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維持了好一會沉默,海棠才挪動了一下身子,取出了飲水來,把吸管先伸進原振俠的口中。原振俠正感到了口渴,喝了一大口——爲了攝取營養,飲水也早已加上各種人體必需的營養成分。

海棠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後又緊靠着原振俠,用十分平靜的聲音道:“我睡不着。”

原振俠深吸了一口氣:“明天你就可以到目的地了!當然興奮。”

海棠的聲音仍是那麼平靜:“我知道,你不肯陪我走完最後一段路程了。”

原振俠沉默了片刻,才道:“陪你,我肯!陪你代表的勢力,陪你去完成任務,我不肯!”

海棠嘆了一聲,把頭枕在原振俠的胸口,原振俠再度輕摟住了她。

又過了半天,海棠才道:“我要對你說很多話,你喜歡聽也好,不喜歡也好!”

原振俠本來想說:“只要你不再騙我、利用我,自你口中吐出來的每一個字、每一個聲音,都是人世間最好聽的聲音!”

可是他卻沒有那麼說,只是低嘆了一聲。

海棠也低嘆了一聲,才道:“我是幹什麼的,你當然知道,我也不必多說了。在我一出世之後不久,就被人決定了我的命運,要訓練我成爲一個出色的特別工作人員。當這個命運降臨在我身上之際,我是無法反抗的,那時,我甚至還沒有學會走路。”

原振俠開始感到海棠想說什麼,他的心抽搐了一下,但他仍然沒有說什麼。

海棠的聲調卻出奇地平靜:“於是,我就開始接受嚴格的訓練,在十五歲之前,我幾乎是和整個世界隔絕的,只是接受各種各樣的訓練,一天超過十八小時。訓練的項目之多,知識和體能方面的都有,我相信一個普通人,一百五十年也學不了那麼多東西。我的確學了不少,成績超卓,那使我成爲我同類中最出色的一個!”

原振俠喃喃地說了一句:“毫無疑問!”

海棠握緊了原振俠的手:“最重要的是,我接受了知識和體能的訓練之外,也無可抗拒地接受了思想觀念、思想方法的訓練,使我真正認爲,我的生命是爲了唯一的目的而存在的,這目的是:完成上級交下來的任務。爲了完成任務,我可以不理全人類所共同遵奉的一些普通的生命原則,例如道德、感情、人性等等。”

她說到這裡,氣息有點急促。原振俠忙道:“如果你不願說的話……其實,人性也不那麼美好,很多人爲了達到目的,也是不理會那些原則的。”

海棠的聲音有點遲疑:“別人在這樣做的時候,是不是多少會有一點遲疑?而我,是認爲理所當然的!”

原振俠苦笑:“還不是一樣?結果是不變的!”

海棠呆了片刻,才道:“很謝謝你維護我,不過我自己確切知道……不是那回事!”

原振俠沒有出聲,他心中在問自己:我在維護她?我爲什麼要維護她?我對她的身分是這樣厭惡,對她的行爲是如此不同意,怎麼會去維護她?可是,爲什麼當她在自我剖析和自責的時候,又會爲她解說呢?

原振俠感到了一陣迷惘,在男女之情上,他總是迷惘的,不過這次迷惘更深切!

兩人之間又沉默了片刻,海棠才又道:“總之,我是一個經過精心培養出來的……‘人形工具’,這是我替自己取的名字。我生存的目的,就是隨時準備接受命令,再不擇手段去完成任務。就像是一柄鑿子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一頭接受打擊,一頭鑿開木頭一樣。”

原振俠又苦笑了一下:“聽起來很悲觀,但至少還有一個生命的目的,很多人是連活着有什麼目的,都不知道的!”

海棠用她深邃的眸子,凝視了原振俠一會:“我不知道你也會有那麼傷感的一面。”

原振俠的回答聽來很不合理,但在這時的心情下,他卻自然而然講了出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海棠又沉默了好一會,才道:“在我所接受的訓練之中,有一條是一直被提及的,那是,作爲一個女人,一個美麗的女人,比起異性的特工人員來,有一個更優越的條件,那就是她本人——”

原振俠聽到這裡,已經感到了一股寒意掠過全身。雖然在厚厚的保護衣之下,在溼熱的空氣中,他是不應該有這樣感覺的,但這時他真正感到了寒意!

他知道,海棠快要說到他最不敢想的那件事了!

他像是呻吟似地道:“別……說下去了,海棠,別再說下去了。”

可是海棠卻喘着氣:“讓我說下去,要是現在我不說,可能以後再也不會有說的勇氣了!”

海棠深深吸了一口氣,自顧自又繼續說下去:“我們的信條是,在有必要時,在要完成的任務真正重要時,就可以把自己作爲——”

海棠講到這裡,原振俠掙扎着想站起來躲開去,不再聽海棠的話,但是海棠的眼光卻使得他心直向下沉,沒有移動的氣力。

海棠的聲音卻十分平靜,像是她在講的是別人的事,和她全然無關一樣——雖然原振俠可以毫無疑問,在她的眼神之中,看到她內心深處的那種無可比擬的哀傷。她道:“尤其是一個美女的第一次,幾乎可以成爲一定達到目的的武器!”

原振俠發出了一下呻吟聲,心中感到一陣絞痛。事實的真相果然如此,那麼風光旖旎的一夜,那麼可以回憶一生的一夜,事實上就是那樣醜惡,只不過是海棠爲了達到目的,而用她自己作武器,他只不過是被擊敗了、被利用了的一個可憐蟲!

原振俠感到一片迷惘,過了好一會,才道:“你的任務真的那麼重要……值得你……使用……這隻能用一次的武器?”

海棠這次並沒有立時回答,只是無目的地揮着手。良久,才道:“或許……我不知道,但一定要有那一次的。當我懂事之後,我一直在做噩夢,不知道自己的第一次,會……會和什麼人發生?在夢中,我見到的全是各種各樣令人噁心之極的怪物,而我不得不和他們……”

原振俠的聲音苦澀:“我就是你夢中的那些怪物之一?事實可能比夢境更可怕!”

海棠的聲音極低:“你明知道不是的,何必這樣子……說?我一點也不後悔,雖然當時,我的目的只不過要你作我此行的伴侶,可是,我一點也不後悔!不論你對我的觀感怎麼樣,我……很高興……在我生命歷程之中,佔那麼重要位置的人是你!”

原振俠心跳得十分劇烈,長長嘆了一聲。有一個問題,他是非問不可的:“爲什麼一定要選擇我和你一起來,比我體力、智力更好的人,在你們的組織之中,一定有很多很多!”

海棠道:“是!我知道自己的卑劣,自然也知道組織中其餘人的卑劣,不會在我之下。如果我選擇組織中的人作同伴,那個同伴,就會比沿途所遇到的一切兇險,更加危險!”

原振俠感到了震慄——海棠說出了爲什麼要選中他的真正原因,原因聽來是如此簡單,但其中卻包括了不知多少對人性醜惡的控訴!

人是危險的,在一些動物園的入口處,會有一個除了一面有鐵柵,其餘各面都密封的大籠子,在籠子前豎上警告的牌子:“小心,籠內是世上最危險的動物!”當參觀者站在有鐵柵的一面,向籠內看去時,可以看到籠內是一面鏡子,參觀者看到的是自己——人!

人是最危險的動物,在殘害同類方面,會使用種種其他動物所不會用的殘酷、醜惡和卑劣的方法。不論是冠冕堂皇地殘害,或是偷偷摸摸地殘害,在人類有紀錄的歷史之中,在現實社會生活之中,都無時無刻不在進行着。

自然,在特務組織之中,人性的醜惡更被集中,被提煉到了頂峰。特務和特務之間,除了利害關係之外,不可能再有別的關係。

人性在醜惡的一面之外,多少還有良善的一面,但是受過嚴格訓練的特務,幾乎不可能再有良善的一面!

在震慄之餘,原振俠又感到了一片迷惘——海棠呢?她是一個自小就接受嚴格訓練的特務,在她身上應該也只有醜惡,沒有良善。但是,她爲什麼這時向自己說了那麼多?

真難以想像,她現在的傾訴也有着醜惡的目的?

海棠嘆了一聲:“你明白了?你不會和我爭功,會全心全意和我一起到達目的地。保護衣可以使我免受蟲蟻毒蛇的侵害,但是絕防止不了另外一個人對我的加害。而且,如果我也不可避免地要想怎樣去害他,這樣我就永遠無法達到目的。”

原振俠苦笑着,他這時才知道,他對特務組織中的成員的內心世界,所瞭解的是如此之少。這不是正常人所能瞭解的,即使是現在,他在震慄之餘,也不認爲自己究竟瞭解了多少!

他喃喃地問:“如果……我是你們組織中的一員,你會怎麼對付我?”

海棠想了一想:“不知道,我會……儘量利用他——當他還可以利用的時候。而當他沒有利用價值之際,我就會先下手爲強,不擇手段!”

她說得如此之坦率,使得原振俠牙齒不由自主,因爲身子的劇烈發抖而“得得”作響。他掙扎着道:“你……對我的……態度,也是……一樣?”

海棠幽幽地嘆了一聲:“如果對你也是一樣的話,我就不會把一切全告訴你了!”

原振俠聽了之後,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海棠的聲音之中充滿了柔情蜜意,自然她的話是可信的,大可鬆一口氣!

雖然在長吁了一口氣之後,他立即又想到:真能鬆一口氣嗎?但那只是模模糊糊的一想,他根本不願再想下去。海棠對自己是不同的,他心理上需要肯定這一點,不然,他精神會崩潰,無法支持下去!

海棠的聲音更溫柔動聽:“你爲什麼不問我,這次的任務究竟有多重要,值得我用我自己來作武器?我會毫無保留地告訴你一切!”

原振俠早就想問這個問題的了,他緩緩地道:“是不是在研究大祭師自聖墓中,帶回來的那些薄片的過程中,你們有了重大的發現?”

海棠柔聲道:“是,不單是重大的發現,而且是極其驚人的發現。”

原振俠沒有再問是什麼驚人的發現,海棠既然答應了會告訴他,那就一定會說下去的。

海棠在停了一下之後,更靠近原振俠:“那些薄片,在我們知道大祭師帶到了美國,想去弄明白那是什麼之後,多少已有點消息透露出來——美國的一些尖端科學機構,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自然,也由於新幾內亞是一個落後國家,那些機構也不屑去作進一步的研究。當我報告上去之後,上面很有興趣,所以纔有了竊取薄片的行動。”

海棠略停了一停:“等到我們的專家,開始研究那些薄片之際,你不知道有沒有留意一則消息?消息雖然經過嚴密的封鎖,但還是有一點漏了出來,美國的間諜衛星,就拍攝到了這場變故的照片。”

海棠的話,像是在突然之間轉變了話題,可是原振俠聽了,卻陡然吃了一驚。他知道海棠所說的那個“變故”——在美國的間諜衛星,發現了這場變故之後,曾經有過一陣子的轟動。但由於新聞的嚴密封鎖,所以外界無法得知詳情,只知道在一個著名的核武基地中,曾經發生了一場小型的核爆,推測是由於意外。

事後,附近的一些輻射資料站,都曾集到空氣中輻射大大增加的證據。真正的情形,由於所在國不公佈,那是國家的最高機密,自然各國的情報人員曾因之而大肆活動了一番,但也只能知道那是一場意外而已。

原振俠是在一份著名的軍事分析雜誌上,讀到了一篇報導,知道這件事的。雜誌的作者說,可能是在進行一項新的核分裂的試驗而發生了意外,估計這場小型核爆,造成了極嚴重的人力和物力的損失。

現在,海棠忽然提起了這件意外來,那是什麼意思?難道這個小型核爆,竟然和那一箱薄片有關?這實在是令人震駭的事,原振俠想問些什麼,可是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

海棠的聲音有點苦澀:“這次變故的後果十分嚴重,我們不但損失了基地上的全部設備,而且,一個師的部隊全部死亡。爆炸發生之後,核子先遣部隊……這是一個密部隊,他們的任務是在覈爆之後,在嚴密的防輻射措施之下,首先進入核爆地區執行任務的部隊。”

原振俠道:“我知道,各國都有這種負有特殊任務的核子先遣部隊。”

海棠停了片刻:“核子先遣部隊的報告是說,爆炸發生在研究室,爆炸後產生的熱力,幾乎和太陽內部的溫度相若,破壞力之強,根本不可想像!”

原振俠的聲音有點急促:“那和……我們的話題,有什麼關係?”

海棠道:“你聽我說下去。當時,先遣部隊測到的爆炸現場的輻射量之高,已超過了儀器所能負荷的程度,所以,先遣部隊的防護措施,也不足以抵禦那麼強烈的輻射。事後,進入爆炸現場一平方公里範圍之內的先遣部隊,也無一倖免,全在極大的痛苦之中死亡!”

原振俠實在無法抑制自己心頭的震撼,不由自主,發出了驚呼聲來。

海棠的聲音變得沉重:“這自然令得最高層震動,因爲這樣強大威力的爆炸,絕不是我們所擁有的核武器所能形成的。究竟爲什麼會有了這種爆炸,全然無法知道,因爲基地上所有人全死了,所有的設施全被破壞了。只有一點可供追索,那就是,在爆炸發生的時候,正是研究所在開始研究經由特工部門轉到了研究所的那一箱薄片。也就是說,當時,研究所中唯一的‘外來物’,就是那一箱薄片!”

原振俠了一口口水:“那……絕不能說爆炸是這箱薄片造成的!”

海棠緩緩轉頭:“基地的安全工作一向極好,而且最主要的是,絕沒有任何原來的東西,可以產生這樣強大威力的爆炸!”

原振俠不再出聲——來自長久傳說的一個墓穴中的不知名的東西,會形成一場小型的核爆,這實在是無法想像的事。想像力再豐富的人,也無法將這種事聯結在一起!

原振俠無目的地揮着手:“不可能,絕不可能!那些薄片如果會形成核爆,那麼大祭師帶着它們來來去去,早就受輻射能的影響而死亡了!爆炸的威力那麼強大,所有接觸過那些薄片的人,都不能生存!”

海棠道:“或許有某種方法,可以使強烈的輻射能,只在某種情形之下發生,而在正常的情形下,一點也不會外?”

原振俠又一怔:“天,你想說明什麼?”

海棠並不直接回答,只是道:“你聽我說下去。在排除了一切其他可能,只有那箱薄片受嫌疑最大之後,我就被召去參加一個極密極重要的高層會議。進入了會場之後,我才知道自己處境的危險!”

原振俠“啊”地一聲:“是啊,如果認定了那箱薄片是罪魁,那麼,薄片是經由你的手轉出去的,你自然有着製造破壞的嫌疑!”

緊靠着原振俠的海棠,身子在發着抖,雖然隔着兩層厚棉衣,原振俠仍然可以感覺到海棠的顫抖是何等劇烈。由此也可知,她當時的處境是如何兇險!

她低嘆了一聲:“是,我就被控制造破壞的罪名。唉,當時情形之兇險……我寧願在如今這樣的環境中一輩子,也不情願在那個會場中留一分鐘!我連想也未曾想到過,會有這樣的指控加在我的身上,當時我震駭過度,全然不知如何爲自己辯護。幸好我們組織的最高負責人,並不同意這樣的指控,詳細說明了那些薄片的來龍去脈,並且提出了他的一個看法。他的一番話,算是暫時把我從危險之中救了出來。”

原振俠只覺得自己的思緒一片混亂。在他想來,對海棠的指控是全然沒有根據的。但是他也知道,當遭受到了那麼重大的損失,又是在一個全然沒有法律程序的地方,海棠成爲替罪的羔羊,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在這樣的情形下,組織的最高領導人,又有什麼法子替海棠開脫呢?原振俠迅速地轉着念,一點也想不出有什麼辦法來。

海棠苦笑了一下,吸了一口氣:“他提出來的設想,是極其驚人的。”

她講了一句,又頓了一頓,才把組織首腦的話說了出來。

首腦的設想,的確十分驚人,而且極大膽而富於想像力。若是用海棠轉敘的方法寫出來,就沒有那麼直接,所以還是把他的話直接寫出來的好。

以下,就是那個首腦的話。

“我們今天在這裡所提及的,是一個極嚴重的問題,甚至可以說,關係到我們國家的生死存亡。大家都已經知道,那次變故給我們造成了多大的損失,那簡直是一場核子戰爭的雛型,而我們在這場核子戰爭之中,是徹底失敗的一方。

“鉅變發生之後,由於已經沒有生還者,所以變故是如何發生的,只好依靠推測。在經過反覆的研究之後,得出的結論是,變故來自那一箱正在進行研究的物體。這物體的來源大家都知道的,它和巴布亞新幾內亞地區的一個傳說有關,其中的一片,有可能是造成一個物理學家致死的原因。是不是幾百片在一起,就會在研究過程中,形成一場猛烈的核爆呢?如果肯定了這一點,我們就得追溯那個古老的傳說。

“關於那個傳說的資料,各位請參看會議文件第三號附件。概括起來說,傳說是說,當一個人到了一處地方之後,他就獲得了巨大的力量。最值得注意的是,這個傳說有實際的物體作支持。雖然那個物體,根本沒有人知道是什麼,但如果我們設定它們是鉅變的根源,又假設是當時那個人,從那處地方帶回來的,這就大有研究的餘地。

“我要求大家用心聽,因爲我會提出我的假設,而我的假設,幾乎是超越人類知識範疇的。請無論如何不要打斷我的話頭,在追求現代化的同時,我想,適當的幻想力,是十分重要的。

“假設之一,所謂來自‘鬼界的力量’真有其事,而力量的來源,就是那箱子中的薄片。第一代大祭師一定懂得如何運用那箱薄片,使他有異常的力量,這才能成爲各部落一致崇敬的大祭師。

“假設之二,是那箱薄片來自一個叫‘鬼界’的所在。由於有物件作爲佐證,也可以假定,真有那樣一個所在。

“假設之三,就是在‘鬼界’那個所在,有着不可思議的力量。又或是有不可思議的‘人’,可以給到過那裡的人以奇異的力量。

“如果一些薄片,已有這樣的威力,那麼,在‘鬼界’之中,一定有着更強大的力量——這是我的假設之四。

“根據我的幾點假設,得到的一個結論就是,在那個被稱爲‘鬼界’的所在,有着可以提供強大力量的可能。如果我們能得到這種力量,那麼不但可以彌補我們在那次意外的損失,也可以使我們在毀滅性的武器的發展上,一躍而成爲世界之首。所以,必須要有最幹練的人員到那個地方去,而海棠是最適宜擔任這項任務的人。

“一定有人會問,就算我的假設全部成立,那地方的這種力量是怎麼來的?那又要作進一步的假設,我的假設是,它來自地球之外的另一星球。在那個被稱爲‘鬼界’的地方,不但可能有那種力量在,也有可能,有帶來這種力量的人在——”

(當首腦講到這裡的時候,有一個地位相當的與會者提出了反對意見:“把那麼重大的事故,寄託在一些虛幻的設想上,這太不切實際了!”)

(首腦的回答是:“設想或者是不切實際的,但是去從事真正的探索,就十分切實際。所以我的提議,是海棠要到那地方去一趟!”)

“海棠,你到‘鬼界’去的任務一定要完成,不論你用什麼方式去完成。你要把那邊的力量帶回來,要使這種力量屬於我們!海棠,你能不能完成任務?”

首腦甚至不必問海棠,是不是願意去執行這個任務,而只問她是不是能完成這個任務。因爲那是不必問的,海棠生下來就要接受各種各樣的任務,她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利。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她是“人形工具”,工具在被使用的時候,會有選擇權嗎?當然是沒有!

海棠略停了一會,原振俠也保持着沉默。過了一會,原振俠才道:“你沒有考慮過,根本就不會有什麼鬼界的存在?”

海棠的聲音有點異樣,一時之間,也判斷不出是惘然還是哀傷:“沒有,我也要把它找出來!你沒有過這種生活經歷,不知道被指控那麼嚴重罪名的可怕。我完全沒有任何路可以走,除了到這裡來碰碰連氣!”

原振俠嘆了一聲,他心中想說什麼,不過沒有說出來。他沒料到,海棠把他心中所想的說了出來:“當然,我還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

她講到這裡,略停了一停,幽幽地嘆了一聲:“我真的十分認真地想過……”

原振俠用力抱了她一下,海棠的聲音聽來是那麼動人:“原,真的,當我……把自己交給你的時候,我想的是——我只有自殺了,可是在死之前,我還要享受一下人生!一個正常人應該得到的,我也要得到……”

原振俠“啊”地一聲,剎那之間,心情真是激動到了極點!他自己感到慚愧,他一直以爲,海棠是爲了利用他才那樣做的,再也沒有想到,當時海棠已處身絕境,是爲了不甘心就這樣走完她年輕的生命之途!

原振俠是感情十分豐富的人,或者甚至可以說,他感情豐富而又脆弱,他不能在感情之中,摻雜着醜惡的事實,而要一切全是在美好的境界之中進行。當他想到海棠是爲了利用他而親近他的時候,他感到刺心的痛苦,但這時當他在海棠的話中,辨出了海棠的意願之際,在極度的感動之下,他的聲音甚至有點嗚咽。

他緊握着海棠的手(仍然是手套和手套之間的接觸,但原振俠卻不感到有任何隔閡),海棠的手像在發抖。原振俠在突然之間,又感到了一陣猛烈的震慄,那是因爲他想到,海棠的任務,不一定能完成!

說海棠的任務不一定能完成,這還是最樂觀的說法了。事實是,直到如今爲止,“鬼界”始終只是一個傳說,首腦的幾點假設也始終只是假設。雖然“缺口的天哨”已然在望——靜夜之中,聽起來那麼刺耳,那麼尖利,像是銼刀在銼颳着人的神經一樣的風聲,證明前面不遠的那個形狀怪異的山峰,就是“缺口的天哨”,但是究竟那裡是不是真有一條路,可以通向“鬼界”?

在所謂“鬼界”之中,是不是真有某種力量存在,可以被海棠得到之後,如首腦預料的,他們可以在毀滅性武器的發展上,變成世界第一?

這一切,全是如此虛無飄渺,但是海棠的生或死,卻就係在上面!

她要是不能完成任務的話,還是要面對着比死亡還可怖的指控,除了自己尋求毀滅之外,還是沒有路可走!

當原振俠一層一層想下去之際,他身上的寒意越來越甚。他要勉力鎮定心神,才能繼續說話:“你的處境……”

海棠幽幽地道:“我是處在絕境之中,除非,我真能把那種……神力量帶回去。”

原振俠不由自主,嘆了一聲:“這希望十分渺茫,儘管我們滿懷信心,經歷了那麼多艱險,可是信心並不是成功的保證!”

即使是在黑暗之中,原振俠還是可以透過玻璃罩,看到她明澈的大眼睛之中,閃耀着一種異乎尋常的憂鬱的神采。

可是她的聲音卻十分平靜,像是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根本是發生在他人身上一樣:“是的,信心沒有用,但是我必須繼續向前闖。不過,原,我要講的話講完了,明天一早我繼續向前,你如果要回去,我不會阻攔你,也不會怪你,你——”

她的話沒有講完,就被原振俠阻止了。如果不是他們都戴着那種異樣的頭罩,原振俠一定會用自己的脣,去將她的脣封住。

但這時,原振俠甚至無法用手去捂住她的嘴,他只將雙手抓住了海棠的肩膀,用力搖着海棠的身子,同時大聲叫着:“再也別說這種話,我們一起向前走!而且,就算不存在什麼‘鬼界’,也不知有多少路可以走!”

他直盯着海棠,直到海棠不再出聲,只是緊緊地擁抱着他爲止。

這一晚,接下來的時間中,他們都不再說話,只是緊緊靠在一起,使他們日間消耗了的精力逐漸恢復。

原振俠在朦朦朧朧之中,做了不少奇形怪狀的夢,當然,在不遠處傳來的,厲風的刺骨呼嘯聲,是使他形成噩夢的主要原因。他最後在一個夢境中驚醒,那夢境倒不是十分可怖——在那個舞會中,曾向他警告不要牽涉進去的那個“馬克思”又出現了,仍然是那種動聽的聲音:“看,叫你不要牽涉進去,你不肯聽,現在,你知道結果了吧!”

夢中聽到的語調,是真摯的譴責,並不嚴重,可是卻使得原振俠在恍惚之中驚醒了。原振俠立時想到,結果會是怎樣呢?

他無法作出設想,結果可以是任何種類的!

(但就算原振俠這時,作出了一千七百八十種設想,他也決計想不到,結果會是那樣的!)

第七章第七章第四章第三章第三章第八章第五章第四章第六章第六章第五章第六章第六章第五章第一章第二章第五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三章第三章第三章第三章第七章第四章第七章第三章第二章第二章第二章第七章第四章第七章第五章第一章第三章第八章第一章第九章第三章第八章第八章第九章第一章第六章第七章第二章第四章第九章第七章第九章第三章第一章第五章第三章第四章第六章第七章第六章第四章第五章第七章第二章第八章第六章第三章第八章第六章第二章第三章第六章第四章第二章第六章第一章第六章第九章第七章第一章第四章第二章第四章第二章第九章第六章第三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一章
第七章第七章第四章第三章第三章第八章第五章第四章第六章第六章第五章第六章第六章第五章第一章第二章第五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三章第三章第三章第三章第七章第四章第七章第三章第二章第二章第二章第七章第四章第七章第五章第一章第三章第八章第一章第九章第三章第八章第八章第九章第一章第六章第七章第二章第四章第九章第七章第九章第三章第一章第五章第三章第四章第六章第七章第六章第四章第五章第七章第二章第八章第六章第三章第八章第六章第二章第三章第六章第四章第二章第六章第一章第六章第九章第七章第一章第四章第二章第四章第二章第九章第六章第三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