第三章

b市交響樂團是華夏著名的交響樂團之一,一般而言對於這種正規大型的樂團,它們都擁有一套固定的班子,很少會新招聘成員。但是也會出現如今這樣的新鮮情況,由於某個重要成員的位置無人代替,所以只得與外交換成員。

因此,當戚暮到達b市交響樂團的所在的招聘地點時,已經有不少人等在了房間內,排隊候號。在這之中的人,大多數戚暮都不認識,偶爾有一兩個眼熟的也只是一面之緣。

鄭未喬爲他介紹道:“今天來參加招聘的大多數是b市其他樂團的小提琴手,你在歐洲呆久了,回來也沒有在華夏演奏過幾次。老師大概沒和你說過,華夏的交響樂起步較晚,人員方面還是比較稀缺的,所以經常會有這種交換成員的事情。”

華夏的交響樂歷史僅是從上世紀纔開始,對於樂團內部的管理較鬆,這一點與北美的樂團比較相似。

而在交響樂發展成熟的歐洲,很多大型樂團的人員變動是非常難得的事情。比如有着“天下第一團”美稱的柏林愛樂樂團,他們的各部首席甚至奉行着“不死不辭不變”的準則。

想到這,戚暮慢慢地眯起了眸子。

他記得六年前這個天下第一團的首席指揮便在巔峰之時急流勇退,大義凜然地卸下所有職務,將指揮棒交給瞭如今的樂團指揮閔琛,於是成就了一個現代古典之王的神話。

“不過你放心,b市交響樂團的選拔還是很正規的,拉簾選票是肯定的,我相信你的實力。”

戚暮輕輕頷首,笑道:“嗯,我會努力的。”

鄭未喬指着那邊一個正在較音的中年男人說道:“這是b市管絃交響樂團的副首席,他的水準還不錯,是你最大的競爭對手。”話畢,似乎是顧忌到青年的自尊心,鄭未喬趕緊又道:“當然,他沒有登上過金色|大廳演奏過,你要是這幾年沒有荒廢一定是可以超越他的。”

戚暮哪裡不知道他的苦心,青年淡笑着點點頭,露出一抹鎮定的微笑:“嗯鄭哥,我不會輕視對手的,你放心吧。”

鄭未喬見狀欣慰地笑笑,又叮囑了幾句後便與一位老朋友到一旁敘舊去了,戚暮便獨自將手中的琴盒放在了桌子上,取出了那一把漂亮精緻的小提琴,開始較音起來。

這琴身線條流暢優美,面板所用的雲杉木紋痕清晰,恍若被上帝精心設計過的巧奪天工。當戚暮將她從墨綠色的天鵝絨琴盒中取出來的時候,一旁的幾個小提琴手的目光就全被她吸引了過去,嘖嘖讚歎起來。

“好漂亮的曲線,這把小提琴真是太美了!”

“這個設計有點像是斯式琴,上頭小、下頭寬大,中間流線優美。”

“不會是真的斯式琴吧……那得值多少錢?”

……

斯式琴是200多年前斯特拉底瓦里大師製作的小提琴的統稱,這一類琴打破了原有的形狀桎梏,形成了一種新型的小提琴設計風格,無論是在琴頭雕刻、面板弧度還是木板厚度方面,都達到了頂峰。十年前歐洲曾經拍賣了一把斯式琴,便賣出了350萬美元的天價。

戚暮並沒有在意旁人的聲音,他拿起了修長的弓只是簡單地抹了一會兒松香後,便開始進行調音。

他自然知道這把琴不是真正的斯式琴,每一把斯式琴都價值連城,就算是再土豪的人也不可能在這種應聘的場合中將她取出來。

他手中的這一把是一把仿製的斯式琴,由華夏制琴大師趙世成趙大師親手仿做,即使是仿製品,放在拍賣場上也依舊能賣出六位數的高價。

不過……戚家難道沒有真的斯式琴?

戚暮知道戚父戚母還真是擁有一把昂貴精緻的斯式琴,放在市面上至少可以賣出7位數的價格,而這把琴目前正放在瑞士銀行的保險櫃裡,原本是作爲原主的成人禮而準備的,而現在……

在一羣老前輩擔心原主敗家到無底線、甚至將那把“小公主”都給賣出去的前提下,前輩們一起做主,只有等到原主什麼時候能夠以首席的身份在金色|大廳再進行一次演出,纔可以將這把琴取出來。

想到這,戚暮忍不住輕嘆搖首,他可知道,原主已經對那把琴完全死心了啊……

“這是……趙大師的手筆嗎?”驚訝讚歎的男聲忽然從戚暮的身後響起,他轉首看去,便見一個年輕的小提琴手正看着他,問道:“我以前曾經見過趙大師的作品,他每次都喜歡在琴頭上多彎出一道弧形。”

戚暮聞言稍稍一愣,既而莞爾:“嗯,是趙大師的手筆。”

“啊!居然真的是趙大師的作品,真的是太難得了!”那年輕人對着戚暮手中的小提琴看了好幾遍,接着一臉躊躇地猶豫了好久,終於是忍不住問道:“請問那個……你是戚暮嗎?”

年輕人的聲音不響,很快就淹沒在了一旁衆人調音、練習的琴聲中,只有不遠處的那個中年男人聽到了,詫異地往這兒看了一眼。

其實戚暮也是很驚訝的。

原主14歲以後就沒有再在大衆面前亮相過,長相也稍稍有了些變化,按理說能夠認出他的人並不多。但是這個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居然一眼就認了出來,真是讓他感到驚奇。

“嗯我是,不知道你是……?”戚暮俊秀的眉峰微微蹙起,白皙的臉龐上露出一抹爲難的笑容。

那年輕人小聲驚呼:“真的是你啊!我小時候是看着你的比賽長大的啊!你九年前和維也納交響樂團一起演奏的那首《蝙蝠序曲》我最喜歡了,尤其是最後的快板,你的技巧真棒!”一邊說着,這年輕人還忍不住地輕輕哼了起來,讓戚暮是哭笑不得。

這年輕人看上去年齡還比原主大上一點,居然還說是看着他的比賽長大的……

雖然只是無心,但要是聽在有心人的耳朵裡恐怕就要以爲對方是在故意諷刺了。

想了想,戚暮微微垂下眸子,笑着道:“謝謝你的誇獎。剛纔我聽到了你在那邊練習了一首《馬紮斯op.36》,你的顫音也很不錯。”

那年輕人聞言立即激動地又與戚暮開始討論起來,不過沒過多久便輪到了他進場,戚暮便笑着讓在了一旁,爲他加油了兩句後,又開始拿起自己的松香默默地擦了起來。

他在上臺前,不喜歡像別人一樣不停反覆地再去練習,就是喜歡擦松香。看着白色的松香粉末輕輕地覆在了潔白的琴弓馬尾毛上,好像是永遠都不會感到厭煩似的。

“你真的是……戚暮?”

戚暮轉首一看,便見到那個剛纔在一邊較音的中年男人皺着眉頭走到了自己的身邊。見着對方一副厭惡的模樣,青年面容上的笑意漸漸斂去,他擡起鳳眸望了對方一眼,道:“嗯,我是,請問你有什麼事?”

來人正是鄭未喬剛纔所說的那位種子選手。

只見這中年男人不大耐煩地說:“我知道你這幾年的事情,戚暮。你不是說什麼再也不要碰小提琴的麼,怎麼現在又拿起小提琴了?不要以爲你小時候的那些成績還能幫你什麼,你剛纔較音的樣子我也看到了,你的水平落後得不行,還是乖乖回去玩那些小孩子的東西好了。”

這中年男人並沒有刻意將聲音,在場的其他人也聽到了他的話,紛紛轉首看向戚暮這邊。不時有人小聲議論着“誰是戚暮啊”這樣的話,也會立刻有人回答“就是□□年前的那個天才神童,這幾年好像聽說墮落了”。

這中年男人顯然是知道原主這幾年到底做了多少荒唐的事情,比如把戚父最珍視的一份曲譜都給賣了,所以也是對現在的戚暮起不了一點好臉色。

見狀,戚暮是又無奈又好笑。

剛纔所有人在較音的時候,他是唯一一個拿了較音器的。其他人都直接憑藉着訓練出來的耳力較音,而他卻還需要較音器,這一對比,上下立見。

可是……

與他人所想的聽不出音高不同,他卻是因爲聽到的聲音太多了,纔沒有辦法好好較音、需要拿較音器的。

這具身體擁有太強的音感,甚至對於大自然中的每一個聲音都能直接反射出音高、顫動等指數。短短的十幾天,戚暮還沒有完全能夠適應這種神奇的感覺,爲了防止出錯所以才特意拿了較音器,他也是萬萬沒想到,這都會成爲對方口中“水平落後”的證據。

“盧先生,謝謝你的關心。”戚暮記得剛纔鄭未喬似乎說過這人姓盧,他禮貌地勾起一抹笑容,道:“我這些天都有在認真的練習,對待這次招聘也非常鄭重。”

戚暮已經儘量剋制了自己的脾氣,畢竟他目前只是一個樂壇新人,如果太過於鋒芒畢露,難免不會落人口實。

誰料,那中年男人竟然還不依不撓起來:“戚暮,我也算是你的長輩了,你的父母當年確實是很輝煌,你也得到了很多榮譽,但是什麼江郎才盡的故事我也聽得不少,你這些年到底是怎麼過來的我們都知道,你就別給你父母丟臉了,還是乖乖回去吧。”

一邊說着,這中年人還覺着自己真是苦口婆心了:“b市交響樂團不是誰都可以來的地方,你別把你父母的臉都丟光了才後悔。我也是爲你好,你的那些小聰明小時候還可以用用,大了還是踏踏實實地娶妻生子算了吧。”

聽着這話,戚暮脣角的弧度越來越壓,到最後,他已經面無表情地看着對方,只聽對方還在自以爲是地說着:“你們這些小孩子就把樂團的招聘當作是玩笑,你剛剛說你這些天有認真地練習?這怎麼可能……”

“盧先生,”青年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笑,打斷了對方的話。只見戚暮稍稍側過頭,黑色的碎髮便從他飽滿的額頭上劃開,露出一雙漂亮好看的眸子來。“請問,你是在我家裝了攝像頭了嗎?”

那中年男人一愣,下意識地回答:“沒有啊。”

“呵,那請問你又是從哪兒知道我這些天沒有努力練習的呢?”

“你……!!!”

見着對方一臉啞口無言的模樣,戚暮勾起脣角毫不在意地低笑出聲,再也懶得看這個人一眼。那盧姓中年人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是正好叫到了他的序號,他便鐵青着臉準備進去演奏了。

臨走前,他還氣勢洶洶地走到戚暮的跟前,狠狠地丟下一句:“等到結果出來,你就知道你這些年到底比別人落後了多少了!小子,別以爲你有天賦就可以胡來,我會用實力告訴你,努力遠遠比天賦更重要!”

聞言,戚暮倒是笑着反問了一句:“天才就是百分之一的靈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

那盧姓中年人立即點頭:“不錯!”

只見戚暮忽然勾起脣角,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哦,我剛纔忘了說後一句了。但是那百分之一的靈感遠遠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更重要啊。”

“你……!!!”

戚暮目送着那中年男人憤怒地向演奏室走去,他臉上故意勾起的笑容也慢慢斂去。

他自然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努力拼搏的人,他們就算拼搏了一輩子都比不上那些身懷天賦的人,甚至於那些家世優渥的人。

就像他自己,如果沒有天賦,他不可能從一個孤兒成爲到後來維也納交響樂團的副首席;如果沒有努力,他恐怕只是一個空有點天賦的小子,難成大器。

但是這個世界上,也有一身坎坷、努力拼搏卻能夠成爲一代大師的人,比如馬勒;也不是沒有家境貧寒卻能夠名傳千古的大師,比如舒伯特。

可是他們,從來都不會去嫉恨別人的天賦、嫉恨別人的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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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樣只懂得去嫉妒眼紅的人,大概……也只能永遠的做一個普通樂團的副首席了吧。

戚暮輕輕地嘆了聲氣,手中擦着松香的動作也微微停滯住。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不遠處的窗戶邊,正有兩個精神奕奕的老者將這一幕都收入了眼中。

其中一個頭發黑點的笑眯眯地對一旁的同伴說道:“老譚啊,這才幾年不見,這戚家小子……居然變得我都不認識了?我這人老了,記憶也不好了,當初死活要把那把斯式琴賣了的,你說是不是他啊?”

被叫做老譚的老者不屑地哼了一聲,道:“這種敗家子是誰允許他進b市交響樂團的大門的?找個人把他給我轟出去!”

“誒你可別啊!這要讓如月那小丫頭知道你要把她兒子給轟出去,你看她會不會和你翻臉。”

提到這個名字,老譚的臉上閃過一絲悲意,他輕輕搖首,道:“那……那就看在如月的份上,再給這敗家子一次機會?”

聞言,笑眯眯的老者輕輕頷首,等到老譚先行去了演奏室後,這老者目光深長地看了還在那邊擦拭松香的黑髮青年許久,忽然嘆息一聲:

“你啊……可別再辜負了你的天賦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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