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紀的人總是愛說,難得胡塗。
因爲豐富的經歷讓他們已經發現,其實糊塗是一種福氣。
糊塗會讓人生活的更加快樂,因爲心中不計較得失,不拘泥小節,所以眼裡看到的更多是這世間的美好,這纔是人世間的常態。
斤斤計較的人不會幸福,只會放任戾氣折磨自己。
但是事情也是兩說着的,在一些小概率發生的事件裡,不夠小心,粗心大意,就足以導致一系列的災難發生。
往往當人們真的意識到危險的時候,已經悔之晚矣………
鄧麗君的父親鄧樞,曾是三民黨的陸軍中尉,黃埔軍校十四期畢業。
1949年三民黨全線潰敗,他攜家眷隨軍來到灣島。
既然是隨軍來的,就說明他的身邊還有一些同生共死的軍中兄弟可以相互依靠。
不用說,這對於他們這些外省人在灣島紮根立足,無疑是有很大幫助的。
“大砂鍋”就是鄧樞的一個軍中兄弟,是他麾下的一個排長,也是他的河北同鄉。
而且從這個外號就可以看出來,這個人外表應該是高高大大,很敦實的樣子。
實際上正是如此。
“大砂鍋”外表人高馬大,身高足有一米七七,體重超過二百斤。
現在看不算什麼,但別忘了“大砂鍋”如今是已經快六十歲的人了。
這要在他年輕時候,在那多災多難的幾十年前,北方人男性的平均身高也就一米七。
而當年他還沒抽抽兒的時候,身高其實接近一米八,已經算是巨人一樣的高度了。
當然,當年他也沒有這麼胖,因爲那個時候想吃都沒有的吃嘛。
不過後來就不一樣了,自從經歷了五十年代的土地改革,六十年發展的輕工業,到七十年開始走“對外出口擴張”路線。
灣島在短短二三十年的時間裡,從一片廢墟中崛起成爲了亞洲地區最發達的經濟體之一,與新加坡、南韓、港城並稱“亞洲四小龍”。
灣島人的生活一下子就富裕起來了,吃喝不愁,娛樂業也開始繁榮。
外省人和本省人的關係也因此緩和起來,不再因爲爭搶生存資源水火不容。
於是退伍後進入警察系統當了便衣警官的“大砂鍋”也就開始變得身寬體胖起來。
他本身就能吃,胃口大的出奇,再多的東西擺在面前,也能吃得一乾二淨。
而且或許是年輕時太虧嘴了,日子一開始好過了,他就用好吃好喝,盡力彌補自己曾經多有虧欠的腸胃。
特別是近年來,灣島追隨着日本的腳步,一樣進入到了經濟超級繁榮的泡沫時期。
生活在島上幾個大城市的老百姓,只要肯拿錢炒股、炒樓一樣像日本人一樣,成了富翁。
至於“大砂鍋”本人,他從警局退休之後,除了用退休金和積蓄買了一些股票之外,他還和全面轉型爲合法經營的四海幫混在一起。
幾年來靠着替他們的幾個放貸公司專門經營維持司法方面的關係,每月又多了十七八萬塊的外快。
這樣一來,他的日子在那些蜂擁而至或是爲炒股或是爲消費,融資貸款客人的“幫襯”下,就更是過的很滋潤。
鮑魚、魚翅,都更是成了他的日常便飯,讓他的體重進一步增多,變成了港城演員鄭則仕一樣的身板。
不過胖歸胖,他這個人好交朋友,在人情世故和打探消息方面還是比較有能力的。
特別是處理複雜的底層社會關係方面,對三教九流的事,他都很精通,無論白道黑道都要給他幾分薄面。
否則他也不可能一退伍就加入警局,很快就混成了高級便衣。
更不可能退休之後,還能靠自己的面子從四海幫手裡謀到這麼一份優差。
想當年鄧麗君剛出道才十三歲時,以電視臺合約歌手的身份初次踏足歌壇,其實也是依仗這個“大砂鍋”叔叔,在背後極力幫襯着,她才能和自己的母親多年奔波下來,直至真正成名,一直都是平平安安。
鄧家的人其實是很慶幸,自家有這麼一號很吃得開的親朋好友的。
所以哪怕鄧麗君成名之後,她也因爲這份交情依舊對這個“大砂鍋”叔叔很感激,永遠記得對方的好處。
爲此,她每次從海外回來,總是不忘了要給這位好吃的叔叔帶一些海外特產,和各地的名酒。
兩家人平日裡也經常走動見面,雙方的子女都是互相熟識,以兄妹相稱的。
每逢對方有什麼紅白事,對方和其家人,那都是必要到場的。
完全可以說朋友處到這個份上,兩家人簡直比親戚還像親戚了,已經算是世交了。
那不用說,寧衛民拜託鄧麗君找人的事兒,鄧麗君轉而委託她的這個世叔幫忙打探消息,嘗試着找找人,完全就是順理成章,情理之中的事。
一是因爲對方在警務系統任過職,如今又算身在江湖,消息靈便,經驗豐富,門路多,辦法也多。
二是因爲寧衛民要找的宋先生是外省人,“大砂鍋”也是外省人,他認識的老朋友很多也都是外省人,這算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圈子,要找起來或許更容易。
至於“大砂鍋”對於鄧麗君求他辦的這件事,不但不嫌麻煩,反而覺得很有面子。
因爲他是看着鄧麗君一點點長大變成大明星的,如今見鄧麗君還是這麼看重他,尊重他,心裡倍感熨帖。
更別說鄧麗君還出手大方,不白麻煩他。
事兒還沒辦呢,就先給了四十萬臺幣的活動經費呢,還許諾找到人後再給六十萬。
這已經足以證明鄧麗君對這件事的看重程度。
照他想來,鄧麗君好不容易纔開次口,一定要盡心盡力,幫她辦好這件事纔是。
不就是找人嘛。
線索雖然少點,但他問問那些警務系統的老朋友們,未必就找不到更多的線索。
他還真有這個自信。
畢竟人是羣居動物,不太可能脫離社會。
只要這宋先生不是什麼在逃的案犯,只要他還在這個島上過着正常人的生活,他多半是能找到,只不過可能花費的時間要長點罷了。
好在鄧麗君也沒催她,最近一年裡就見過一次面,只是隨口問了問,而且主要是問他還需要不需要更多的經費,如果有需要,千萬不要客氣。
他也就有了更大的動力,下了更大的決心,打算“打破沙鍋問到底”,不惜要發動自己全部的關係網,非要把這件事辦成不可。
他甚至對外提高了賞格,許諾提供線索的,視情況給一萬到十萬塊臺幣的謝禮。
能幫忙找到本人的,給五十萬臺幣做花紅。
他不想讓鄧麗君這個明星侄女失望,更不想對方好不容易開次口,他卻給對方留下個老邁無用的印象。
這不,事實證明還真是沒有花錢的不是。
“大砂鍋”怎麼也沒想到,就在今年的最後一天,有個他過去同一個警局的老同事爲了五十萬塊臺幣的花紅來找他,說給他帶來了好消息,現在很有可能發現了他要找的人的下落,就在臺北,要現在帶他去當面確認一下,然後就要拿錢走人。
於是“大砂鍋”也沒有多想,就帶了一個手下,坐上了這個老同事的汽車。
可結果卻發現情況有點不對頭,因爲他本以爲就在市裡的哪個角落,但沒想到汽車竟然往臺北的郊區駛去。
“大砂鍋”忍不住詢問起來,可是老同事的話又讓他安心下來。
對方告訴他,說他們今天的目的地是郊區陽明山的一棟小屋。
對方几乎算是在深山裡半隱居了,所以他才一直都找不到。
這話倒也說得通。
於是這個時候的“大砂鍋”也只是心裡有點暗暗後悔。
自己抱怨自己,爲什麼那麼着急,一開始不問明白地點。
這下好了,再回臺北市裡,怕是要到夜裡八九點了。
要是平常倒也無所謂,可今天畢竟是1987年的最後一天,西曆的新年,多少還算個節日。
要是不能像平日一樣準時回去,和全家人一起吃飯,怕免不了要被老婆嘮叨的。
不過事已至此也沒辦法了,總不好中途而廢,還是既來之則安之好了。
他只希望真是鄧麗君要找的那個人,不會白跑這一趟。
硬是耐着性子坐了三個小時的汽車,傍晚五點,總算到了目的地。不過當汽車開進敞開的院門時,“大砂鍋”還是對這裡的房屋規模大爲驚訝。
這裡看上去不是什麼“一棟小屋”,倒像是一個深山裡的旅社一樣。
他鑽出車門,伸了伸腿腳,發現院子里居然還有兩輛汽車,又在心裡嘀咕了好一陣。
老同事把“大砂鍋”引到了正門前,打開門請他進去。
到這個時候,“大砂鍋”只憑感覺已經覺出情形不大對頭了,莫名其妙的老同事對這裡似乎有點熟悉,熟悉到了不像個外人的地步。
但這樣的蹊蹺,還是沒讓“大砂鍋”往多麼危險的程度去想。
畢竟這是他的老同事,倆人過去交情不錯,從沒有過什麼矛盾。
而且他不過只是找個人而已,又不是來做什麼非法交易的。
更何況今天他也不是一個人來的,身邊還帶着個四海幫小兄弟。
另外,他自己不但是退休的警察,身上還有一把手槍來防身。
任憑他怎麼想,也沒有今天進去之後就走不了的可能性。
不會想到他即將走進的大門,裡面是個會吃人的老虎洞。
所以他還是走進去了,尾隨着老同事走進正門,進入了起居室。
裡面的光線有點暗,也沒有開燈,他眼睛一時適應不了,只看見沙發上坐了一個人在等他。
隨後的一切發生的很神速,起居室的門兩側還藏着兩個人,等到他們一進去,甚至沒來得及說話,兩把手槍就分別抵住了“大砂鍋”和他那個小兄弟的額頭。
這時候“大砂鍋”再吃頓也不免驚慌起來,他惱怒地斥問老同事,“怎麼回事?你這是什麼意思?”
不料他那個老同事,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此時不答他的問話,先把兩個人的胳膊撅過來,上了手銬,然後強行命令給“大砂鍋”和他的手下都趴在地上。
“閉嘴,如果你們膽敢不按照我們說的做,就是死路一條,現在不許說話,也不要掙扎,只許老老實實躺着。”
緊接着,老同事拿來了兩條腳鐐,給他們分別戴上,然後又給他們每個人都搜了身。
不用說,“大砂鍋”的槍支和他手下身上的一把匕首都被搜了出來。
他們兩個已經徹底成了砧板上的肉,完全的孤立無援,再也沒有反抗的可能性。
“你們特麼到底是誰?到底爲什麼要這麼對我們?給我們個明白好不好?你們是不是竹聯幫的人?我可不是四海幫的人,只是個退休的警察,爲四海幫打工而已。”
“大砂鍋”儘管氣急敗壞,但他的腦子還算清醒,對方這麼大陣仗不像一般人,透着狠辣。
他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得罪這樣的人,除非是怕四海幫上位取而代之的第一大幫,他不想做兩個幫派傾軋的犧牲品。
而他的那個手下,這個時候因爲他的話,也以爲落在了竹聯幫手裡,已經抖得跟篩糠一樣了。
可是這一次,他的老同事都沒有說話,而是坐在沙發上的那個人站起來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臉在陰影裡讓人看不清。
但說出的話卻讓“大砂鍋”怎麼都想不到,更是毛骨悚然。
“別激動,無論是四海幫,還是竹聯幫,我們跟他們都沒關係。但你要知道,這兩個幫派,無論哪一個也保不住你。我只想問你一句實話,你要如實的告訴我,只要你告訴我真正的答案,你就可以回去了。否則你就會吃很多苦頭,我保證,比死還要難受。”
“你不是竹聯幫的人?那你們是哪裡的?”“大砂鍋”不敢置信。
“我給你看樣東西好了,你就知道我們是幹什麼的啦。”說着黑大衣從懷裡掏出了一個證件亮在了“大砂鍋”的面前,“所以你也不要怪你的老朋友,上命難爲啊,誰讓你惹出了這麼多的事,事關重大啊。”
這證件不像假的,“大砂鍋”頭髮都豎起來了。
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驚動了這些傳說裡的惡魔。
“我?我惹出……你……你們到底要問什麼?我怎麼越來越糊塗,我就是個靠着面子和警察資歷收點黑錢的小人物,可不知道什麼能夠驚動你們的大事,你們不是找錯人了吧?”
“那好,我就讓你明白,第一個問題,你爲什麼要找宋修文?第二個問題,到底是誰讓你打探這個人的?”
“宋……”“大砂鍋”滿身的冷汗,他做夢也沒想到的,自己的麻煩居然是這麼來的。
…………
兩個小時之後,天色已經黑了。
隨着房門打開,四個人把兩具裹在黑色袋子裡的屍體擡了出來,放在了汽車的後備箱裡。
根本不用分辨,就能從明顯的體型差異上看出誰是誰。
“大砂鍋”和他帶來的手下,永遠不可能回家吃飯了。
負責人叫過“大砂鍋”的老同事,點燃了一根菸。
“他今天說的那些話,你覺得可信嗎?怎麼會是一個歌星委託他的?”
“以我對他的瞭解,我覺得不像是胡說八道。而且據調查資料顯示,他們兩家人走動很近的。更何況,用了那麼多刑,那個毛頭小子都嚇尿了,鐵人也不會受得了。”
“那好吧,我只有把這件事如實向上報告了。真是麻煩,居然把這麼個公衆人物牽扯在內了。而且人還不在島上……”
“那……之後我們怎麼辦?還沿着這條線索繼續查嗎?還是讓人在海外調查?”
“等吧,等命令,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
就這樣,在夜色裡,這些人又鎖好了院門,然後兩輛汽車一前一後離開了這裡。
隨着紅色的尾燈消失在夜色,兩條人命也輕巧的被了結了。
不會有人知道這裡曾經發生了什麼。
也不會有人知道在這棟房子裡,究竟奪走過多少人的性命。
當然,更不會有人知道,未來還會因爲今天的事發生多少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