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飛濺的水珠落在韓爍臉上,他微微動了動睫毛,跟着又沒了動靜。
“滴答,滴答……”
半夢半醒之間,他好像看見了一團搖曳的光,這光溫暖而輕柔,揉碎了鋪滿視野。
韓爍掙扎着坐起身,四肢百骸像生鏽般遲鈍,五感在慢慢恢復清晰。
這是一間幾十年前風格的老式房屋,粗壯的大梁撐起像魚鱗一樣重疊排列的瓦片屋頂,牆漆斑駁發黑,三兩隻蛾子正繞着屋內的燭火飛舞。
“滴答……”
又是一滴水珠直落在韓爍頭頂,韓爍茫然地擡起頭張望,卻沒看出屋頂哪裡漏水。
什麼情況,我不是在彩石大廈嗎?
韓爍艱難地回憶着,他發現自己的思維非常遲鈍,像是睡了好久好久。
掙扎着翻身下牀,扶着牆向屋外挪去。
推開門,一陣溼潤的,摻雜着泥土草木味道的風拂過面龐。
雲深月暗,樹影婆娑。
這應該是北方,那種三開間帶小院的老房子。
院子中間擺了一張桌子,一個小女孩正背對着坐在那裡寫字。
“哥,你醒啦。”
聽見開門的聲音,女孩抹抹臉,扔下筆蹦了過來,睜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兩根麻花辮搭在胸前。
“妹妹?”
韓夢不長這樣啊,韓爍只感覺頭腦昏沉沉的,這小屁孩怎麼亂認哥。
咦,韓夢長什麼樣兒來着。
不等韓爍多想,女孩拉住他的手就往外跑。
“爸爸好像出事了,媽不讓我去,哥,你快帶我一起去找他們。”
韓爍意識到自己可能在做夢。
因爲他和女孩在漆黑的村落裡跑着,一切的景象都是模糊不清的,像是一張張幻燈片,快速從兩人身邊掠過。
腳下明明看着是佈滿泥濘的土路,踩着卻像是棉花一樣。
遠處黑暗裡出現了一抹光亮。
這光影影綽綽,越來越近,越來越亮。
他看到了許許多多各色着裝的人,他們從光處走來,圍着他們倆嘰嘰喳喳說着什麼。
“淅淅瀝瀝……”
又下雨了。
韓爍拉着女孩的手,拼命想聽清這些人在說什麼,但他感覺意識漂浮着,只有雨聲在響。
下一秒,眼前就只剩下一片白光,什麼都看不見了。
再次恢復意識時,韓爍發現自己站在家裡院子中央,冰冷的幹風颳在臉上,只感到徹骨的寒。
積雪淹沒膝蓋,屋檐下錯落排着,一根根鋒利尖銳的冰錐。
屋裡傳來女孩壓抑的哭聲。
一個男人一邊戴帽子,一邊推門走出來。
胃裡突然泛起一陣惡臭的魚腥味,韓爍忍不住趴在雪地裡乾嘔起來。
舅舅。
腦海裡跳出這個稱謂。
韓爍看着向院外走去的男人,右手不知什麼時候長出來一把刀,刀把嵌在肉裡。
他起身跟了上去。
身後白皚皚的雪中,印出朵朵梅花般的紅……
……
這個冬天,好像永遠不會結束。
無數個夜晚,他裹着被子緊緊將妹妹抱在懷裡,她的身體好像也永遠失去了溫度,像是一塊活着的冰雕。
窗外,有許多長人臉的野獸在窺視,咧開的嘴裡哈着熱氣,滿是獠牙。
“哥,好累啊,真想就這麼睡過去。”
“哥,我好累,
好累,你這樣抱着我,也很累吧。”
“哥,春天,什麼時候纔會來啊。”
他也不知道,但幸運的是,時間還在流逝。
妹妹單薄的身體日漸成長,秀美的臉上脫去稚氣。
聞名十里八鄉的,不只是她出衆的容貌,還有那一次改變命運的魚躍龍門。
這一天,妹妹將祖屋賣掉,懷揣着兩萬塊錢,逃也似的離開了,離開了這座冰封在記憶裡的小山村。
所以當那一天。
另一個美麗的女孩,在她面前淚如雨下,控訴着另一個罪惡的男人。
她恍惚中彷彿看到了,凝固在那個冬天,無聲哭泣的自己。
“不要接,這個案子沒這麼簡單。”
“小心把你自己的前途斷送了。”
“可是,如果我不幫她,她很可能又會自殺。”
“我相信她,一個女孩不可能拿自己的貞潔開玩笑。”
“主任您放心,我一定盡己所能,我有百分百勝訴的把握。”
我有能力了,足夠保護自己,保護別人,絕不會再讓應受懲罰的人逍遙法外!
韓爍默默站在女孩身邊,看着她在筆記本電腦上噼裡啪啦,奮力敲擊着鍵盤。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沒辦法和妹妹說話了。
她已經足夠堅強,不再需要像哥哥這樣的角色。
真好,真的。
他能做的,就只有默默陪伴着。
直到永遠……
“啪嗒……”
“韓爍!!!”
韓爍猛地驚醒,一個長髮女人正死死抓着自己的肩,只一眼,韓爍就感覺自己要淪陷在她深邃的眼眸中。
白慕卿?
眼前明明是個絕美的女人,韓爍卻第一時間想到了白慕卿,只有他曾靠顏值給過自己心靈上的震撼。
最主要的是,她左眼下也有一顆淚痣。
等等,我妹呢?
韓爍依然站在原地,但埋頭認真工作的妹妹消失不見了。
不對啊!我妹妹叫韓夢!
記憶迅速恢復,思維也跟着清晰了很多。
察覺到異樣,韓爍低頭瞥見胸口掛着的水晶吊墜,正閃着無比璀璨奪目的光。
“啪嗒。”
腳步聲?
韓爍猛地回頭,就見一身紅衣的沐茉,正用她幼小的身軀拼命擋住小偷鬼。
小偷鬼周身散逸出濃重黑霧,化作根根鎖鏈不斷穿刺抽打着她。
“啊!!!!!”沐茉的身體已經接近透明,厲聲慘叫着,卻只能略微抵擋小偷鬼前進的步伐。
“韓爍!看着我!”
女人直接掰過韓爍的腦袋,一雙秀眉緊皺。
“她,那個女鬼現在就附在你身體裡,快,只要想着她,她就是破局的關鍵所在!”
“什麼……”
“啪!”女人一巴掌甩在韓爍臉上,怒吼道:“記着,一定要記着啊!她是比你生命更重要的東西,是你此刻最珍視的東西!只要小偷鬼從你身體裡把她偷走,他們必會相鬥,兩敗俱傷,我們就都能活下來了!”
“啪嗒!”
腳步聲近在咫尺!
韓爍回過頭,小偷鬼就站在自己面前,他那雙腐朽的眼中,是無窮無盡的仇恨。
他向韓爍伸出了手……
韓爍也向他伸出了手……
緊緊握住。
“你是清白的。”韓爍輕聲說道。
下一刻,小偷鬼就像石鑄的雕像,停止不動了。
時間在此刻定格。
“你在做什麼?”女人喃喃出聲。
“小白姐,救我,救救我……”沐茉虛弱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女人來不及多管小偷鬼的事情,從懷中取出一塊古樸的羅盤,趕緊衝向沐茉所在之處。
這可憐的女孩躺在地上,只剩下一個透明的人影輪廓。
但隨着羅盤中飛出點點金黃色的光,迅速融入影子,沐茉的身體又漸漸恢復了些微實感。
“沐茉,你怎麼樣?”
沐茉虛影上的紅色逐漸褪去,她積蓄出一點力量就立刻解除了鬼化。
雖然恢復成人類身軀,但她依然極爲虛弱,臉色蒼白如紙,連頭髮都白了大半。
“我,還好……韓爍呢,成功了嗎?”沐茉強撐着說道,她很想擡頭看看,卻一絲氣力都沒有了。
白慕卿神色複雜地看向韓爍和小偷鬼,韓爍關鍵時刻沒有按他的破解之法去做。
在他看來是自尋死路。
但結果卻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測。
白慕卿早就利用詭器天命羅盤,推演出14樓還藏有一隻鬼,並知曉其詭技是附身。
於是讓沐茉轉換鬼體,發現鬼體也無法徹底擺脫小偷鬼的偷取詛咒,但偷取目標會變成鬼魂體內蘊藏的咒力。
咒力是鬼魂存在的憑依,觀測咒力多寡就能間接知曉鬼魂的恐怖程度,當然,這並不是唯一的評判標準。
重要的是,鬼可以通過吞噬其他鬼提高自身咒力上限。
此時,他對最終生路的構建已經初見雛形。
但這是一道險招,必須先引14樓女鬼附身,再利用小偷鬼的偷取判定,讓小偷鬼將附身女鬼偷走。
他不知道自己被女鬼附身後是否還能保留思考的能力,甚至有可能附身的瞬間就會死掉,他不敢輕易冒險。
就在糾結的當下,韓爍這貨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了,天賜的小白鼠啊,白慕卿絕不可能放過!
受重傷是真的,但他的詭技叫胎化易形,可以將自己的形象完完全全扭轉成另一個樣子。
彷彿生來如此,包括心理也會有對應的變化,傷勢自然就能完全恢復。
這能力沒有攻擊性,但用來擺脫詛咒鎖定極爲有效,讓他好幾次從鬼魂追殺中逃脫。
可惜,一天之內他只能用一次能力,恢復本體也須等待一天。
白慕卿自認不是聖母,但也不是惡人。
如果生路沒錯,韓爍乖乖按照自己預想的方法去做, 他也是可以一起活下來的。
根據天命羅盤推算,這兩隻鬼的咒力多寡不相上下。
雖然小偷鬼的詭技看似更強,但14樓的這隻女鬼肯定能拖延不少時間,再加上他們存留的少量金錢……
任務只要求他和沐茉活到6點,即可傳送離開。
所以,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劇本不是這麼寫的啊!
……
韓爍掏出手機,輕聲道:“李炳輝……”
“名流傳媒有限公司創始人,半年前,旗下千萬粉絲級藝人吳慧欣,在網絡上宣稱遭到李炳輝多次猥褻,患上嚴重抑鬱症。”
“面對質疑,吳慧欣表示女孩子絕對不會拿自己的名譽清白誣告別人,同時又有公司旗下多名藝人爲她站臺,證明所言非虛。”
“輿論風向徹底轉變,因爲李炳輝拒絕認罪,否認一切指控,網民自發掀起鋪天蓋地的網暴。”
“在網絡上,對李炳輝的罪惡行徑口誅筆伐,詆譭謾罵。”
“在現實中,許多自詡爲正義發聲的衛道士們,成羣結隊,前往他的公司、住所,用油漆噴塗侮辱字眼,去他妻子單位、父母老家,甚至女兒學校拉橫幅、開直播。”
“公司聲譽受到嚴重損毀,造成多份廣告合同違約,將面臨天價違約金。”
“妻子工作被停職,等待調查。”
“女兒某日上課時,爬上教室窗戶一躍而下……”
“5月19日。”
“李炳輝被大樓保安發現,自縊於名流公司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