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曳戈回到房子看到只有紳虛一個人在牀上睡覺,他也躺了下來藉着月光取出涼紅妝送他的那件黑色的大氅,他穿在了身上,手往口袋一伸摸到了一隻盒子,他打開盒子一看是一顆淬靈丹,他看着那一顆淬靈丹,一時久久無言。
什麼是十分愛?那就是你愛我五分,我愛你五分,這樣的愛才是恰恰十分,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也不可。就如這淬靈丹他偷偷將自己的給了她,而她又偷偷將自己的給了他。不過是對於普通修行者看似粗糙的低階丹藥罷了,對於貧寒的他們卻產生了不一樣的溫情,而這是千金也買不到的,也是有的人一生也求之不得的。
當晨光撒滿屋子時,曳戈才停止了打坐,他感受了下體內磅礴的真氣,有些無奈道:“什麼時候才能凝脈?”他起身去洗了把臉回來看到龜途剛剛起牀,龜途有些徒喪道:“我把心法給弄丟了......”
曳戈見他失落的樣子,他坐了下來取出了自己在藏經閣得到的心法道:“這個給你,雖說是黃介上品你先湊合着用,再不濟修到靈空境總是可以的,以後有了再換。”
龜途愣愣看着曳戈道:“真的給我嗎?”
曳戈笑道:“說給你就給你,我都凝脈了八年還凝不了一條,要這也無用……”
“沒什麼可是,給你!”曳戈將心法塞進了他懷裡,轉身出門了。
曳戈一人走在山腳下他心情有些沉重,一個人究竟能承受多大的痛,一個人究竟能吃多少苦?一顆心,究竟能承受多大的重量?這樣才能成功。
“難道我自己承受得還少嗎?”他想起自己在臥龍鎮多年的努力與堅持,在仙緣試也不過只是一場笑話,與趙若蘭年少朦朧的情度也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他時常感到無助和憤怒,自己八年前就開始凝脈到了現在體內真氣運轉如龍可就是偏偏無法凝實成脈!他真的不甘心,同門進入的試煉弟子,都在認真努力地修煉,成果更是顯著,只有他無論怎麼努力,永遠是停滯不前。他收攏了心緒,擡頭看了下天,原來已經開始下雪了。
“冬天已經來了,看來試煉期馬上就要結束了。”他喃喃道。
“你在害怕什麼?”一道清脆的聲音穿了過來。
曳戈回頭一看見到涼紅妝穿着白色的羽衣,頭髮也被雪花渲染成了白色,只有髮髻間的紅玉髮簪紅如烈火,曳戈笑了笑道:“我怕試煉結束了,我過不了考覈,又要被人嘲諷一番。”
涼紅妝學着他跳了跳眉毛道:“你過不了,我們就回家。”
曳戈走了過來拉着她的小手道:“你可是峰主大人的記名弟子,怎可能說走就走,就算你過不了試煉,你也會在這兒修行的……不過長生宗這裡不知道人少還是地方大,很幽靜,我很喜歡這裡……可惜……”
涼紅妝懊惱地將他手反手握住道:“長生宗,長生宗,你都不在這裡修長生了,我一人長生又有何用?”
曳戈看着她生氣的樣子,煞是美麗,心裡一熱道:“你這又是何必?”
“我給姑射峰的姑娘們都說了,你是我未婚夫。”涼紅妝說罷得意地瞥了曳戈眼,曳戈無語道:“那她們沒有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涼紅妝聽了故作難爲道:“這你也知道了?她們說了,她們都說了!她們都說我是仙女下凡,你不過是個凡夫俗子,說你得到我的傾心,是你這一生最大的福氣,讓你好好珍惜……嘻嘻……”
曳戈一陣心塞,他忽地瞧那百米櫟樹上空有道鐵鏈,就岔開話題道:“那道鐵鏈是幹嘛的?貫穿宗門,這頭在我們房竹山那頭在你們姑射峰。”
涼紅妝被他岔開話題也不惱,她反而雙眼亮晶晶地道:“那是鵲橋。它是我們長生宗的情人鏈,是你們房竹山男弟子向我們姑射峰女弟子示愛的鎖鏈,只要兩廂情願走上鵲橋,便是佳話……我們峰主和你們峰主就是走過鵲橋的,他們是雙修道侶。”說到這兒她一臉羨慕道: “曳戈你要不也上去試試?”
曳戈見她一臉花癡道:“我才淬體境,上去會摔死的。”
涼紅妝不滿追着他道:“你這人好生無趣,你不會說,等我引靈境了我就去走。”
“我不說!”
“你說!”
.......
寒冬料峭,曳戈自從龜途來了之後,他晚上基本都沒有睡過,因爲龜途打呼嚕真的好嚴重,他經常晚上打呼嚕將自己都能嚇醒,曳戈每晚都是打坐修煉中度過的,他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到宗門隨便挑了塊大石頭背在身上繞着宗門跑步,他對自己從來沒有放棄過。這日天還沒亮,大雪紛紛,他依然如故。
崔烈站在宗門大門的的門牆上看着這一幕,忽地背後來了一人,他錦衣長袍,面如刀削,整個人不怒自威,正是房竹山山主秋浮生。
崔烈回頭拱手道:“師傅。”
秋浮生拜了拜手,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宗內那個奔跑的身影,道:“這個小夥子是在淬體?”
崔烈回道:“應該是。”
“大道至簡,歷久彌艱,此子不凡。”秋浮生道。
“毅力是有的,可是他來宗門已近半年,修爲毫無寸進,似乎無法凝脈?”
“無法凝脈?”秋浮生皺了皺眉頭道:“天賦和毅力更重要的是後者,古之成大事者,那個不是毅力艱韌之輩,我們開宗祖師龜天壽,年幼時也是無法凝脈之人,可後來他功參造化,創建了這名震大陸的長生宗。可恨到了我們這一代被趕出中州,來到西漠偏居一偶,卻也無法安寧……”
崔烈聽着低頭不語,心裡嘆道:“現如今宗主生死不知,長老凋零,弟子傳承更是一代不如一代……難不成氣數已盡?”他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這些道:“試煉之期快要結束”
“嗯,你們看着辦吧。”秋浮生點了點頭接着道:“西側斷崖那裡還有異動沒?”
崔烈面色一緊回道:“半年前每逢月圓夜,還是會有怪聲穿出,但近半年來,卻沒有任何異動,聲音也沒有,似乎是睡着了?”
秋浮生皺眉問道:“近半年來?具體時間?”
崔烈擡頭想了片刻看到了在宗內奔波的曳戈忽地想起道:“約是招手弟子的最後一天開始沒有任何異動的。”
“半年了?”秋浮生嘆了口氣沒在說話。
“師傅,毒瘴涯下究竟石什麼東西?”
“一年前我和大長老下早就覺察,下去查看。毒瘴涯很深,我們御空下行約有一株香的時間還沒到底下,反而毒瘴越來越重,忽然間一雙火紅眼睛透過毒樟望了過來,那眼睛奇大,也就看了我們一眼,我和大長老心神劇震,吐血而出……它只是在警告,並無殺意,不然我和大老遠早就出不來了。”
崔烈感到頭皮發麻,心底生寒,止不住問道:“只是看了一眼?”
秋浮生點了點頭,嘆道:“希望是福不是禍,我們長生宗從三百年前的換天之爭,站錯了隊……被帝王宮打壓至今,風雨飄搖,再也經不起什麼大風大浪了。”說罷,身影融入了淡淡的晨光裡。
……
西漠三洲的冬天似乎格外的長,曳戈在長生宗的半年裡修爲絲毫未進,不過他體內真氣如海,氣旋由原先的兩個變成了五個,他對此喜憂參半,喜的是雖不能凝脈但總是有些變化了,憂的是不知這氣旋是好事還是壞事。
試煉之期已近尾聲,房竹山兩百餘名試煉弟子在這試煉結束時都爆發出驚人的潛力,幾乎大半都突破了淬體境,到了靈空境,這其中就有紳虛,就連曳戈正日見在睡覺的龜途也神不知鬼不覺地入了靈空境,而且還是靈空中期,這讓曳戈深爲震驚,同時他也感到深深的苦澀。
試煉考覈由崔烈,鬱靜、嚴小方和秋君月三位核心弟子主持。這次試煉考覈地點在長生宗宗門大門口的百餘臺階上集合。崔烈望着下面三百餘人的試煉弟子,心下感慨對嚴小方道:“他們雖然進宗時良莠不齊,但如今進步還算不錯。”
嚴小方道:“他們都是別的宗門不要的人,到了這裡自然是背水一戰……如此進宗也能保證宗門的凝聚力,世人都說我們長生宗宗門團結有愛,其實這何嘗不是被逼出來的?”
大師姐鬱靜冷淡道:“好了,開始吧,師弟師妹們站在下面等着你們卻還給聊起來了。”
崔烈冷下臉道:“我是你們大師兄,崔烈。此次考覈簡單,我和小師弟,兩位師妹四人站於此處釋放自身境界的一些威勢,你們迎着威勢踏階而上,上來的即爲通過。”
話語落下臺下三百餘試煉弟子皆是心頭一凜,四位核心弟子兩位都是坐照境啊,即便釋放一些威勢,恐怕也不簡單。
長生宗大門很氣派,百餘階臺階的長度近乎百米,容納三百人是綽綽有餘,崔烈向他們招了朝手,暮然他們感到周身的空間變得有了重量,自身如落淤泥中,甚至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一開始試煉弟子都一字排開同時踏上臺階,向上奮力前行,但是由於崔烈他們四人都在大門中央,因而大門正中的威勢最爲強盛,兩邊兒則要弱上許多,很快就有人發現這點他們陸陸續續都走向了兩邊。崔烈他們四人看到這幕,也沒有制止,似是默許。曳戈在大門正中,他正對的是大師兄崔烈。他這時候已經威勢壓的退了下來,他方纔才走到第九階。他擡頭看了眼在大門右側看着他的涼紅妝,向她笑了笑,然後他看着腳下的臺階重新開始向上走,一步,兩步……十五……他似乎能聽到自己身上的骨頭在響,他走到這裡似乎已經是他身體的極限,畢竟他是淬體境。曳戈在地十七級便被壓的掉了下去,他爬起來又繼續上……
“我讀懂了自己,認清了自己,纔出來闖蕩……但是如果就這樣終止,我不甘心,我真的是不甘心啊!”曳戈心頭想着。
時間過了一株香,差不多凡是靈空境又沒有和正中心三人的強盛威勢死磕的基本都已經通過了考覈,但是就有這麼一個人他正在面對着四位核心弟子死磕,這人就是曳戈,他一開始站在了中間這個位置,他就沒有去過兩邊,他這樣來來回回向上走已經五次,第五次是六十多個臺階的時候,他的牙齒已經被他們氣場壓得滲出了血,腳似乎已經不是自己,因爲他已經感覺不到了,他呼吸變的更加艱難,他繼續邁步的時候,一個恍惚,整個人又掉落了下去。
涼紅妝她因爲是峰主大人記名弟子,所以根本不用考覈。她紅着眼圈,看着堅持着的曳戈,他很想過去阻止他,安慰他,照顧他,甚至她有種想去請求峰主讓他也免去試煉的衝動,可是她終究是忍住了,她知道自己應該什麼時候該靜靜地看着他,什麼時候該去安慰他。臺階上的人已經是不多,但臺階中央的人只有曳戈一個,因此他變得很醒目,上來的一些人都向他喊着,讓他去兩邊。
“你傻啊,去兩邊啊!這樣下去你會死的!”紳虛焦急地向下面的曳戈喊道。
“是啊,去兩邊啊,兩邊比這裡輕鬆許多的。”龜途也是一臉緊張。
......
曳戈只聽到上面有一陣呼喊聲,卻具體什麼聽不清楚,他的身體早已經受傷,現在支撐他的只是他心中的意志,不然早倒下了。他衝着涼紅妝的方向看了看,他眼睛已經看不清楚了,他整個人似乎隨時都會倒下去的樣子,他擡起步子又走上了臺階。他體內真氣紊亂不堪,他走到第十步的時候,他感到他真的快要死了……他心裡想道“那就這樣死了吧。”他的意志即將崩潰,可是猛然他的身體裡一直安靜於體內的五個氣旋突然運轉,磅礴的真氣迅速流轉於他的體內……與此同時,房竹山西側毒瘴涯下一雙火紅的眼睛暮然看了過來……
“師兄……師兄,這樣下去他真的會死的?他還沒凝脈!”秋君月心神有些震撼道。
崔烈正欲說話,可他突然感覺到渾身一冷,似乎有什麼洪水猛獸在附近盯着他,他心下凜然,這種感覺卻忽然又不見了,顯然不是朝他來的。他向毒樟涯的方向望了望,收回目光道:“看來光有毅力也不行啊……那就停……
“別急!他可以!”嚴小方突然道。
這時宗門外寂靜無聲,所有人都看着曳戈已經挺起了身板雖說依然艱難,但卻一步一級臺階走了上來。人總是需要感動的,對於這份感動,那是來自於對命運的不屈,對於螻蟻敢撼天的勇氣……這樣的人總是迷人的,令人敬畏的。
曳戈步子不緊不慢,他終於登上了臺階的第一百一十七級,他登頂了,他成功了,宗門前的人一片歡呼,彷彿是目睹了一場不可思議的奇蹟。
人之面對痛苦,有兩種不同的態度。一種是因爲追求快樂而不能適得其所,而陷入求之不得之苦中,教人逃避。一種是勇氣的承擔,唯有大勇者能真誠面對生命內在的焦慮,無關於境界和修爲,曳戈毫無疑問就是這樣的大勇者。
崔烈看着年前臉上滿是血痕的少年道:“爲什麼不走兩邊?”
曳戈看着他道:“因爲我一開始就在那個位置,有人告訴我,無論我生命裡遇到什麼不幸的事兒或是可恨的人,那都是我生命該出現的人或事,絕非偶然。逃避無濟於事,終究還是要在逃避中去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