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純能聽到那個爲首的人喝道：“哪個王八蛋放的箭？”也能聽到另一個聲音道：“我就是氣不過，他殺了我的兄弟，我爲什麼不可以殺他？”還聽到他們的頭甩了那個人一巴掌，道：“我出門之前，門主再三交代，要聽王家人的，把這小姑娘活着帶回去，好跟竹莊交換我們想要的東西，現在你把她殺了，我們怎麼向門主交代？”他能聽到這個頭領又轉過來對他道：“王公子，是我管教不嚴，現在我把人交給你，隨你處置。”而他，居然還能回答他：“算了，反正竹莊的人將來都是要死在我們手裡的，既然人已經死了，我們也只能想別的辦法了。你們先回去吧，這裡的事情我會跟我爹說的。”他能聽到那人感激的聲音：“那就多謝王公子了。”他帶着那羣人出了破廟。
世界安靜了下來。他的耳朵能聽到一切動靜，他的眼睛卻像被黑布矇住了一樣，什麼都看不到，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能再注視雲小小那已經失去生氣的臉龐。他擡手，卻不敢觸碰她，彷彿一碰就會碎。他呆呆的坐着，視線一直在雲小小身上。
好像有幾百年那麼長，他聽到了馬蹄聲，他猜可能是聞香門的人路上遇到了王家的人，告訴了他們自己在這裡，不過他不在意這個，什麼都無所謂了。他聽到有人下馬和說話，那聲音讓他霎時清醒，那是楊君如的聲音：“這裡真的很偏啊，真難爲你們找到這裡。”接下來是楊如巖的聲音：“我們運氣好嘛！！”他的目光投向廟外，楊君如姐弟正一邊說話一邊走進來，後面跟着葉榆林。他看到他們的表情在看到雲小小的瞬間由輕鬆變成難以置信。他喃喃道：“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她。”
楊君如幾乎語無倫次了：“你這是，這是什麼意思？是說小小真的，真的死了嗎？”
王純強迫自己直視她的眼睛：“是的，雲小小死了，她替我擋了一箭，本來死在這裡的應該是我而不是她。”
楊君如一下子衝到雲小小身邊，半跪下，抓住她的手，按下手鐲的開關開始集中精力，完全不顧及王純。光芒圍繞着雲小小，越來越強烈，可是沒用，她感受不到半點雲小小的脈搏，耳朵貼近她的胸口，也沒有心跳。她更加努力，還是沒用，雲小小始終不曾顯現哪怕一絲一毫的生命跡象。她的眼裡開始充滿淚水，又狠狠的一把擦乾，繼續把精神集中在雲小小身上。光芒漸漸弱下去，不論她再怎麼努力，光芒還是消失不見了。她看了看黯淡的鐲子，無助的看向葉榆林：“怎麼辦？沒用！！”
她看到楊如巖的表情從希望到絕望，看到葉榆林眼裡的痛。他們兩個人上前圍住雲小小，楊如巖開始抽泣。沒有人說話。
彷彿過了很久，楊如巖猛地拔出雲小小胸口的箭，站起來對準王純，怒道：“都是因爲你，小小姐姐纔會死，我今天要你爲她陪葬！！”
“楊如巖！！”楊君如低低的叫了一聲，剛剛耗費了她很大的精力，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力氣了。楊如巖
則呆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楊君如連名帶姓的叫他。
楊君如沒有擡頭，道：“王純的命是你小小姐姐用命換來的，王純的生死只有小小說了算，小小想要他活下來，你沒有權利要他死。”
楊如巖顫抖着，扔掉手中的箭，跪在雲小小身邊，不再起身。楊君如讓王純把發生的事情敘述一遍，王純麻木的將他追着雲小小出來之後的事情說了下。楊君如低聲問道：“小小最後說了什麼？”王純停了一下，道：“她說：‘請你帶我回竹莊。’”他忽然有種感覺，似乎雲小小說這句話是在非常非常久以前，也許，是在一百年以前。
楊君如撫摸着雲小小的頭髮，柔聲道：“小小，我們現在帶你回家了。”她站起來，對王純道：“你可以騎馬帶着小小走嗎？”楊如巖叫道：“爲什麼要他帶？我也可以。”楊君如只是看着雲小小：“小小說了請王純帶她回家，我想，小小是希望能跟他多相處一下的。”
楊如巖不再說話。王純抱起雲小小，楊如巖跟在他後面，幫助他上馬，自己則隨楊君如和葉榆林上了另一匹馬。葉榆林慢慢道：“有另外一條路回去，會安全些，我們走那邊。”他帶頭走向與來時相反的方向，王純才注意到那裡還有一條被雜草掩蓋了的路，他原以爲他們會一路磕磕絆絆，但一走上那條路就發現自己錯了，那條路很平坦，路面上鋪了石磚，根本不用擔心馬會走不了。想必當初葉榆林從這裡脫困後又回來修整了這條路，以方便他們行動。他很奇怪自己居然還能想那麼多事情，明明雲小小那已經冰冷的身體不斷的提醒着他他剛剛失去了什麼。
這裡離竹莊並不是很遠，所以儘管他們的速度不算快，卻也在下午將近吃晚飯的時候見到了竹林。葉榆林勒住馬，道：“只能到這裡了。”楊如巖敏捷的翻身下馬，扶着楊君如下來。葉榆林跳下馬，走到王純面前，接過雲小小，抱着她走進竹林，楊君如姐弟也沒有再跟王純說話，只是默默的跟在葉榆林後面。王純站在原地，目送着他們消失在竹林深處，半晌方回頭。他以爲他會哭，但是沒有。
雲小小的逝去給他們帶來的傷痛讓他們更加害怕面對另一個人的死亡。在竹林裡，楊君如千百次的請求老天讓妙手回春還活着，可是當他們走出竹林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祈禱落了空：竹莊的門口站在一些人，爲首的是雲文竹，他們手臂上都帶着黑紗。這不可能是爲雲小小戴的，他們都還不知道這個消息，那麼，妙手回春是真的不在了。她轉頭看了一眼楊如巖和葉榆林，看到楊如巖的嘴脣哆嗦着，整個人絕望到了極點。她想要安慰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讓葉榆林抱着雲小小走在最前面，自己跟楊如巖走在他的兩邊。莊門口的人都沒有動，看着他們一步一步緩慢的走過來。雲文竹臉色煞白的盯着雲小小，輕輕道：“小小是不是太累了所以睡着了？”
葉榆林沒有回答，越過他走進門內。雲文竹一把抓住他，吼道
：“說啊，她是不是太累了所以睡着了？”葉榆林轉過頭，道：“不是，她死了。”他的語氣很平靜，眼神空洞得讓楊君如心裡一緊。雲文竹鬆開手：“怎麼死的？”葉榆林簡單的道：“爲了救她喜歡的人。”雲文竹還想問下去，一個人拉住他，柔聲道：“這些事情以後再說，我們先進去吧。”那是江南。她變漂亮了很多，聲音還如從前一樣溫柔。雲文竹看了她一眼，抿緊嘴脣，同意了。
那個場面楊君如再也不想經歷，莊內的人都已經得到消息，紛紛放下手上的事情，聚集在從門口到莊內大廳的那一段路上，在葉榆林踏上那條路的時候，默默分立兩旁，凝視着葉榆林，凝視着雲小小。楊君如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們眼裡和臉上的淚，卻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她寧願他們都是歇斯底里的爆發，寧願他們憤怒的質問她爲什麼帶回來的雲小小不能再說再笑，而不是這種快要將她壓塌的沉默和眼淚。她只好不看那些人，只好一直盯着走在前面的那些人，這個時候她才發現，來迎接他們的除了雲文竹、江南，還有楊玄感兄弟，江南的母親、即將臨盆的施紫羅，夏紀，一羣跟楊如巖玩得好的小朋友這麼多的人，有些人也許是想過來安慰失去義父的楊如巖，有些也許只是想從他們身上找到安慰，但是，他們帶來的不是安慰，而是更大的傷痛。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這一段路在楊君如看來漫長得不可思議，似乎永遠都走不完。然而他們還是走完了。進了大廳，她一眼看到了擺在那裡的妙手回春的靈位，楊如巖猛的跪在地上失聲痛哭。他們晚到了將近半個月，妙手回春至死都未能再見他們一面。葉榆林將雲小小交給雲文竹，跪下，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擡頭對雲文竹道：“先把小小安頓好吧。”雲文竹默默點頭，開始安排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整個竹莊都在異常的靜默中度過，一些人做着一些日常的工作，另一些人準備着雲小小的葬禮。在一個月的時間內連辦兩場葬禮，楊君如猜想他們心裡一定非常難過。她想去幫忙，都被人推辭了，說是她不熟悉，讓他們自己做就好。幾次下來，楊君如也知趣的不再去打擾他們。只是，一閒着她就覺得心裡堵得慌，總是想起雲小小，閉上眼睛就覺得她站在自己跟前，睜眼卻只是一個幻影。葉榆林總也不見影子，楊如巖更是整天悶在房裡。只有江南不時來看看她，跟她說話。
就在這種氛圍中，雲小小的葬禮終於完成，她的墓被安在她的父親和母親後面一點。下葬那天，天氣很好，好得有些過頭。楊君如沒有哭，只是默默看着裝着雲小小遺體的棺材一點一點的被放進墓穴，看着他們把土一點一點蓋上，又在墓邊種了很多雲小小喜愛的花花草草。她的心一陣陣的痛。也許，要過很久，這種痛纔會慢慢消失。
她並不知道，傷痛不會消失，而且還將繼續。
審覈：admin 時間:05 15 2015 10:48AM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