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內焚香嫋嫋,躺在牀上默默闔上了雙眼。
正如封嵇所言,好好的睡上一覺,醒來後一切便會是新的開始。
就這樣,凰緋清聽着一陣似有似無的琴音,漸漸沉睡如夢。
在夢裡,她似乎看到了上輩子心心念唸的少年郎。
“阿景。”
呆怔了片刻,凰緋清看着周圍的環境,如此的真實,又格外的熟悉。
似乎與前世一模一樣。
不,好像又不太一樣。
因爲在她的視野裡,看到了一個十四五歲的豆蔻少女,正在遙遙癡望着宛如皓月當空,優雅似謫仙般的男人。
凰緋清忽而正了臉色。
那是……上一世少女時候的她嗎?
視野中,小凰緋清清淺的美眸倒映着男人恍若飛仙般俊逸的身姿,小臉潮紅。
即使那般的青澀,單純,嚴肅,眼波之中也盡是憨態,和絲絲的媚。
“國師大人?”她低低輕喚了一聲,隨即迅速躲了起來。
只露出一個可愛的小腦袋,怯生生的眸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
“嗯?”
那精緻的玉美人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聲音冷清而悅耳。
“原來是公主殿下,怎麼了,今日又被夫子罰抄書了嗎?”
少年秀眉一挑,雖然聲音很低,但語氣卻很溫柔。
“國師大人,怎……怎麼知道的。”
小凰緋清疑惑的看着他,眼神中流露着從未有過的震驚。
元景毫不猶豫的點點頭,他雖然年紀小,卻被陛下勒令批改皇子公主們的作業。
呵,七公主字跡清晰在衆人之中尤爲矚目,他想不知道都難。
不過呢,這功課質量,元景就不敢恭維了。
小凰緋清哪知自己被罰全都是拜眼前人所賜。
因他一個眼神,一個笑臉,一句溫柔的話,小凰緋清都能高興得一整天。
自那時,爲了讓少年另眼相看,小凰緋清突然奮發圖強,每一門功課都做得尤爲認真。
因爲她知道,只要自己足夠的優秀,心儀的少年便會看得到。
只要他看得到,哪怕是被其他受寵的皇子公主欺負,每次被打得渾身是傷,她都一聲不吭。
凰緋清眼睜睜看着女孩兒瘦弱的身軀被一次又一次的推倒在地,眸中不甚嚴寒。
他們肆意的辱罵,拳腳相加,昨日的種種歷歷在目,一遍又一遍的在凰緋清面前重現。
她握緊拳頭,恨不得衝上去將欺辱她的人都殺了。
可她的身體是透明的。
無法吶喊,無法觸碰,甚至連憤怒都沒辦法宣泄。
也對,這不過是她的過去,她的夢境,在這裡她就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影子。
她,改變不了自己的過去。
接着來,如果凰緋清記得沒錯的話,她年少愛慕的少年當時給她披了一件青煙色的雲紋披風。
“你怎麼樣,他們又欺負你了?”
熟悉的聲音字字熨燙着小凰緋清的心,同樣也讓凰緋清的心爲之狠狠一震。
小丫頭聞聲怯生生的擡起巴掌大瘦小,傷痕累累的小臉。
匯上少年關切溫柔的眼神,眼圈驀地紅了一圈。
可她死死咬着脣,愣是沒有讓眼淚掉下來,也不敢在少年面前哭出聲來。
似乎是讀懂了小姑娘的倔強,心智異常成熟的少年勾了勾脣,毅然決然扯下身上的披風將小凰緋清的身子完全包裹住。
再溫柔的繫好了絲帶。
“回去吧,以後捱了打,記得反抗,儘量不要再讓自己受傷。”少年深諳宮中的艱辛,很多事情他不能插手,卻可以提醒她小心一些。
他哪裡知道,正是因爲自己曾經的一句關心,讓一個女子爲他情根深種,屠盡滿城,只爲……
博他一笑。
看着往日種種,凰緋清恍若局外人,心中感慨萬千,心中雖有淒涼,卻也真正感受過了人間溫暖。
畫面一轉,到了她及笄那年鼓足了勇氣對愛慕之人表達傾慕之情,卻被目下無塵的男子婉言拒絕。
少女凰緋清看着他毫不遲疑的婉拒,不知怎麼的,心中非但沒有不快,反而升騰起了一股化不開的執念。
爲了讓他另眼相待,少女凰緋清被她人唆使,害的母妃命隕冷宮。
爲了得到他的矚目,少女凰緋清不惜離經叛道,一次又一次站在他的對立面,挑戰他的忍耐極限。
甚至第一次爲了一個男人,生起了從未有過的龐大野心。
別人不允許他們在一起,她就改了這世間規則。
他不願意與她在一起,那麼她就先霸佔他的人,再一步步攻佔他的心。
爲了愛他,她從無知單純的少女,一步步變成了偏執,霸道,變態,病嬌的蛇蠍女人。
一步步變成了他最厭惡的樣子。
而這該死的臭男人。
凰緋清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選擇站在她的對立面,破了她的城,成爲別人手中一把狠狠刺穿她心臟的利刃。
畫面一切,凰緋清依稀看到了曾經的自己一襲紅衣捆綁在城樓。
城樓下浮屍遍野,血流成河,空氣中瀰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兒,無不彰顯着前一天到底經歷了什麼人間烈獄。
得知自己一輩子活成了個傻子,被信任的兄長玩弄於股掌之間。
凰緋清笑了,笑的嫵媚又燦爛。
恍惚間,記憶與現實相重合,她已經聽不見凰澤張牙舞爪的在說什麼了。
她心中所想的,所怨的,所恨的,只有曾經滿心歡喜,年少愛慕至深的絕情男子。
“爲什麼,爲什麼要負我,難道……我對他不夠好嗎?”
凰緋清瞳孔裡盡是支離破碎的絕望,帶着必死的決心。
喉嚨涌出一抹腥甜,生生將咳出來的血,生生的嚥了回去。
就像將自己嘗過的苦,受過的痛,揮之不去的悔,以及來不及生的恨,盡數的打碎往肚子裡咽。
凰緋清再一次,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心被活生生的剜出來。
看着凰澤被利慾薰心了的猙獰面孔,扭曲,憎惡以及變態,凰緋清只感覺胃裡一陣噁心。
作爲當事人,既又是旁觀者。
凰緋清內心無比平靜的站在城牆之上,俯瞰下城下一地的鮮紅,內心本該是波濤洶涌。
可這一刻,她竟覺得出了奇的平靜。
由愛生癡,由愛生恨,癡纏了一世,蹉跎了一世,到頭來又還剩下些什麼?
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空中樓閣而已。
凰緋清面無表情的看着曾經發生過的種種,心裡只剩下一個聲音在吶喊。
阿景……
阿景在哪裡……
在她死後,她的阿景到底怎麼樣了,聽到她身死的消息會如何?
大快人心?
還是……會因爲她,有那麼一點點的傷懷?
這一刻,凰緋清突然十分的好奇,前世所來不及知道的一切,是否能夠如她所願。
……
時間已經過去整整一天一夜了,封嵇早已結束走出了房門。
門外圍着黑壓壓的人。
其中不乏有擔心女兒安危的白瓊,身爲凰緋清摯友的綰千念,前來看熱鬧的徐宣,以及……
記掛元景能否甦醒,一直憂心忡忡的南彧。
“怎麼樣,是否順利,他們都還好吧?”白瓊迫不及待的抓着封嵇的手質問。
徐宣是最瞭解自家兄長的,看他面色如常平靜,還透着凝重的氣息,不免忐忑了一下。
“兄長,不會……不會失敗了吧?”
綰千念一個拳頭狠狠砸在徐宣的頭上,溫怒道,“你個烏鴉嘴,想被毒啞了是嗎?”
南彧:“……”
“大家稍安勿躁,他們……暫時是沒什麼危險了。”封嵇想了想,給出一個比較中肯的回答。
白瓊臉色慘白,身體搖搖欲墜,“你……什麼意思,什麼叫暫時?”
“暫時的意思就是,他們已經沒有性命之憂,但能不能甦醒,就看他們自己了。”
如若他猜測得沒錯,他們二人應該是陷入了自己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