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111米無聲邀請

坑深111米 無聲邀請

蕭乾低低的聲音清晰入耳,並不強勢,可一字一字,卻彷彿帶了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儀,不僅讓殿內衆人剎那凝滯,便是龍椅上端坐的至化帝,也微微失神。

面對君王之怒也可以從容不迫的人,整個南榮找不出幾個,而蕭乾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曾經,至化帝最爲欣賞他的地方,正在此處。

然而如今……終是尾大不掉了嗎?

疑心生暗鬼,至化帝象徵性擡了擡手,將滿腹怒意藏起,露出一個寬和慈祥的表情。

“蕭愛卿且說說看,功在何處?”

“謝陛下!”

蕭乾上前拱手,脣角綻放一抹淺淺的笑意,彷彿一朵受暖的玉蘭花在冷風中無聲盛開,讓凝滯的大殿內瞬間回暖,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集在他的身上。他不笑時,俊美無匹。可他笑時,那俊美,竟似有攝人心魄的力量,讓人挪不開眼,以至於竟無人發現從大殿門口慢慢入內的太子爺宋熹。

萬物俱寂。

人人都在疑惑蕭乾的笑。

近來,他的笑容似乎比以前多了。這讓習慣了他涼心冷意的衆人都略感違和。尤其是這個笑……他竟然是拎着謝忱的腦袋在微笑。那顆腦袋上的頭髮從包裹的青布中漏出幾縷,被夜風驚得一拂一蕩,與蕭乾鬆快的面色鮮明對比,無端端讓人脊背發麻。

人對於猜不透的事物,天生有懼意。

於是蕭乾這麼一個男人,喜怒之間,便可影響衆人的情緒,讓人隨了他時驚時詫,神經不敢有絲毫的放鬆。

宋熹走近,在蕭乾身側站了一瞬,慢慢往左幾步,立於長長的列班前面。

旁人未注意他,蕭乾卻注意到了。

他側身向宋熹請安,依據拎着那顆腦袋。

宋熹也給他一個溫和的致意,輕鬆帶笑,溫潤得像一塊暖玉。

衆人這才發現過來,給太子殿下行禮。

宋熹淡淡迴應,笑着,目光只看蕭乾。

二人目光相對處,暗流催成冷風,似乎有什麼激烈的情緒在空間裡“滋滋”的碰撞,火花四濺,卻又轉瞬便消失不見。

蕭乾揚了揚脣角,收回眸子,望向上首的至化帝,恭聲道:“陛下,御史臺獄那一把大火,是謝忱所爲,已無疑問。謝忱畏罪潛逃,縱火傷人。臣爲自保,逃出火場,調兵圍堵,抓捕逃犯,是爲國盡忠,這便是功。臣原想給謝忱一個改過的機會,可他卻在衆目睽睽之下,欲與臣兌命,臣若不傷他,傷的便是臣自己。”

頓了頓,看至化帝眉目微沉,他又笑了笑,指着那顆腦袋道:“他乃罪臣,命賤。臣乃功臣,命貴。自是不願與他同歸於盡。臣錯手弒之,又何過之有?”

一場手起刀落的血腥弒殺,被他輕描淡寫一說,彷彿就成了一件波瀾不驚的小事。而且,他在衆目睽睽之下,斬殺了當朝宰相,還拎着他的頭顱上殿,分明是世間最重的羞辱,他卻輕鬆就好像是捏死了一隻螞蟻……誰讓它爬過來想蜇我?它賤,我貴。我爲免它沾上身,一腳把它踩死,哪裡有錯?

都說死者爲大,人死如燈滅,多大的仇怨,蕭乾非得如此?

殿內安靜得如若無人。

至化帝也是久久不吭聲。

他很清楚,臨安府二十萬禁軍未經他旨意,便悉數受蕭乾之命出動圍城,這震撼臨安的舉動,又豈是爲了抓一個謝忱?

至化帝心裡像擱了一塊大石頭。

這石頭就壓在他的心臟上,有點悶,有點堵,卻推不開,還毀不得。蕭乾是想借由此事變相告訴他,軍政大權得他說了算嗎?還是他想告訴他,就算他貴爲皇帝,也不能爲所欲爲,不能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一個臣子坐大了,屬實令皇帝頭痛。

尤其內憂外患之際,至化帝就算不願承認,也不得不在好些事情上受蕭乾掣肘。

兵權,重於泰山。

……是當想想法子了。

皇帝微闔的老眸,皺紋深深,可當他再一次將目光落在蕭乾身上的時候,臉上已隱隱浮上笑意,就像真的在設宴歡迎一個殺敵歸來的英雄。

“謝忱勾結珒人,劫持軍備,濫殺無辜,誤國欺君……還放火潛逃,置御史臺獄死傷無數,其惡跡累累,罪無可赦。蕭愛卿殺得好,此人死不足惜!”

皇帝一語定乾坤。

謝忱貴爲當朝宰相,這一死,也不過換了個“死不足惜”。

衆人皆垂目不語,可至化帝擲地有聲地說罷,再環視一遍,又凝重着面孔,沉聲道:“樞密使蕭乾於危難之際不忘國事,抓逃有功,殺人無過,乃國之柱石也。南榮有蕭乾,國無憂患,朕備感欣慰。即日起,敕封樞密使蕭乾爲天下兵馬大元帥,着令史部草擬文書,爲蕭乾請俸加酬。”

“噝”隱隱有抽氣聲。

緊跟着,殿內便冷寂一片。

每個人都定定看着皇帝,沒有隻字片語。

這樣的結果,大家都沒有料到的。

欺君、逃獄、殺宰相、動用重兵包圍京師,變相要挾皇帝……幾件事綜合在一起,衆人以爲蕭乾放下兵器單槍匹馬入皇城大殿,是這個局裡走得最差的一步敗着。至化帝原就已經動怒,藉此機會,把他推出去斬首示衆都是輕的,說不得就要夷九族,誅黨羽了。可皇帝卻不罪不罰,反倒加封。

更可笑的是,他分明已無官

笑的是,他分明已無官可封。

樞密院已掌軍政之權,可調動兵馬。而這個天下兵馬大元帥,更是象徵着南榮最高的軍職,領軍政,掌征伐。

任何時候,出現這樣的封賞,都是一件震天動地的大事,可至化帝卻在這樣一個詭異的情況下,波瀾不驚地說了出來。

更詭異地是,蕭乾細思一瞬,竟丟下謝忱的人頭,任由他滾落在邊上,然後單膝跪地,低頭拱手道:“皇恩浩蕩,臣感念之,卻受之有愧,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衆人譁然。

這樣的好事,人人求之不得,蕭乾卻斷然拒絕了?

可就在衆人驚疑之際,至化帝眸底幽光一閃,卻哈哈一笑,“這天下,若蕭愛卿都受不得,還有何人受得?”然後他似是欣慰地捋一把鬍子,像個慈祥的老人,喟嘆道:“朕老了,身子也不大好,好多事情,都是倚仗各位嘍。蕭乾領了差事,爲南榮再操持操持吧。”

皇帝都低聲下氣說成這樣了,蕭乾若再不應允,那就不是不給皇帝的臉面,而是直接打皇帝的臉了。

蕭乾擰眉,終是無奈,“臣……謝恩!”

至化帝擴大了笑容,哈哈一笑,連道幾聲好,又朗聲對殿內衆人道:“明日晚間,朕在御春園設宴,款待諸位愛卿。一來爲蕭愛卿祝賀,二來,另有一件大喜事。”

他故意賣了個關子。

可氣氛和暖下來,衆人也都跟着議論。

“大喜事?哈哈,甚好,甚好!”

“敢問陛下,是何喜事?”

“陛下還請說來,也讓老臣們跟着高興高興。”

看衆人眼巴巴盯着,至化帝笑眯眯將目光望向沉默在列的蕭運長,閒閒地拿過案上一道摺子,不輕不重地道:“御史臺獄走水,死傷者衆,國之大殤,朕亦憂思不已。蕭國公體恤民情,憂朕之憂,連夜入宮爲蕭六郎求娶朕的愛女玉嘉公主,爲國沖喜,實乃可喜可賀之事。”

頓了頓,他又哈哈一笑,再無半點“憂思”之態,滿是愉悅地道:“朕已允了,明日御春園之宴,可算雙喜臨門,諸位愛卿務必前來,朕定要與爾等暢飲一夜。”

衆人愕然。

靜了片刻,又紛紛道喜不已。

蕭運長會連夜入宮請旨,便是害怕蕭六郎犯的事兒被皇帝降罪,禍及蕭家。而陛下不治罪反嘉獎,甚至敕封蕭乾爲天下兵馬大元帥,原來是把他招了駙馬。

衆臣心裡敞亮,恭賀之聲不絕於耳。

可蕭乾靜靜立在殿內,卻無隻字片語。

蕭運長瞄他數眼,見他仍然凝滯不動,不由焦躁地低斥一聲,“六郎還不快叩謝陛下恩典?”

屋外,風雪堆積,屋內,火光通明,蕭乾的表情像被數九寒冬的雪凝過,沒有半分溫度。瞥了他爹一眼,他慢騰騰拱手,

“陛下,臣不敢娶公主!”

恭賀聲停了。

衆人堆笑的臉收斂了。

蕭運長的臉也拉得老長,恨鐵不成鋼地斥道:“你這孩子,在胡說什麼?婚姻大事,何時由得你做主了?”

他猛給蕭乾丟眼色。

可蕭乾卻置若罔聞,固執地致禮,一動不動。

從喜到驚,殿內的氣氛轉變很快,至化帝一張老臉也凍結了。都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皇帝想把女兒許配給他,他卻當場拒絕,這事換了哪個皇帝,臉面都會掛不住。

“蕭愛卿可是看不上朕的女兒?”

這句話至化帝問得有些低重。

隱隱的,似乎還包含了一層殺氣。似乎只要蕭乾敢拒絕,先前他曾賜予蕭乾的一切,都可以收回來,甚至治他之罪似的。

蕭運長捏了一把汗,可蕭乾卻很淡然,“不敢欺瞞陛下,微臣乃四柱純陽之命,相士說,此命不利六親,命運多舛,克性極大,乃孤寡之命。”

他的聲音很從容,可那淡淡的,冷冷的聲音,卻在寂靜中平添了一抹悽哀。

衆人盯着他不語。

他頓了頓,頭微微擡起,餘光瞄一下蕭運長變色的臉,繼續對至化帝道:“微臣幼時也因此命,被家中嫌棄,趕出府外。可微臣並不曾埋怨。因爲微臣確實克兄克父。自打微臣入府,兄長便病災不斷,父親征戰也慘遭橫禍,九死一生,差點性命不保,整個族內無一消停……”

他說得頭頭是道,而蕭家這當子事,朝內有八卦之心的人,包括至化帝都一清二楚。聽說當年便是因爲蕭運長接納了外室子蕭長淵認祖歸宗,住回了楚州的家中,不過一月,蕭大郎便突然生了一場重病,董氏曾狠狠鬧過一回。可從此之後,蕭大郎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了。

不僅如此,素來驍勇善戰的蕭運長,在兩個月後出征也橫遭大禍,差點死在邊陲,再回家後,也因爲身體每況愈下,無法再上戰場,國公之名便單單隻成了一個爵位,蕭家一脈也從此無人可堪頂樑之柱,蕭家在朝中勢力也漸漸勢微。

那十幾年,謝忱貴爲宰相,權傾一時,幾乎拔除了蕭家紮根在南榮的盤大根基,直到蕭乾再入朝綱,蕭氏一族這才得以翻身,而蕭乾四柱純陽的“克性”之命,也漸漸被人忽略。

但他此番主動提及,衆人也不免尷尬。

當年,多少人曾對蕭家的衰敗暗自生喜?

又有多少人曾經給過突然冒出頭的蕭六郎當頭一棒?他一步一步爬上樞

一步爬上樞密使的位置,沒少吃過這些老臣的暗虧。

可蕭乾似乎全然不記得那些事,只道:“離家之後,微臣偶得高僧點化,在佛前懺悔許願,此生寡慾清心,永不婚配,以免害人害己。”

至化帝目光凝了凝,似在考慮。

蕭乾抿了抿脣,似有嘆息:“玉嘉公主天姿國色,微臣求之不得,但微臣生得此命,不得不爲公主考慮,爲陛下考慮,爲社稷考慮。”

他凝視着至化帝。

殿內衆人也凝視着至化帝。

若蕭乾娶了玉嘉公主,那便是至親至愛之人,按民間的叫法,至化帝他也得叫一聲“爹”,那麼,四柱純陽“不利六親,克性極大”的衰運,豈非也要累及皇帝?累及江山?

久久,至化帝擡了擡手。

“罷了,都退下,容朕思量。”

——

蕭乾騎馬走出皇城的時候,天邊已泛起了斑白之色。他望向天空還未停歇的雪花,微微眯了眯眼,猛地拍打馬背,“駕!”

一輛馬車從他後面駛來。

遠遠的,車上那人撩了簾子。

“六郎,且住!”

蒼老的聲音,帶着受風的咳嗽,讓蕭乾皺了皺眉頭,終是勒住馬繮,調轉馬頭,走到馬車的前方。

“父親大人何事交代?”

蕭運長屏退了左右,抿緊嘴脣看着風雪中靜靜而立的兒子,打量着他那張半掩在風氅帽子裡的臉,有那麼一瞬,恍然看見了六郎他親孃,不由怔了怔。

六郎的親孃長得極美。

她的容色與氣度,皆不同與南榮任何一個女子,二十多年過去了,蕭運長卻至今都能清晰記憶,當年他初見她的第一眼,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從未有過的心動。

只可惜,那時他不懂。

如今懂了,卻斯人已逝。

她是蕭運長出徵北方的時候,從戰場上撿回來的。當夜南榮軍隊大捷,他的部衆抓了不少胡族舞姬,把中間最漂亮的一個獻給了他。

當夜,蕭運長便在中軍帳裡睡了她。原本她那樣的身份,睡了一次,若賞給部將,或隨便處置,不會再有下文。但她實在太過柔順,太過美豔,他睡了一次,得了些滋味兒,便帶回了楚州,置了一處別宅安頓。

蕭運長堂堂國公爺,原本納一房小妾,不算什麼大事,他大可以名正言順把她接入府中的。一開始,他也有過這樣的打算,可六郎他娘不僅美豔過人,肌白而嫩,還天生異瞳,看上去妖嬈嫵媚,長得便有禍國之像,外型還不似南榮女子。當時南榮與北方珒人和草原部落關係緊張,蕭家與謝家的關係更是水深火熱,若蕭運長堂而皇之的納她入府,難免被謝忱抓住由頭添油加醋的參奏一番,惹人非議。

於是,爲了蕭家,爲了前程,他把此事隱瞞了下來,誰也沒有說起,蕭府上下誰也不曉得他置了外室。

但紙包不住火,他的心管不住他的腿,他三不五時去與她私會,時常流連別宅,樂不思蜀,沒有引起蕭家注意,卻引起了謝家注意。

趁他不在,謝忱打起了她的主意……

那一日,也是這樣大的雪。

她從別宅裡逃了出來,顧不上穿好衣服,赤着一雙腳,牽着小小的六郎,就那般跑到了蕭府求助於他。

可偏生他不在府中,他母子二人被董氏攆了出來。等他再回楚州,已是一月之後,他不知原委,她也不肯言明,可外頭的風言風語卻多了起來。

他被老夫人召見,在祠堂罰跪三天,仍然執意把她擡了姨娘,將她與六郎接回府中安置,可她再不若往日那般柔順,更不得快活……

“父親若無事,兒子走了。”

蕭乾幽冷的聲音,在夜空中靜靜傳來,每一個字都很輕,卻仿若蜇心之針,刺着蕭運長的心臟,將他從沉痛的往事中,一點點拉回。

“六郎……”他無聲地張了張嘴,訥訥地看着天,“那一日,也是這樣大的雪,你母親她……”

“他死了,死在我的劍下!”蕭乾打斷他,目光陰冷,似乎手刃仇敵,並沒有讓他的靈魂得到解脫,“不僅謝忱要死,整個謝家都將爲她的亡魂作祭。”

“六郎……”蕭運長突然老淚縱橫,“幼時的六郎,很愛笑,很可愛,像個瓷娃娃,人人見到都會說,怎會有這樣乖巧的孩兒,這小郎君長大了,得多俊啊,尤其那雙眼……怎會有孩子的眼珠生得那樣好看?”

“父親不是曾說,那是妖孽之眼?”蕭乾輕輕笑着,視線一點一點移向他,彷彿在生生剜着他的肉,“我生得像她,對嗎?尤其這雙眼。”

“是,像極了。”蕭運長喃喃。

“是父親放棄她的,後悔嗎?”

蕭運長吸吸鼻子,望天長嘆一聲,“後悔……”

“後悔也無用。”蕭乾打斷他,冷笑,“告辭!”

“等等!”蕭運長回過神來,看着兒子冷峻逼人的俊臉,微微一嘆,“當年是爲父對不住你們娘倆,可六郎,今日之事,你也太過莽撞!不論如何,你也不該拿此事拒婚吶?若官家深查,知曉你母親非南榮女子,這樣的身份,難免被人詬病,官家生性多疑,恐怕往後也再難重用……而且,如今謝忱得誅,你若娶得玉嘉公主,不僅是良緣一樁,對咱們蕭家也多有助益……”

“蕭家是你的蕭家,與我何

家,與我何干?”蕭乾看着面前這個因爲生病,看上去比實際年紀大了許多的男人,淡淡說罷,忽地偏了頭,似是不想再看,又似是不忍再看,“天寒地凍,父親身子不好,還是少出府走動得好。”

馬步往前走了兩步,他沒有回頭,卻又低聲囑咐,“老寒腿最怕過冬,戰場上那些傷,過冬也會難受,等兩日我回府給你開些方子。”

蕭運長目光微凝。

定定看着兒子的背影,他嘴脣有些顫抖,“六郎,父親無事,這病好不了,也死不了。可蕭家……”重重一嘆,他復又道:“蕭家也是你的蕭家。國公這個爵位,也早晚是你的。”

蕭乾回頭淡淡看他。

那雪夜下的目光,像一汪冰冷的湖水。

“父親以爲我會在乎一個爵位?”

蕭運長微微一怔。

“那你在乎什麼?難不成你……”

似是被自己的想法驚住,他趕緊住了嘴。

蕭乾卻笑了,一雙冷鷙的眸中,一層淺淺的碎金色光暈在慢慢擴散,帶着一種遮天蓋地的霸道,淡淡道:“河山千里,天涯萬丈,旁人策得馬,我必挽得弓。”

“你……荒唐!”蕭運長大驚,脣角幾不可察的顫抖,聲音小了又小,“一日爲臣,世代爲臣。事主奉公,忠孝兩全,乃蕭家祖訓,你忘了?六郎,聽爹一句勸,那河山千里雖美,不是你的。天涯萬丈雖高,也不是你的!”

“是我的,我就拿。”蕭乾轉臉看他,眼底光芒乍現,似有千軍萬馬奔襲而來,一字比一字冷,“不是我的,我就搶。”

“我以爲,你只爲報仇。”蕭運長似在嘆息。

“只爲報仇,我先殺你。”蕭乾冷笑一聲,緊了緊繩子。

蕭運長狠狠一窒,迎上他眸底冷冷的寒意,一種似無奈、無悲嗆、又似無能爲無的情緒讓他一張老臉,霎時像蒼老了十歲。

這個人是他的兒子。

可他的涼薄無情,卻讓身爲老子的他感到害怕……因爲這世間,似乎已經沒有六郎在意的人。所謂“無欲則剛”,一個人無牽無掛的人,狠起來真的可以狠到極致。

若有一個女子,可以暖了他的心,制住他的人,不讓他爲所欲爲,豈非好事?

蕭運長悠悠問:“六郎,大殿上的話是真的嗎?”

蕭乾抿了抿脣,“什麼話?”

蕭運長一嘆,“此生永不婚配?”

視線一寸寸涼卻,蕭乾深不見底的眸,不見半分溫度,他道:“你猜?”

蕭運長:“……”

這剎那的狡黠,讓他激動不已,仿若又見幼時的六郎,可蕭乾卻全然沒有和他敘舊的興趣。他拍了一下馬背,“駕”一聲,“兒子先行一步,父親慢慢猜。”

馬蹄的聲音,在靜夜下格外清晰。蕭運長看着他良久無言,等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風雪之中,他方纔放下簾子,無力地倚靠在馬車上,長聲一嘆,喚回侍衛。

“回府。”

——

蕭乾剛入得樞密使府,薛昉就迎了上來,一邊拍着他肩膀上的落雪,一邊笑道:“使君總算回來了,墨姐兒還未入睡哩。”

“還沒睡?”蕭乾臉色一沉。

“是。”薛昉被他一嚇,趕緊低了頭:“屬下勸她好幾次,她都不肯,愣是要等着使君回來,恐是憂心使君了。”

“嗯。”蕭乾緩和了聲音,脣上有一抹笑痕。

薛昉察言觀色,繼續討他喜歡:“天還沒亮透,墨姐兒就去了竈房,蒸了糕,熬了粥,都溫在爐子上,說等使君回府就能吃了。”語速極快地說完,他想了想,又道:“使君是個有福氣的人,墨姐兒心靈手巧,性子溫馴……”

蕭乾一怔。

默了默,他慢吞吞看着薛昉,“她性子溫馴?”

薛昉連忙縮了脖子,“偶爾,偶爾……不。屬下是單指她對使君性子溫馴。”

蕭乾哼一聲,大步往內院走。

“下次拍馬屁,說清楚一點。”

薛昉很無辜:“……”

在樞密使府裡,蕭乾住的地方與楚州一樣,也叫乾元小築。回到自己的住所,他似是輕鬆了許多,面上添了幾分暖色,大步走入院子,行色匆匆,似有急切。

可不等他入屋,一條大黃狗就撲了過來,又搖尾巴又擺頭,前躥後跳地圍着他親熱,也愣生生擋住了他的腳步。

他急:“讓開!”

旺財:“旺旺!”

他走左:“你這狗東西!”

旺財:“旺旺!”

他閃右:“聽不懂人話了?”

旺財:“旺旺!”

“旺財,怎麼了?!”墨九聽見院裡的動靜,跑出來就看見院子裡與狗糾纏不清的男人。

銀裝素裹的天際之下,他頎長的身姿,如芝蘭玉樹般吐着幽幽的芳華,黑色的發、黑色的衣、黑色的皮風,與白色的積雪襯在一處,竟是那般俊美。一黑一白,是世間最爲簡單,卻又是最爲迷人的搭配。

“你回來了?”她微微一笑,奔了過去。一個晚上待在府裡,她擔心了他這樣久,見着他安然無恙地回來,欣喜之餘,腳步不免也有些急切。

“仔細些,地滑。”他迎着她過去,將飛奔而至的女子接住,緊緊一摟,便納入了懷裡,掌心順了順她腦後擴散的頭髮,“這麼冷,跑出來做甚?”

“我

“我不怕冷!”墨九軟在他的懷裡,眼神兒往上一瞄,“這不有現成的暖爐麼?”

說着她便將冰冷的手往他腋下伸去,蕭乾皺了皺眉,並不阻止她,反把她摟得更緊,聲音喑啞道:“小妖精,再惹我,破戒了?”

噫,這句話有些耳熟?

墨九聽着這似曾相識的話,皺了皺鼻子,埋首在他懷裡,那清淡的薄荷味兒與男子氣息混合一起,清盈入鼻,讓她整個身子有些酥軟,無力地依靠着他。

“蕭六郎……”

“嗯。”

他濃濃的鼻音很啞,有一種慵懶的曖昧。

墨九翻了翻眼皮兒,擡頭看他,正好與他低垂的視線相撞,不由微微一怔。那火一樣的眸中,似燃燒着兩團火焰,這剛烈的風、這飛舞的雪也滅不了它分毫。

“你這樣看我做什麼?要吃人似的,怪嚇人的……”墨九狐疑地問着,可話還沒有說完,只覺身子突地離地而起,她被蕭六郎整個兒的抱了起來。

這感覺有些奇妙,她已經有很多很多年,沒有被人這樣抱過了……記憶中,唯一一個這樣緊密抱她的人是她的爸爸。可自打她曉事,慢慢長大,連爸爸也不這樣抱她了。

她喜歡得眉飛色舞,雙手攬緊蕭乾的脖子,像個小姑娘似的,兩條腿來回撲騰着,不停喚他,“蕭六郎,來,轉個圈兒,轉幾個圈兒……快嘛!”

蕭乾怔了片刻,方纔領會她的意思。

雖然他不懂得墨九要“轉圈”的心思,他卻依言照做,掐着她窄細的腰,雙臂用力,便抱着她在漫天舞動的飛雪之中,原地轉起圈來,一圈,又一圈,他用力的胳膊高高揚起,墨九的驚叫聲與笑聲,也傳了老遠……只可憐了地上的旺財,根本搞不清楚狀況,跟着他們一圈又一圈的瞎轉。

墨九哈哈大笑。

“好玩,蕭六郎,再轉。”

“你頭不暈?”

“不暈,再來再來,我可喜歡。”

“……”

雪地上,笑聲不斷。

一大一小,一黑一白兩個人影,似乎與風雪渾爲了一體。一個裙襬飄逸、一個風氅飛揚,一個笑容嬌俏,一個容顏清俊,一個如那雪中妖姬,一個如那下凡謫仙,各有美麗,各有妖嬈……將這一片純白的世界點綴得宛若仙境,便是將世上所有與美有關的詞彙堆積一處,也無法描述萬一。

牆角處,有幾顆腦袋探了又探。

“娘也……這是咋的啦,轉不停吶?”

“不是一家人。”聲東說。

“不進一家門。”擊西說。

“沒事就發瘋。”走南說。

“連狗都很笨!”闖北總結。

“妙啊!”

院子裡的兩個人當然不曉得已經被四大隱衛當成了“瘋子”,等墨九玩夠了,終於心滿意足地被蕭乾抱着入了屋子。

與外面的冰冷不同,屋子裡很暖,蕭乾沒讓她下地,一直抱着走向了他的房間,於是那長長的一段路,便添了曖昧,連地也鬆軟得像鋪了一陣棉花,墨九心裡軟酥酥的,看着屋內的燈火,心臟怦怦直跳。

“蕭六郎……”莫名的緊張感,讓她下意識想找點兒話說,於是,她想了想,眉眼彎彎地問:“蕭六郎,你入宮,沒發生啥事兒吧?”

蕭乾眉梢一挑,把她放在椅子上坐好,解身上風氅,拍拍雪花,搭在衣架上。

“瘋夠了纔想起來問?”

墨九認真地託着腮幫看他的臉色,喟嘆一聲,說得情深意重,“這話太沒良心了。你都不曉得,我老關心你了。你若再不回來,我都準備闖入皇城,與你一同赴死了。”

蕭乾:“……”

墨九嘿嘿一聲,“不信?”

蕭乾搖頭,“你會嫌麻煩的。”

墨九哈哈一笑,“那是。一同赴死這種事,何苦來哉?你若真的死了,我肯定也捨不得死。我會把你沒吃過的吃回來,把你沒享受過的,享受回來,這樣纔不負你的情義嘛。”

看她說得認真,蕭乾哭笑不得,“你個沒心的東西,除了吃,還懂得什麼?”

“誰說我沒心,我心大着哩。”墨九笑嘻嘻揭開爐子上溫着的稀粥蓋子,用白玉似的瓷碗盛了一碗,放在桌上,鼓着腮幫吹了吹,擡眸道:“你不要以爲姐就只懂得吃喝玩樂,姐的本事,說出來怕會嚇着你。放心吧,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總會有用得着我的時候。”

“阿九。”蕭乾嚴肅地坐過來,突地奪過她手上的勺子,將她略帶涼意的小手握在掌心,慢吞吞道:“現下便有一件事,用得着你。”

看他說得嚴肅,墨九微微一怔。

“何事?”

蕭乾脣角微彎,“好事。”

墨九不解的挑眉,“你要嫁我爲妾?”

“……”無奈地掃她一眼,蕭乾緊了緊掌中柔若無骨的滑膩小手,心疼的揉了揉,凝視她片刻,緩緩道:“阿九,艮墓有着落了。”

墨九幾乎要停止呼吸。

八卦墓一直沒着落,這些日子以來,她沒有一日不在心裡唸叨,也想過無數種可以的存在,可天下之大,她依舊毫無頭緒,如今得來全不費工夫,她忍不住激動,一把反抓住蕭乾的手。

“在哪兒?”

蕭乾不答,一雙幽深的眸子在昏暗的燈火下,有一種諱莫如深的深邃,既正經,又邪魅,既無賴,又尊貴,仿若帶着蠱惑人心的無聲邀請。

“親我一口,便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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