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寧衛民對松本慶子一直表示沒什麼,想要讓她寬心。
但實際情況糟糕極了,其實比寧衛民想象中還要嚴重的多。
當寧衛民和松本慶子與霧製片廠的兩員大將,岡本晃和渡部滿坐在一起緊急開會研究局面,尋找對策時,岡本晃反饋的消息讓在坐的人無不目瞪口呆。
先說《摘金奇緣》這部電影所遭遇的麻煩。
由於尊龍在電影的人設是新加坡華人望族的接班人。
原本按照電影《摘金奇緣》的劇本和故事情節,新加坡當地許多著名地標和景點,都會成爲電影中重要場景的。
因而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這部電影對於新加坡的形象和旅遊業也有着不小的推動作用。
鑑於《摘金奇緣》這部電影的投資將近兩千萬美元,還彙集了中、日、法三國的衆多明星,哪怕在全亞洲範疇裡都是數一數二的大製作電影。
按理說,無論新加坡政府,還是新加坡的酒店、餐廳,旅遊勝地,都應該是樂於被劇組選中的,沒道理不積極協助劇組拍攝。
事實上,劇組一開始來到新加坡的時候也確實如此。
政府方面拍攝許可的相關手續辦的很順利,私人領地收費也很便宜,警察甚至會在公共街景中幫忙維持秩序,拍攝條件方面比劇組最初樂觀很多。
但也不知道爲什麼,這樣的積極態度好像一夜之間就消失了,劇組突然就成了一羣舅舅不疼姥姥不愛的人。
現在劇組遇到的問題是,不但原本商量好要進行拍攝的採景地,如今紛紛反悔,對《摘金奇緣》劇組採取了翻臉不認人的拒絕態度。
如安詳山的一個私人俱樂部,和武吉巴梳路的一家海鮮餐廳,全都改口不接受劇組的拍攝了。
就是已經拍攝完成的部分,那些拍攝場地也聯繫劇組,提出拒絕在影片中出現。
像新加坡萊佛士酒店和讚美廣場,不但主動把他們繳納過的拍攝費用退回,還要求他們刪除所有已經拍攝好的膠片。
並表示如果他們不照辦的話,日後恐怕要面臨訴訟的麻煩。
這樣一來,也就等於是說,劇組最近十天在新加坡全部拍攝工作都成了無用功了。
所造成的經濟損失怕是有兩三億円之巨。
這還不算,劇組拍攝手續最初申請下來的只有爲期二十天,如果想要重新找場地拍攝,就得找相關部門辦理延期。
要按理說,這種手續應該是很好申請下來的。
但也不知道爲什麼,新加坡相關的政府部門卻拒絕提供方便,而且還派人對他們拍攝資質進行了重新的審覈,又耽誤了他們一天半的時間。
所以現在導演大澤豐和霧製片廠派去的製片代表都已經麻爪了,劇組演員更是人心不穩。
大家都不知道是該留還是該走,既擔心會受到寧衛民的苛責,更怕這部電影因爲蒙受了巨大的損失而無法繼續拍攝下去。
至於在東京本土,情況也不比新加坡好多少。
雖然《黑皮革記事本》劇組在場地方面倒是沒出什麼問題。
畢竟這個故事講述的銀座俱樂部一個媽媽桑的愛恨情仇。
大致的劇情就是松本慶子扮演的女主角——一名能力出衆卻遭受領導苛待的銀行基層員工,僅通過一本記錄了許多銀行營業秘密的“黑皮筆記本”,成功敲詐銀行一億八千萬円,搖身一變成了銀座最年輕的媽媽桑。
此後,她繼續孤身在黑夜世界裡打拼,一次次悄悄記錄各種客人隱私於黑色手冊中,然後選擇目標敲詐擴展自己的事業。
這也就是說,劇情主要發生場所不是在銀座的俱樂部,餐廳就是銀行,憑寧衛民自己直接掌控的資源就差不多能完全滿足拍攝需要了。
其實劇組在這方面的實際支出也是最少的,虛報的場地費和消耗品統統都可以用來抵稅。
但問題是,演員方面卻讓人料想不到的出了岔子。
整部劇總共算一下大概有十幾個重要的角色。
除了松本慶子扮演的女主元子之外,其他的主要角色還有暗自喜歡她卻只能娶別人的議員安田,以及被她逐個敲詐的醫生,校長,政治家一類的獵物,還有幾個與她或敵或友,或是被她爲了實現自己的目標當成工具一樣利用的女人。
那麼內定的角色,除了三浦友和扮演的男主,宇津井健扮演的美容院醫生,石田良子扮演宇津井健身邊的護士長,澤口靖子扮演的女主對手波子,以及金牛宮旗下藝人十朱幸代扮演的燭臺媽媽桑,渡哲也扮演爲女主提供情報的銀座混子之外。
其他的角色全部需要通過嚴格的選角競爭,從各大經紀公司推薦的人選裡精挑細選出來的。
尤其是能量最大,心也最黑的政界大佬,更是幾經波折,最後臨開拍才定下來的。
要按理說,這部電視劇題材特別貼合當下的社會氛圍,霧製片廠的片酬不但給的足,而且本劇又是松本清張的知名作品之一,還是由著名導演野村芳太郎執導的,主要角色也無不是日本業內的大明星。
怎麼看,這部電視劇都是要在黃金時段播放的重頭戲,播放後也必定會取得不低的收視率。
這些好不容易成爲劇中角色的演員都應該會很珍惜這次機會,竭盡全力把角色扮演好纔是。
甚至他們背後的經紀公司,恐怕都會鄭重告知他們,爲了提升自己的段位,好好演戲,很可能本劇大火一類的話。
但偏偏最離奇的事情出現了,開拍還不足一週時間,幾乎所有公開選拔出來的演員全部都交出辭呈,想要要離開劇組,即使賠償違約金也堅持如此。
更蹊蹺的是,他們的經紀公司居然還支持他們如此。
那些演員的經紀人一改最初一再拜託,爲了爭取角色恨不得下跪的態度,變得疏離且冷淡。
詢問他們演員辭演的原因也不說,只是含糊其辭敷衍,答覆願意賠償違約金,態度好的表達幾聲歉意,態度不好的乾脆就掛斷了。
甚至就連羣衆演員也跟着裹亂。
居然有幾個人聯繫霧製片廠退回了他們的參演費用嗎,表示不希望他們的樣子再出現在這部劇裡。
還警告製片廠這是關係到肖像權的問題,如果電視劇播出後,電視屏幕上出現他們的一根頭髮,也要向有關方面上訴。
總之,這一切發生的既突然又讓人摸不着頭腦。
看上去完全就是毫無來由的天降厄運。
每一件事都透着不尋常的蹊蹺,但讓人氣憤又無處宣泄。
“什麼時候小小羣演也敢跟製片廠對着幹了?他們是瘋了嗎?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
“還有那些演員和場地,他們怎麼能這麼幹!他們擅自毀約對他們自己又有什麼好處?給臉不要臉,以後誰還敢跟他們合作?”
“不行!我們一定要讓法務部追究他們的責任,連他們的經紀公司一塊告。讓他們賠償我們的全部損失!”
渡部滿最近剛爲事務所和製片廠越來越好的經濟狀況輕鬆了一些,沒想到就出了這樣的事兒。
毫無理由的巨大虧損讓他怒從心頭起。
他臉都黑了,完全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渡部,你先別急,肯定有原因的!不會毫無道理。”
岡本晃也很氣憤,但他還能保有理智。
一邊迴應着同僚的憤慨,一邊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這件事一定有人在幕後操控。這是有人故意針對我們,要給我們好看。否則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巧合。只有先找到這個人,纔能有解決辦法。”
這一點是很明顯的,松本慶子和寧衛民當然也看出來了。
他們也都懷疑有人在背後作梗,不然這種已經簽約的拍攝場地和演員,公然違約的行爲絕對不可能發生。
這已經不是那種很容易招人說嘴的不守信行爲了,而是牽扯到面對索賠的法律代價的程度。
但對方偏偏有恃無恐,不管不顧非要這麼幹,這纔是最耐人尋味的地方。
“但問題是,是誰要爲難我們呢?我們沒有得罪誰啊?又有誰會這麼恨我們,非要毀了我們的拍攝呢?”
松本慶子先是表達了自己困惑,跟着神色一震,似乎想到了什麼。
說到這裡她不由擡眼看向寧衛民,眼神裡充滿了擔憂,“難道說是……”
“不,不可能。絕對不會是深作欣二。”
寧衛民和松本慶子是夫妻,許多事情早已心意相通。
只看她的神色,寧衛民就知道她想到了那位知名導演。
這傢伙嫉妒心雖然是動機,但他說到底也只是個導演而已,能力卻很有限。
他可做不出這樣的事兒來,否則的話上一次學院獎也不會輸的那麼徹底了。
恰恰相反,能做出這樣的事來,能讓他們陷入這樣的被動局面的這個人,或者說是這個勢力,一定是個實力雄厚的龐然大物。
否則憑什麼連新加坡政府都會對劇組改變態度,那麼多的拍攝場地和演員會冒着賠償的風險也要毀約?
這都是損人不利己的事兒,想必那些選景地和演員自己也是不情願的,一定是受到了某種不敢違抗的壓力和逼迫纔會如此。
而且剛剛纔開拍一週時間啊,所有公開招募的演員就幾乎都跑掉了,這辦事的效率也還槓槓的。
所以現實越是這樣的魔幻,越能說明事情的嚴重性。
自詡行事一向與人爲善,做什麼事都追求利益共存的他。
到底是怎麼惹到這麼一個敵人的呢?
又是因爲什麼得罪了對方?
完全沒有頭緒啊。
而且好像日本的影視圈,或者說是藝能界並不存在這麼牛的大佬啊。
就連五大也沒有這樣的本事啊。
否則要有這麼個人存在,不早就一統江湖了?
別人還玩兒什麼呀。
真是太奇怪了,怎麼琢磨,這事兒都透着不真實感。
可偏偏又真實發生了。
到底是誰在暗中操縱的這一切呢?
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麼……
看着寧衛民低頭沉思不語,露出了認真的神色,渡部滿和岡本晃都識趣兒閉上了嘴巴。
一聲不敢出,他們都生怕打擾了寧衛民的思緒。
倒是松本慶子沒有太多的顧慮,沉吟着說道,“要不要我們再爭取一下,我親自登門拜訪,去找那些事務所談談?或許我也能找別人幫忙問問看,總之,先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吧。只是新加坡那邊,情況也是緊急,我……”
“那邊我去吧,我帶渡部桑一起去,如果有挽回的餘地,或許還得需要追加一部分資金。我們兩個人同去,處理事務比較方便。”
寧衛民也沒多想,見慶子提出了務實的辦法,他眉毛一揚就把這件事包攬在自己身上。
畢竟茲事體大,不想辦法解決問題是不行的。
可沒了解足夠的情況也很難找到癥結,何談解決辦法?
所以寧衛民纔會決定親自出馬去打探情況,然後根據當地的情形再隨機應變採取應對措施。
這種事他自認爲比松本慶子更加擅長,而且慶子的關係和人脈都在日本,也只有留在東京她才能發揮最大的能力。
松本慶子猶豫了一下,也感覺這樣比較合適,便欣然點頭同意了。
然而計劃卻趕不上變化。
就在渡部滿剛吩咐事務所的下屬去訂飛往新加坡的機票和入駐酒店的時候。
有個下屬敲了敲辦公室的門,然後神色慌亂的走了進來。
“什麼事?”岡本晃沒好氣的問。
“抱歉,打擾了。”
下屬也會看臉色,知道公司拍攝遇到了麻煩,屋裡正在商量這件事,此時來的不是時候,趕緊道歉。
不過他也有必須得來的理由,不容岡本晃開口就直接爆出了一個重要消息。
“剛纔……剛纔接到了Burning Production事務所的電話,他們那邊說,他們的社長想約松本桑見上一面,談一談我們目前面臨的拍攝難題。對方說他們或許有辦法解決我們目前的困境,但需要我們這邊拿出相應的誠意……”
下屬口述消息的時候,額頭的汗也越出越多。
“什麼?居然和燃燒繫有關嗎?”岡本晃愕然道。
“周防社長?難道是他們在針對我們?”渡部滿也眉頭緊鎖。
此時除了寧衛民還不理解這個消息的含義外,屋裡其他幾個人眼神中都流露出沮喪的神色,表露出“難怪會如此”和“這下麻煩了”的意思。
於是松本慶子便又繼續追問,“那麼對方還說什麼了沒有?我們什麼時候可以登門拜訪?”
“這個……這個……”下屬突然面露窘迫的神色,跟着吸了一口氣纔算鼓足勇氣。
“對方留了一家酒店的房間號碼,只要求松本桑今天晚上九點準時赴約……”
勉強說完,下屬的臉都白了。
而不出意外的是,不但岡本晃和渡部滿咒罵出聲,松本慶子本人更是氣得渾身發抖。
毫無疑問,這是赤裸裸的侮辱,潛臺詞什麼意思誰都明白。
寧衛民當然更是握緊了拳頭,不過和生氣咒罵相比,恨不得把這個周防社長弄死相比。
現在的他,更在意的到是其他。
“渡部,新加坡我們不去了,把機票和酒店取消。還有,通知《摘金奇緣》劇組馬上更換拍攝地點。讓他們先去法國吧,先把法國的戲拍了。考慮修改劇本的備選方案。”
不爲別的,寧衛民最大的恐懼不是和別人掰腕子,而是擔心劇組的人在外安全沒有保障。
畢竟新加坡的法律嚴苛是有名的,他們這些外人,要是莫名其妙觸犯某些法律被抓緊去幾個怎麼辦?
在和敵人正式面對面之前,他必須把自己最大的恐懼消除,必須讓他的人先脫離對方的掌控範圍再說。
這樣一來,他沒有了致命弱點,才能全力對付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