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小孩子們騎着小馬,沿着初有新綠的山路踢踢踏踏地前行,嘰嘰喳喳,湊在一處說話,到也不算寂寞。
許薇姝以後如果再重生一次,一定不會抱怨自己困守一地,沒有見識過大千世界。
她現在絕對算是走南闖北過了。
靖州在大殷朝的西北方,多山地密林,也就滋生了不少山賊,他們這隊人馬,前面身着甲冑的侍衛開路,大批量車隊後跟着的都是隨行的家眷之流,每隔一小段兒,就是王府侍衛看守。
一看浩浩湯湯的架勢,也知道不可能是一般的商隊,再加上馬車用的是六匹馬,每一匹馬都毛色光亮。
路上竟然有流民不約而同地跟在了後面。
方容他們也沒趕人。
說起來,許薇姝到有點兒不好意思,應該是溫瑞言這傢伙惹禍上身。
他這人向來好心,有時候熱血上頭,還有點兒不管不顧的莽撞,一大把年紀人了,許薇姝恨不得讓毛孩兒天天盯着他,才能勉強放下心。
這不,今天就是,稍不注意,溫瑞言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跑去把自家的糧食分了一部分給那些流民,然後就勾搭着一堆流民綴上他們車隊。
幸虧這是大隊人馬一起走,而且又過了春日,流民也不至於完全找不到糧食,否則還不知會出現什麼可怕的變故。
就是現在,跟了這麼多人。侍衛們的壓力也大增。
許薇姝就看見好幾個侍衛忍氣吞聲,卻忍不住偷偷瞪視溫瑞言,這位溫先生也知道自己闖了禍。沒敢再出去亂走。
此時正是中午。
即便是春日,太陽也已經有些毒辣了。
毛孩兒他們都累得沒了精神,騎在馬上,也顯得懨懨的,看着就可憐。
事實上,走了小半個月,他們騎馬早就沒了剛開始的興奮勁兒。
正好。路過一片小竹林。
許薇姝看了一眼,山坡上一片蔥綠,旁邊就是一條清澈的小溪。隱約還能看見魚兒躍出水面。
她招呼旁邊一小侍衛過來,笑道:“天色不早了,咱們就在附近紮營,吃點兒東西如何?”
王妃發話。小侍衛應了聲。策馬而去,沒多時,整個車隊就停了下來。
好些人開始紮營,燒火造飯。
許薇姝看了看天色,也下了車,轉身叮囑溫瑞言別亂跑,就帶着一羣娃娃進了竹林。
昨夜下過雨,春筍纔剛剛冒出頭。很是可愛。
到不用多叮囑,娃娃們挖春筍也不是挖了一回兩回。保證不會趕盡殺絕,只間隔着挖些最合適的。
不一會兒,袁琦跟着方容溜達到這邊。
袁琦的目光一直在竈臺上的瓷罐裡轉,方容也差不多,只是和自家侍衛比,更矜持些。
“這是在做什麼?”
“挖春筍。”許薇姝笑道,遞給他一個,“益氣滋補,是好東西,久吃不厭。”
只是這東西實在不大好切皮。
幸虧有袁琦。
“用菜刀,別用你自己的劍。”
許薇姝笑眯眯遞上一把菜刀,誰知道他用劍砍了多少不該砍的東西,還是講講衛生的好。
袁琦瞠目,咬了咬牙暗道,她是王妃,她是王妃,就算她懷疑自己會拿心愛的,自家主人送給他的寶劍去削這麼綠油油灰撲撲的東西,他也不能生氣。
咬咬牙把春筍給削好,扔進不知道從哪兒找出來的大葉子裡頭。
袁琦又去把侍衛打獵,獵回來的山雞收拾乾淨。
許薇姝把方容身邊帶着的紹酒拿了一瓶過來,簡簡單單一道春筍白拌雞。
材料不很齊全,但架不住許薇姝做這種湯菜能作弊。
即便是懶得放好些調料,味道仍然鮮美得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
那些侍衛們,讓一羣毛孩子呵斥——“做人不能太自私,不許把所有的春筍都挖走,它們都是竹子的小寶寶。”
侍衛:“……”
方容失笑,一邊喝湯,一邊瞥過去,從這羣孩子裡看到好些好苗子。
應該說,大概所有人都被教養的不錯。
如果他們能夠順利地長大成人,別管活在太平盛世,還是不幸身處亂世,應該都能適應的極好。
方容的目光在毛孩兒他們身上流連,毛孩兒猛地轉頭,瞪了他一眼,不說兇惡吧,也有點兒小貓炸毛的樣子,一下子就把這位‘嬌弱’的王爺給逗樂了。
許薇姝也笑,交代毛孩兒要是吃飽,就再去看看山上有什麼可食用的東西,打包帶走。
他們這一路,大約要經過不少荒蕪之地,多帶些糧食,總有好處。
那些侍衛們自己備的乾糧,硬邦邦能硌碎了人的牙,除了耐儲存之外,實在是半點兒好處也無。
小孩子們玩玩鬧鬧,很輕易地就撿了一些野菜,還佈設陷阱,弄到不少小兔子,野山雞之類。
不遠處的山坳裡,有不少炊煙。
許薇姝看了一眼,也沒太在意,這些都是那些流民們生火做飯時燃起的火。
就是漫山遍野一大片的人頭,看着有那麼點兒嚇人。
現在距離靖州還有半個多月的路程,但時間足夠,不急着趕路,許薇姝找了個陰涼樹下,玉珍和玉荷給她鋪了一張毯子,她便緩緩坐下,舉目賞風景。
山野風光自有迷人之處,雖然也只有她們這等閒人才有欣賞的心情。
那些流民們看到新冒出頭的野菜,肯定不覺得可愛,只想趕緊摘下來進肚子。
只有進了肚子的糧食,纔是好糧食。
玉荷就湊過來說了兩個宮裡常聽人說的笑話,逗逗樂,笑了一陣子,許薇姝便讓兩個過來一塊兒玩跳棋。
圍棋太難,玉珍也就知道個皮毛,跟她下棋要氣死。
五子棋兩個人玩還合適,這會兒,玉荷和玉珍顯然都不肯去和別人搭夥。
這兩個自從離開京城,就緊緊黏在許薇姝身邊,到不是什麼‘爭風吃醋’的事兒。
玉荷是個人精兒,又是宮裡出來的,輕而易舉地就和玉珍打好了關係。
如今許薇姝身邊就她們兩個大丫鬟,又是出門在外,還要陌生的靖州,倆人還恨不得多幾個幫手,又怎麼來得及‘爭寵’?
只是一路上風塵僕僕,周圍又有不少流民,她們怕有人衝撞了許薇姝,這才一起跟着,嚴防死守。
許姑娘也沒法子,主要是前車之鑑,前陣子溫瑞言招來了一夥兒流民,那幫子流民裡有那麼幾個膽大包天,竟然敢大喊大叫地往許薇姝的車裡衝。
雖然讓侍衛們攔住,許薇姝也不怕,倆丫頭卻出了一頭冷汗,尤其是玉珍,簡直氣得狠了,恨不得直接把溫瑞言給生吞活剝了去。
好在跳棋也很有意思。
許薇姝是到宮裡之後,利用宮裡的有利條件新打造的,不但有彩色的瓷棋子,還有琉璃棋子,漂亮極了。
棋盤也是上好的楠木雕刻。
三個人一邊閒聊,一邊玩,許薇姝玩這個不用動腦子,也就順便想一想離京之前調查的靖州方面的消息。
那是個兇相僻壤的所在,多山地,良田少,缺水,聽說賦稅什麼的,朝廷都好些年沒有指望。
到了靖州,若想經營好,其實也就是想辦法發展農業,比如說多打井,採用滴灌什麼的,若是有良種就更好,其它的,怕是還要剿匪。
一幫子土匪,無論是被逼無奈落草爲寇,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反正只要有他們在,靖州就好不了了。
正想着,就見毛孩兒跟後面有老虎追一樣,蹭蹭蹭地竄了過來,一頭就撲到許薇姝面前,大口大口地喘氣。
許薇姝挑眉:“嗯?”
毛孩兒吐出口氣,躲躲閃閃不敢看她,好半晌才道:“先生,我能不能……能不能買個人回家?”
許薇姝:“……”
原來不遠處竟然有個小村子,今年陛下徵兵,他們村子,哪家若有十四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的男丁,都在徵收之列,不過可以贖買。
有個姓何的寡婦家,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兒子今年剛剛十四歲,正好在列,她不樂意讓兒子去當兵,但贖買需要五兩銀子,五兩銀對富貴人家那就是一桌酒席的價,可何寡婦除非把全副家當都給典賣了,否則上哪找這麼多錢?
她一輩子都沒怎麼見過銀子。
想了半天,也只有她們家二丫生得好,又還沒許人家,二丫和她家的兒子是龍鳳胎,當年也是被贊過有福氣的,別說五兩銀,真賣給村子裡的大老爺,十兩也是有的。
許薇姝怔了怔:“你說,你想買下二丫?”
毛孩兒眼眶一紅:“嗯,她長得像佑兒,要不是我沒本事,他們也不敢賣了我的妹妹……這次,這次我想幫忙。”
“那就幫,你自己去,自己的事情,自己處理。”
許薇姝直接把毛孩兒打發走,“難道你現在連五兩銀的零花錢也沒有?”
那當然有。
但毛孩兒他們離開京城之前,自己給自己就定下來條規矩,絕對不給自家先生惹麻煩。
買個女孩子不是大事,半路往隊裡塞人,卻有風險,一路上,他們不是沒遇見過哭着喊着,求他們收留自家兒女的可憐父母,但看着實在是可憐,過不下去的,都是給些銅錢,留點糧食,從沒有收下人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