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澆下去,燙死這羣漢奴!”
“額啊!!”
“攻進去!不要停下!”
“破了城門營盤,衝進城內,光復甘州!!”
張掖,沙州將士與吐蕃守軍如同兩股凝固的潮流,交匯在烽火連天的城牆下。
城門口的吐蕃守軍依託營壘,將試圖衝入營壘內的沙州將士阻擊並使用鈍兵錘殺。
一旦沙州將士對城門的進攻疲軟,他們就開始使用弓箭干擾攻城的將士。
倘若城門口的營壘守不住,他們就退回城內,同時城樓的兵卒澆下石脂,點燃大火,阻斷沙州將士衝入城內的機會。
城頭上的吐蕃守軍也不慌不亂,手中的金汁和檑木好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砂石般不斷投下。
滾燙的金汁將無數沙州將士重創,皮肉粘黏着衣物與甲冑,那灼燒的疼痛感,讓許多人在昏厥與清醒之間來回打轉,殘忍異常。
遠處,沙塵捲起,彷彿大地在嘆息,爲這些年輕生命的消逝而哀哭。
“半個時辰了,四門都沒有傳來先登的消息。”
“刺史……要不撤軍休整休整吧……”
站在張議潮身旁的一名參軍忍不住開口,張議潮則是眸光堅定:“現在撤下來,如何與剛纔受創的將士們交代?”
“傳我將令,先登者拔擢三級!”
“告訴將士們,如若今日無法克服張掖,等到隴右的番賊援軍抵達,所有人都逃脫不了被奴役的命運。”
“是做人還是做奴隸,讓他們自己選!”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張議潮堅信這個道理,但他也知道僅憑重賞無法讓三軍產生死鬥的想法。
唯有揭開河西所有漢人曾經爲奴婢的這道傷疤,才能將所有人刺激起來。
“是……”
參軍顫抖着雙手作揖應下,而張議潮的軍令也在各個城門戰場被傳播開來。
只是與拔擢三級這一封賞相比,那些死在自己身旁的弟兄才更能激發一個人的鬥志。
東門外,十二團的將士已經死傷過半,而城門口的受傷番兵卻不斷被城內番兵接應帶回,身穿重扎甲的番兵不斷補充而上。
半個時辰的戰鬥,城門口的番兵人數不僅沒有減少,反而比戰前還要多。
不僅如此,他們幾次從營壘中衝出,在城頭守軍的配合下,不斷襲擊進攻城牆的沙州將士。
十二團將士雖然悍勇的幾次衝上城頭馬道,可很快就被圍攻而來的大量番兵包圍全殲。
吐蕃人發動了城內除漢人以外的所有民族男丁來備戰,數百名各族男丁在數百番兵的監督下,不斷傾倒金汁,投下檑木。
十二團的進攻越來越乏力,送往後方的兵卒也越來越多。
如此場景,使得等待將令的十三團將士口乾舌燥,手腳無力。
“淮深!”
滿臉血跡的張淮溶在親兵的護衛下撤到了河畔,他的目光帶着一絲絕望。
面對他的目光,張淮深轉身看向了自己身後的那二百多張面孔。
“第一旅牽制城門,第二旅進攻城牆,先登者拔擢三級,賞三千貫!”
他的臉色嚴峻,鄭重開口,隨後轉身看向了那慘烈的戰場,深吸一口氣:“殺!!”
“殺!!”
吶喊並不能取得什麼實質性戰果,但卻能短暫地驅散衆人心中恐懼。
在吶喊聲中,十三團終究衝上了戰場前線。
第二旅的一百人一分爲十,帶着難以形容的一種癲狂,發了瘋似的衝向雲車。
劉繼隆也是其中一人,他並非不畏懼死亡,只是他身後有着需要他保護的人。
“長槍給我!”
劉繼隆搶過前方十二團某個兵卒的手中長槍,不待衆人反應過來,他便朝着城頭女牆投出長槍。
“嘭!”
長槍在瞬息之間扎穿了試圖傾倒金汁的民夫面頰,致使手中無力鬆開。
與他一同傾倒金汁的民夫來不及反應,只覺得手中一沉,那裝滿金汁的陶罐瞬間砸在地上。
滾燙的金汁將其小腿以下燙得不成樣子,在他嚎啕慘叫之餘,一名番兵舉起檑木便朝着雲車砸下。
不等他行動,又一道黑影襲來,不過這次的準頭差了些,長槍撞在了他的胸口,鎖子甲凹陷一大片,這番兵也一口氣上不來,栽倒在地。
“好漢子!”
前方几次被擊退的十二團兵卒忍不住叫了聲好。
“衝上去!”
劉繼隆催促前方的十二團將士,儘管他們只剩數人,可他們看到了登城的希望。
他們一窩蜂涌上城牆,呼吸間便被反應過來的番兵圍堵。
“我們上!”
瞧着十二團的人已經佔領女牆口子,沒了金汁和檑木的威脅,劉繼隆一馬當先爬上了雲車。
張昶他們慌張跟上,動作太慢,完全跟不上劉繼隆的速度。
十二團的人都是老卒,饒是被倍數番兵圍攻,卻也爲劉繼隆爭取了片刻的時間。
劉繼隆爬上女牆時,只看到了身披鎖子甲的數十名番兵,以及被驅趕下城牆的數十名民夫。
遠處,數十名身披鎖子甲的番兵朝着這處失陷的女牆口子涌來,但卻被其它口子的沙州將士給攔住了。
此處口子的十二團老卒只剩下了三人,勉強抵抗着來自四面八方的番兵圍攻。
“豬狗的番賊,你阿爺來了!”
沒有時間思考,他跳下女牆,從腰間拔出準備好的鈍兵,朝着那些涌來的番兵就是一頓猛砸!
面對五尺出頭的一羣番兵,劉繼隆如虎入羊羣般,幾個呼吸間就把包圍圈撕開。
被他重擊的番兵,往往連慘叫都發不出來便倒地抽搐。
“好漢子!!”
十二團的那三人激動叫嚷着,主動爲劉繼隆掩護起了左右兩翼及身後。
與此同時,更多的番兵涌了上來,張昶他們也先後登上城頭。
“小三才陣,結陣守住口子!”
劉繼隆在搏殺間不忘指揮,張昶他們雖然是新兵,可是手忙腳亂之餘,還是根據過去半個月的訓練結陣。
他們不需要刻意去尋找敵人,因爲四周都是番兵。
那些城內的各族民夫已經被番兵驅離,三十多名番兵將劉繼隆他們團團圍住。
劉繼隆這邊砸翻兩名番兵,便有配合默契的番兵持長槍朝他面部刺來。
“夥長小心!”
一名四旬憨厚漢子衝上來,用盾牌爲劉繼隆擋住了左側的長槍。
與此同時,劉繼隆也後退一步,擡手用單臂夾住朝他刺來的數杆長槍,揮錘砸斷。
抓住機會,幾名番兵欺身上前,鐵錘朝他面門招呼而來。
“夥長小心!”
另一名三十出頭的漢子也持盾出來爲劉繼隆擋住。
“焦大、毛忠,都小心些!”
劉繼隆腦海中浮現二人的名字,他們都是第三夥中不起眼的人物。
可是到了戰場上,他們就是最出色的袍澤兄弟。
沒有心思打量別的,劉繼隆才吩咐完,便又有兩杆長槍從正面朝他刺來。
眼疾手快,他單臂夾住兩杆長槍,左臂鐵錘猛然砸下,將長槍砸斷的同時揮動鐵錘,砸向正前方一名番兵的面頰。
鐵錘砸在面部的手感令人頭皮發麻,粘黏血肉的牙齒從口腔中飛出,番兵栽倒在地,生死不死。
顧不得招呼別的,劉繼隆手持雙錘,在焦大、毛忠等人的掩護下左右奮擊。
不過幾個呼吸間,倒在他面前的番兵便不下雙手之數。
面對兇猛的劉繼隆,饒是圍攻他的番兵人數衆多,卻也不免感到膽寒。
他們跟隨達扎魯布鎮守甘州多年,不是沒有碰到過硬茬子,但像劉繼隆這麼硬的茬子,他們確實沒有碰到過。
一時間,此處防線岌岌可危,先登之功似乎唾手可得。
正在率領第一旅強攻城門的張淮深瞧見了此處情況,當下不再猶豫。
“第一旅第一隊的弟兄殿後,第二隊的跟我來!”
在他的招呼聲中,四周能聽得到他聲音的將士紛紛脫離了城門戰場,跟着他衝向了劉繼隆他們那方的雲梯。
“纏住他們!”
營壘內的一名吐蕃百戶振臂一呼,張淮深他們很快就被纏住。
與此同時,城門樓上的小節兒也瞧見了遲遲無法拿下的劉繼隆等人。
“一羣廢物!”
小節兒辱罵一聲,隨即帶着身邊百餘名重甲精銳衝向劉繼隆那一方。
劉繼隆於亂陣中瞧見這一幕,只能強撐一口氣,奮力揮錘砸翻兩名身穿鎖子甲的番兵。
“番狗,朝你阿爺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