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葉問天。
有時候確實很想問問天上的神仙。
想問問他,世上之事爲何如此不公。
想問問他,母親怎會就那樣的離世。
想問問他,孔兄......怎會莫名其妙的消失。
我自有記憶開始便是住在一個竹林之中。
翠綠清爽的氣息總是讓人十分的心曠神怡。
母親是一個美麗溫柔的女人,一頭烏黑亮麗的頭髮用玉簪微微一束,散落下的幾根碎髮輕柔的落在額前。漂亮的就像是這片竹林中的仙子一般。
我在十八歲之前,最熟悉的兩個人,一個是母親,一個是母親請來的吳叔。
十八歲之後,僅僅只有那麼一個,孔寧。
聽母親講,她自己有時候會出現失心瘋的狀況,所以請來了吳叔,幫忙照料我。
事實證明,確實如此。
母親有時會抱着牀頭的枕頭一臉心疼和寵溺,不斷地喊着“天兒”。
我會應聲,吳叔卻捂住了我的嘴,將我帶離了房間。
我很疑惑,母親爲什麼要抱着一個枕頭喊着我的名字呢?
不一會兒,屋裡面便會出現瘋狂的大喊和痛哭聲。
“我的天兒!還我的天兒!”
有些刺耳。
我不懂這是怎麼一回事,只是心中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後來,我問了吳叔。
在我八歲,將將懂事的時候,吳叔告訴了我,其實我只是一個被救回來的嬰兒,根本不是母親的親生兒子。
母親江湖人稱秀娘子,這是一個很好聽的稱呼,我在吳叔告訴我的時候,笑着說道,但心裡卻有些澀澀的感覺。
母親的親生兒子也叫葉問天,只是,在剛出生不久便夭折了,母親受到的打擊過大,得了失心瘋。
後來,母親在我家遭逢災難之際救了我,所以,我也叫葉問天。
我突然有些痛恨起這個之前誇過霸氣的名字。
我想去問母親,我的親人在哪裡。
吳叔告訴我,我的母親根本就什麼都不記得,神志不清的時候什麼都不會理會,只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而當她恢復神智的時候,根本就不記得自己的兒子已經夭折的事實,只當做,我是她的親生孩子。
吳叔說,不要去問母親,那會傷害到她。
我默默的點了頭,乖乖的跑到了竹林裡去練劍。
平時讓我喜歡異常的竹林,此時,卻讓我心情十分不定。
記憶當中的第一次淚水,也是最後一次,在這個竹林裡,默默地流了下來。
當時的風,很涼。
在竹林中平靜了下來後,我便回了屋。這時,母親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依然是那個溫柔美麗的秀娘子。
“天兒,今天的劍法練得怎麼樣?累不累?”母親的聲音永遠是那麼的溫柔,眼神中滿是對我的寵溺和愛意。
可是,這是給那個葉問天的......
我的鼻子酸澀了一下。
“今天練得很好,一點都不累!”
“天兒真乖”笑容溫暖親切,總是讓人感覺十分的舒服。
“恩!”
吳叔看了我的反應,似乎是鬆了一口氣。
其實,我能看得出來,吳叔似乎並不是什麼簡單的人。他的內力,我模模糊糊的能感受得到,要比母親強上不少。
而他看母親的眼神,似乎也跟母親看我的眼神有些相似,總是很溫暖,很寵溺。
他可能來這裡是爲了照顧母親吧。
過了段時間,我慢慢的想通了,母親,總是我的母親。
或許,她如果知道我並不是他的親生孩子,對我也不會是像現在這樣,如此之好。
但是,我仍然美好的堅信着。
因爲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爲溫柔美麗的女子,也是這個世界上最爲偉大的母親。
吳叔說的對,一切都不知道,纔是最幸福的。
我情願母親一直這麼幸福下去。
可是,我十五歲那年,母親去世了。
她是含笑離開的。
我在竹林中,守孝三年。
這三年,吳叔將他一輩子的武功和感悟全部傳授給了我。那時,我才知道,吳叔其實是母親的同門師兄,心儀母親許久,卻不想聽來了母親要大婚的消息。
吳叔默默地離開了,以外出歷練的名義。
誰料想,竟然在路上聽到了母親痛失丈夫和孩子的消息。
於是,默默地守候了這麼多年。
我有些不明白吳叔如此做的原因,我很好奇他爲什麼不跟母親表達出來呢,或許,母親就會接受他了。
他當時笑了,有些幸福,也有些悵然。
很矛盾,卻又異常融洽。
吳叔說,等我遇到這麼一個人,也許就會懂了。
然後他將我趕出了竹林,讓我出來歷練。
我問他,準備去哪?
他用手細細的擦了擦母親的牌位,一臉幸福的說,在這裡,陪着秀娘,過完他的剩下的幾年。
我在江湖上闖蕩了幾個月,也知道了魔教,知道了武林盟主,知道了一些奇聞趣事,感覺十分有趣,但卻有些淡淡的孤單。
從此以後,就只剩我一個人了。
我又踏上了四處雲遊的歷程。
而在路上碰到了被魔教的左護法追殺的人,我順手便救下了。
彼時的我並沒有意識到,這個人,會對我的生活產生多麼大的影響。
救下的這個人,叫孔寧,一個很不起眼的名字,卻有着一張很起眼的面容。
很漂亮,我初見之時也不禁讚歎一聲。但,也僅僅只是讚歎罷了。
本來便是萍水相逢,與自己也不會有什麼交集。
等他醒來,我卻發現這個人,十分有趣。
看着他發呆的模樣,我甚至有些想要笑出聲來,我遇見的人各行各樣,唯一沒有見過的,便是這樣,有些……傻氣。
果然我還是太過無聊了嗎?
“那個葉兄弟啊,正好我也準備外出闖蕩一番,不如咱們一起?”
他的眼睛亮亮的,我不禁聯想到了一隻搖着尾巴的小狗,可愛至極。
“如此甚好”跟一個如此有意思的人同行,之後的旅程應該不會孤單。
雖然他有些泛着傻氣,說不定會惹出什麼麻煩來,但是沒關係,還有我呢。
誰能想到,魔教竟盯的他如此之緊。面對左護法,我不敢輕易去試探,雖然我很想跟高手過過招。但如若打起來,孔兄我卻無法顧及到。
於是我帶着他逃了。
其實我很奇怪,孔兄怎會惹上魔教呢。看得出來,他不願說,那我也就不問。
悠悠四年,飄然而過。不得不說,這四年中,再也沒有過初時的孤單。
孔兄此人,似有能讓人時刻輕鬆的魔力。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種日子會有消失的一天。
一天,孔兄說了一聲有事便匆匆忙忙的走了,一臉慌張之色。我去尋他時,卻已沒了蹤影。
我在想,或許一會就回來了,於是,在客棧中靜等,這期間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直到晚上,依然沒有回來。
心裡是從來沒有過的慌張,害怕他被魔教抓走,害怕他一去不回。
我無法想象沒有他的日子會是什麼樣。
四處尋找,一刻都不敢放鬆,生怕他遭遇不測。漆黑的樹林彷彿我那時的心情,陰沉黑暗,沒有希望。
最終,在店小二的嘴裡聽到了他已經回來的消息。
心下一鬆,急忙問過他是否安好,得到滿意的答覆後,涌上心頭的卻是無法言說的悲涼。
他在我的生活中已經舉足輕重,而我在他的生活裡呢?
我對他,除了名字,什麼也不知情。
巨大的失落感。
我突然有些想要抗拒,所以他過來找我的時候,我很是冷淡,心中卻愈發難過。
他竟然什麼意識不到嗎?
真是諷刺。
說不定到頭來,什麼也不會屬於我,一如母親,一如他。或許一切都是我的自以爲是。
心中從來沒有如此難受過。
他過來道歉了,一臉你怎麼處置我都行的樣子。
其實,心裡突然有一種自私的想法,既然任我處置,那你就永遠不要離開我的身邊,一切坦誠。
但是我壓下了這種想法,我的教養,不允許我如此,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是麼。
心中頓時有着苦澀。
最後,我原諒了他,也放過了我自己,我拒絕去深思結果會是如何,只是一直自我安慰着。
武林大會上,孔寧被刺傷,看到當時的場景,驚懼恐慌。
被人贊稱”溫潤如玉”的我,那時的心中只是暴戾。
一劍斃命。
我以爲自己能保護他周全,卻忘了,總有我疏忽的時候。
或許,只有讓他強大起來,纔是對的,一味的寵溺或許只會害了他,我絕不想再次體會到此時的絕望。
不知爲何,後來的日子卻沒有以前那樣的輕鬆,心中總是有一種驚慌,我不知道自己再害怕些什麼。
有人來給我說親,我心中發笑,娶個陌生的姑娘,倒不如娶了孔兄呢。
本是玩笑的一想,卻彷彿在心中種下了一顆種子,慢慢的生根,發芽。
我驚恐了。
逃避了許久,當心情沉澱下來的時候,我有些明白了當時吳叔的想法。
說出來,可能再也無法維持現在的樣子。
我一如既往的教他練劍,看着他那泛着傻氣嘚瑟不已的樣子。
其實這樣,真的很好。
但是有一天,他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我以爲他會向之前那樣幾天之後就回來。
而我找了一年又一年,等了一年又一年,卻終究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又到了祭拜的日子了。
默默的在母親和吳叔的墳前上了柱香。
有些羨慕和母親比鄰而居的吳叔。
清明的雨,有些額外的淒涼。
捂住自己的眼睛,低低的笑了一聲。
吳叔……我竟然連守候的資格都沒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