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秦人退了,在黃昏的夕陽下,在遠處一片血紅的雲霞下。
南督知道在這個被血色浸染的陰天,想要攻破幽州城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因爲阿里斯死了,攻上了城牆,但卻摔死在城下。幽州城的大梁人出於意料的頑強,他已經給他們留意了一條後路——南門,怕的就是這些大梁人困獸之鬥。但還是低估了,沒有人逃,反而讓阿里斯葬送在幽州城下。
看着將士們低落的士氣,南督知道今天想攻破幽州城是行不通了。
他已經在幽州城下留下了五千屍體,不想再白白葬送將士們的性命了。於是北秦人鳴金收兵了。
阿里斯死了,南督知道一個死人是不足以抵擋烏雞王子身死引發的帝王之怒的。現在看來,讓阿里斯身先士卒攻打幽州城是他的一大敗筆。
北秦人退了,城牆上,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默默的收拾着身邊的殘局,死去的同袍,傷亡的民衆,散亂的物件,坍塌的城牆。
蘇春池站在牆頭,看着一個個行屍走肉的大梁人,複雜的情緒藏在眼中。
這些人臉上是悲傷的,很多人在默默的流淚,但沒有人敢哭出來,都在壓抑着,他們知道北秦人還是會來的,也許是今夜,也許是明天。所以收起那可憐的悲傷吧,沒有人會同情你的。
血色浸透了城牆上磚石的縫隙,蘇春池拖着疲憊的身體一步一步沉重的走下了城牆。
臉上掛着奇異的笑容,像認命了,像解脫了。
他想起了自己答應給那個大梁人的話,算了吧,就當是穿越旅遊一趟吧,死就死吧!能來異世走一趟,已經賺了。
他本來可以不硬着頭皮迎上去的,但他那現代人對生命和正義的念頭在作怪,他想上輩子做不了好人,這輩子便做個好人吧。好吧,現在要做好人,就要面臨着死的覺悟。不過,都這樣了,躲是躲不開了。
蘇春池下了城頭,一片平民幫忙看護傷員的場景,一條街道慢慢的都是人,空氣壓抑的讓人呼吸都變的有些沉重。
葉善水在人羣中穿梭着,忙着,卻時不時會問一聲:你看沒看到蘇先生,他受傷沒有。
蘇春池心中忽然沉甸甸的,葉善水是他心中唯一的牽掛了,有人心裡裝着你,想放手可不會簡單的。
但如果保住她從小生長的這座城市,心中的虧欠便不會那麼重了吧!
夜色降下,幽志寧一直待在城頭上,晚飯一直拖着,他身爲這座城市的最高行政長官,此刻壓在他心頭的擔子絕對不輕。
此時他正佈置着城防,聽取手下軍侯的傷亡報告。
殺敵五千,自傷一千,花不划得來,這筆帳算不清的。
“你決定真的這麼做。”他轉身,看着身邊的這個書生,眼中又佩服,還有些說不清的複雜。
一個大靖人,竟然願意爲了一座大梁城市甘冒喪命之險。他幽志寧自問自己殺敵無數,卻也做不到他這樣的乾脆和執着。也許是自己站得高了,所以看得遠了,只是看到的不過都是名利浮華,這些東西在這個書生眼中應該是過眼雲煙吧!
“今夜,三更我便出城吧!”蘇春池笑了笑,看了看城裡來來往往的百姓,深吸一口氣,狀似輕鬆。
“我給你撥八百精兵。”幽志寧想了想,低下頭去,輕聲的說道,低着的眼中藏着一絲猶豫不定。
“不用了,明日北秦人來攻城還需要大量的兵馬來守城,明天一天,怕是難熬。”蘇春池吸了吸鼻子,感覺空氣有些冷。
他說完,便轉過身,一步一步的向着城下走去,步子似乎輕快了一點。
夜晚,知州衙門。
葉善水被蘇春池強行拖了回來,傷員死不少,但看護的民衆更多,多她一人不多少她一人不少。
“我今夜要出城,去北秦人的大營探查一番,可能需要幾日的時間,現在給你打聲招呼,免得你擔心。”蘇春池壓制心中的不捨和難過,臉上輕鬆的笑着。
葉善水沒有看他的臉色,也沒有看他的眼神。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她走在牀邊,埋在被子裡的手,緊緊的握住了。心裡一下子提的高高的,然後狠狠的砸了下來,讓她心口痛着。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這一次是要做男人的事。
“今晚,我留下來陪你吧!”葉善水心裡狠狠難過着,但聲音卻很平靜。眼睛中的眼淚,盡力忍着。她不敢擡頭,怕一仰頭,眼淚就不受控制的丟下來。
蘇春池伸出手溫柔的摸着她的臉,一點一點很仔細,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認真感受這個女子的美麗了。
忽然他的手一頓,手心一滴眼淚滴了下來。
“好吧!”蘇春池閉上眼睛,藏起眼中的苦澀。
此去九死一生,是葉善水陪她也好,是他陪葉善水也好。就當是最後的塵埃落定吧!
夜深了,兩個人躺在牀上,纏綿的肢體緊緊的糾纏在一起,緊緊的,誰也不願意放開誰。
此刻,遠在燎原大洲的南邊的大靖國。都城麗都的金碧輝煌,氣勢恢宏的皇宮中。
龍牀上一個容顏蒼老,但眉宇間威嚴隆聚的老人,正躺着,靜靜的在身邊的宮女的服侍下喝着藥水。
身邊除了太監便是宮女,還有一個全身都掩藏在黑色中的男子。
“大汗國和大梁國的戰爭怎麼樣了。”老人問。
“僵持着,大汗國的進攻被大梁國北疆府的軍隊抵抗住在了北面。西北的北秦國,也沒有如衆人想的那樣勢如破竹,攻入大梁國。”男子聲音嘶啞,但卻很清晰。
“哦,看來大梁國的皇氣依舊不絕啊!”老人想笑,但笑聲卻卡在喉嚨中出不來。
“最近那三家有什麼新的動作嗎?”老人問的很模糊。
但男子卻會意的回道:“沒有什麼大的動向,不過……”
“說吧。”老人眼神中閃過一絲厲色。
“大梁國的暗影傳來消息,上個月蘇家的二公子進入了大梁國的幽州城,遇到了道言,他們私自動手,道言無礙,蘇家老二卻身死,只是,只是最後竟然被道言就回來了。”男子有些緊張,他不想提及那個人,因爲那個人是眼前的大靖王室的心中的疙瘩,但卻又不能不提及。
“蘇家老二,道言邪僧。沒想到,這些人還是走到了一起。那些擅自行動的人就不用回來了。”老人狠辣的抿了抿嘴脣。
“重點監督那個蘇家老二。再派刺影去取他頭顱回來。”老人接着說道。
“是。”男子應道。
老人揮了揮手,於是所有人都退下了。老人眼中閃過一道殺意。
三大家族,和道言,一個都不能放過,何況他們還走到了一起。
麗都,平西大將軍府。
佔地近千畝的院落一棟棟屋舍林立麗都的西南方。此刻坐落在府院中央的平西大將軍的主書房裡,燈火通明。
書桌後,已臨知天命之年的蘇平西,正仔細的盯着書桌上的一副畫像靜靜的看着,臉上似懷念,似疼惜。
畫像上的女子很美,清淡的如蓮花,只是畫像有些年數了,色彩暗淡了許多,讓畫上的女子少了幾分色彩。
書房被輕輕的推來,一個老邁的身影走了進來,燈光下,一個華髮滿頭皺紋密佈的老人出現在書房中。
他叫蘇晉,是平西府的老管家,整個平西府,能不敲門就推門走進蘇平西書房的也就只有他一人了。
蘇晉看着自家主子又拿出了那副畫像,眼中閃現出傷感。彷彿那個女子也出現在了他的眼前,那是個可憐可愛的人啊。
“老爺,那邊傳來一封信。”蘇晉聲音中透着蒼老,有氣無力,他爲蘇家奉獻了自己的一聲,到現在已漸漸力不從心了。
蘇平西回過神,慢慢的把目光從畫像上移開,在眼神從畫像拿來的那一刻,眼中的傷痛竟讓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他接過信封,輕輕地打開,然後仔細的看着,看完之後一聲不吭,閉着眼睛,但臉上卻細微的抽搐着。
“給春池寫封信,叫他就留在大梁國吧,能不回來便別回來了。平平凡凡的過完下半輩子吧。”蘇平西終於開口了,似乎艱難的下了決定。
蘇晉聽着蘇平西的話,身子一下子弓的更低了。他嘆息一聲,心中多少明白了,雖然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忍住沒開口,因爲他知道蘇平西的決定對蘇春池來講是最好的打算了。
蘇晉退出了書房。留下了蘇平西一個人。
良久,蘇平西睜開眼,眼神複雜的看着畫上的人兒。
“熙兒,那老東西還是不打算放過我們蘇家,春池是不能回來了。你不要怪我啊!”蘇平西溫柔的撫着畫上女子的臉龐,癡癡的說。
大梁國幽州城,此時已經步入了深夜,三更天。
蘇春池已經打扮好自己的行囊,一把刀,一副弓箭,加上一壺酒,幾個燒餅。
頭上裹着白色的綸巾,那是蘇春池身上與葉善水有關的東西。
葉善水坐在牀上,埋着頭,披着被褥。沉默着,看着蘇春池在房中慢慢的穿戴整齊。
“照顧好自己。”蘇春池轉過頭,緊緊的抿着嘴脣。他心中默默的加了一句:等我回來。
但能回來嗎?他不知道,所以他不敢說出口。
他背過身,嘆了口氣,向着門口走去。
“我不知道你出城幹什麼?但我知道可能我從此再也見不到你了。”葉善水的聲音忽然從背後響起,她壓着哽咽,臉上已經被淚水洗刷地一片水盈盈的。
“我知道我應該阻止你的。但我心中有個聲音在告訴我,讓他走。”她聲音顫抖着,青絲散亂,死死的望着眼前的那個身影,怕剎那間,那個身影便從自己的生命裡溜走了。
“有個聲音自私的說着,你的男人能夠拯救幽州城。我不阻止你,哪怕我明知道你這一次出去九死一生,也許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葉善水捂着自己的臉,矛盾的說着。
“我強迫自己,要相信你,因爲你是我的男人。但我知道不是這樣的,我更多的是自私的希望幽州城能保存下去,哪怕是用你的命換來的。因爲這裡有我的父親,有數十萬的百姓。”葉善水終於還是說了出來,她臉上露出笑容。她知道自己是個自私的女人,原來在她的心中對蘇春池的感情還比不上這座城市裡那些陌生人的重量。
蘇春池轉過頭,臉上掛着開心的笑。他吸了吸鼻子,然後轉着頭看了看房間裡的一切,第一次感覺到了輕鬆,就當是還債吧!
是自己太用感情了,所以以爲葉善水和自己一樣愛着對方。
“你走吧,如果上天允許的話,我會給你們蘇家留下一個血脈的。”葉善水臉上的溫柔不見了,眼淚不流了,只是冷淡的說着。
“如果,你能夠救下幽州城,那麼我答應你會將他撫養成人的。”葉善水直直的看着蘇春池,讓蘇春池看清楚她說的不是假話。
蘇春池搖了搖頭,然後轉身便推門走了出去。
他一步一步越走越遠,腳步越來越輕快。謝謝你,讓我走的這麼沒有負擔。
蘇春池的腳步聲不見了,葉善水終於大聲的哭了出來。她撲在被褥上,感受着上面殘留着蘇春池的氣息,越加的悲愴。
她明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的,她明知道自己說那些話的時候心裡有撕扯的痛,她明知道看着他眼中偶爾露出的淡漠和溫柔的時候,心會更加痛的。
但她還是說了,因爲她不想讓他心中留下牽掛。
蘇春池出了府衙,一路不停向着南門行去。行至南門下,看到那五百獵戶早已等好在城門下。
他收拾了一下心緒。便和守門的軍侯寒暄了幾聲,然後一行人快速的從南門的縫隙中走了出去。
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蘇春池留下了一個獵戶,他叫張大郎。好吧,我放不下。蘇春池嘆息的回頭望了望遠處屋舍林立的城中央。
張大郎離開了,一個人向着府衙走去,帶着保護葉善水的使命,卻換回來一條不用出城九死一生的命。
夜色下,五百人飛速奔馳在城外的荒野中。
這五百人沒有騎馬,只是徒步走着。他們的裝扮很怪異,只是扛着鋤頭,揹負弓箭,出了城門向着東北方奔去。趁着暮色,無聲無息。
半個時辰之後,蘇春池帶着五百獵戶來到了那條大河的河岸。
河水在夜色中,依舊波濤湍急的流着,蘇春池一羣沒有停留,而是沿着河流向着北秦人駐營的山林潛伏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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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