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過靈兒會反撲,卻不會是現在。她現在唯一能依靠的是我,害了我,她也不過末路。
故遲疑復遲疑之後,還是點頭,讓她指路。
千溯曾囑咐過我,道我畢竟未能親身體會過所謂貌合神離的背叛,判別不出,上了當也是正常。最好便在他身邊好好呆着,最不濟,便去尋他商量。
可我覺着,自個不算愚笨,頂多有些心軟,是敵是友還是判別得出的。
這就好比練習時的過招同戰場上的廝殺之區別,我全然沒想到,陷害一詞,是如此血淋淋的殘酷。
……
彼時我隨着靈兒指的路走在一處小道之上,看山勢起伏,的確似是出谷的小徑。
而靈兒安安靜靜的被提在我手上,也沒顯出任何旁的情緒。
我偶爾感知到有幾縷神識從近處帶過,心中便愈發的急切。第一次不聽千溯勸告的獨自行動,我不得不說,我心中仍舊懷揣着一份極致的不安,像是做了什麼壞事一般。
焦急之時,靈兒突然出聲急切喚了我一句。
靜謐間,我被這一聲喚得心中一突,下意識的低首去瞧她,未能注意腳下,等反應過來之際,便感知有什麼在我腳踝處崩斷了,整個空間之內有什麼顫巍巍的抖動着。
是絲。
這實在不算個高級的陷阱,只是難纏在天羅地網,又有夜色作掩,一旦察覺便已經無處可去了,尤其是對我這種等階不高的魔,恰好適用。
靈兒嚇得大氣不敢出,瑟瑟道,“我……我方纔就是要提醒你,我剛發現了這裡的陷阱。”
我現下的心情決然稱不上好,故而根本沒打算理會她的言語,一時想這可是靈兒故意的,一時又想可能是我族之人爲了防止裡面的人逃出去,許多地方都設置了陷阱陣法,興許只是恰好給我碰上。
我在原地僵硬不敢動彈半晌,瞧見天邊拂曉的一道微光,終是動了下手臂,將靈兒抱起來。
靈兒臉色都是死灰般的顏色,圓溜溜的眼睛中含了水潤的光澤,欲墜未墜。“姐姐,我們該怎麼辦纔好?“
我道,“我是信你才救你的,故而這次,我也會信你,不過在那之前……”我揮掌,一記印訣擊在其靈臺之上,“我要毀了過往的靈兒。”
連聲驚呼都來不及,懷中靈兒的身子轉瞬便癱軟了下去,一點聲息都無了。
我知道,若是身陷陷阱,還帶着個人,想要逃離委實是件不現實的事。倘若這是自己族中人設置的,那必當只是困人的陷阱,不會傷人。我現在已經毀了靈兒的神識,大抵能有兩成的把握說服千溯,已算是高成功率的事了。
倘若這是靈兒設下的陷阱,她現在昏迷不醒,我即便是支撐不住,碰了哪處的絲線破壞了平衡,且憑她能佈置下的陷阱,想要置我於死地還遠了些。
如此作想着,我抱着靈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忽而有些寬心的預備等天明或者有人巡衛經過,將我解救下來。說實在,我應諾將靈兒帶出谷亦是騙人的,只不過在尋一個毀去她靈識的機會。唯有在她毫無意識的情況下毀去其靈識,才能不至於傷到他的靈根。
我原以爲如此便是天衣無縫,終於安定。
瑟瑟夜風中,又見靈兒手臂處給繩子勒出道道的紅痕,心有不忍,遂略略將繩子調鬆了些。
怎曉得沒過一刻,我正頭疼思索着同千溯的說辭之時,寧靜小道之中忽而響起細微思索的莎莎聲。我凝神細聽,卻什麼都聽不清晰。
正是疑惑,臉側邊繃緊的絲線猛然一顫,在我驚駭的目光之中,一聲輕響,憑空崩斷。
我心中暗道不好,整片空間之內的絲線顫抖愈發的叫人驚心動魄,短暫的靜默之後,原好不容易安定。卻驀然又是一聲崩斷,我心中狠狠一沉,霎時間此起彼伏的斷裂聲嗶嗶啵啵猶若山體之崩塌的不可逆轉。
絲線回彈,刮過我的臉,留下幾道血痕。我甚至來不及後退一步,腳踝便驀然被纏緊,猛然襲來的巨大的拖力前,我所有的反抗都不過螳臂擋車,不足一提。
背脊在不平的地面上極速拖過,一陣撕心裂肺的疼,我幾乎是想也沒想的將靈兒拋出,丟回來路的安全之所。
整個人被極速拖動了至少有百米,甚至還沒來得及緩一口氣,背上狠狠一沉,便是骨碎的聲音清晰響徹在腦海,我所有思維皆一瞬白茫。
……
醒來之際,是有人抓着我的頭髮,毫不客氣的連連甩着我耳光,淡聲道,”裝死麼?你現在可不能死啊,我家的孩子們可不吃死物呢。“
我睜開眼,睫毛被血水糊住,睜開都疼。
靈兒一張乾淨的小臉,託着腮,無聊般的將我提着。 見我睜眼,她臉上的無聊才淡了些,興致勃勃道,”我就說不過一塊隕鐵,是不可能砸得死你的,可惜你今個怎麼沒穿那件軟絲衣?嘖嘖,平白多了這些個皮外傷吧?“
我吐出些血水,竟至於心情漸鬆,尚能含笑與她道,”你翻臉的時機,倒是我沒想到的。”
斜坡上,一干總類繁多的毒物攀附在隕鐵之上,將之生生從我身上推碾了過去,好將我‘救’出來,我咬緊牙關,纔不至於第二次昏死過去。
靈兒道,“你別笑成這樣,落玉說你是個受得起苦難的主,自然也不畏懼這點小疼。你看,我也不打算拿你去威脅千溯,你是不是該感激我了?“
我不知道我渾身的骨還剩幾根是好的,靈兒拽着我的頭髮,悠悠的一面小蹦小跳着,一面道,“落玉她不聽我的,非要暗地將你存在的消息散佈出去,想讓千溯成爲衆矢之的。這個我倒是無所謂,可你知道你是魔族之內同千溯一般最正統的血統吧?若拿來餵我家的‘孩子’我就能成爲駕馭‘魔尊’級別魔獸之人了~可落玉她就是不信我啊,非得處處同千溯作對~千溯忍她那麼多回,她還當是千溯忌憚她,呵呵呵,真是死了活該。”將我提起來些,朝我甜甜一笑,“其實是你同千溯說的吧?真是難爲你有個如此好脾氣的哥哥,讓我好生豔羨啊,換給我好不好?”
我的頭皮好似要被她拉斷,被迫望着她時,只覺胸口的斷骨磨動,血氣翻涌,疼得厲害。至於她說的話,卻不怎麼在意了。
她一路碎碎念,像是精神有點失常一般,奇怪的興奮着。“你還真是個傻子,原以爲要捉到你,我至少會收點傷,怎知竟是毫髮無損。那印訣,我早就猜到你不會殺我,只會抹消我的記憶,早有準備。怎麼說,憑你這樣的性子,做一介魔尊的妹妹,實在是不配了些,我才該是,千溯應該是我的!”
我嚥下喉中源源涌出的鮮血,淡聲道,“你莫不是瘋了?”
靈兒的腳步停駐,將我隨手一拋,我連滾了幾遭,撞在一處岩石。勉強停下時,身子已經半個懸空,按理來說這方並未有所謂的懸崖。
靈兒走進,一腳踏在我斷裂的肋骨上,好似直直戳進了我的內臟,我渾身冒着冷汗,痙攣着。
甜甜一笑,“姐姐,你還是多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側翻掉下去之前,我就着洞口微弱的光線,終是瞧清楚這下方到底是個怎樣的境況。
一處陰暗潮溼的洞穴,洞底交錯盤踞着無數蟒蛇,青鱗森然,皆是仰頭張望着我這方,嘶嘶吐着紅信。粘稠而溼滑的巖壁上攀附着足有拳頭大的蜘蛛,密密麻麻的眼黑黝黝的,閃耀着洞口的微光。爬動時散出悉悉索索的聲響,直叫人頭皮發麻。
下墜之際,洞口靈兒面色紅潤將我瞧着,“放心,你暫時並不會死,這些都是有靈性的妖獸,等它們爬進你的腦中,掏空你的身體,就能將你當做一具上好的補藥,萬萬年如此的啃噬下去。就如同你方纔相對我做的事一般,失了靈識,失了記憶,作爲一具行屍走肉而存在。啊~你說在你的肚子裡養一窩蜘蛛怎麼樣?那等階方出生應當就有六階了吧……”
靈兒仍是失心瘋一般的碎碎念着,我尚未落地之前,腰身給什麼纏繞上,狠狠一裹,氣力之大彷彿能將我的內臟碾碎了去……
……
我在那蛇窟的記憶此後便是一段空白,是千溯特地尋了秘術爲我抹消掉的,此後的永久也不會再記憶而起。
之後聽種種傳聞,言及那蛇窟,只道是當時十大絕命地之一,天地所有至毒至陰之物的彙集之處,裡頭養了萬千具血屍,活着,淪爲毒物滋補繁衍之處,並無意識的殘喘。即便是魔主級別之人,亦是在劫難逃。
我不記得我是怎麼逃出的那個蛇窟的,唯記得我扶着樹枝一瘸一拐的走進飄緲谷的宮殿之中時,千溯恰好在此殿中。
我失了記憶之後,再回顧時亦覺着奇怪,怎麼我落入蛇窟一趟,受的傷反而輕了許多,除了腿腳還有點不利索之外,其他的斷骨都差不多好全了。
當時卻是實打實的滿心瘡痍,一見着千溯便精神崩潰了,卻連哭都哭不出來,顫顫巍巍的走近,聲音破碎着道,“哥哥,我回來了。”
整座大殿,唯餘他一個人。
我彼時並沒有察覺道千溯有何的不妥,譬如他爲何會一絲動容都無,靜靜坐在殿堂之上,又譬如他那一雙眼,好似已經失了魂魄,凝着我時,無比空洞。
我整個人還蒙着,未能從蛇窟的驚嚇中緩回來,也沒管千溯有沒有理會我,癱坐在地上,這纔有心思開始調息。
諸多的毒素一遍遍的腐壞着我的經脈,又因一種莫名的力量一遍遍復原,萬蟲噬心的痛楚周而復始的綿延着。卻始終保持清醒,生生受着,那痛楚,幾乎讓人一心求死。
大抵有半個時辰,千溯終於從殿邊走下來……
正如千溯對我一般,他在睡覺的時候,我即便是接近也不見得能吵醒他,因爲他早已習慣我的氣息。我對他亦是如此,但這一回,他走近時,我彷彿感知到一股極致陰寒的風森森的拂過,霎時通體發寒。
我駭然的睜眼,千溯正站在我身邊。
低首時,脣角含着絲前所未有的溫柔笑意,俯身輕輕撫了撫我的發,“我到處都找不到你,你去哪兒了?”
我心裡有些害怕,亦有些內疚,渾身更是疼得厲害,小聲解釋道,“我沒走遠,是……山後的那個蛇窟。”
千溯俯身,將我抱起,一步步朝外走去,“我給你吊墜,還帶着麼?”
我不知道是爲何,就應,“恩,帶着。”
千溯低首,直待那一瞬,我纔看清他眼底深深的血紅,猶若寸寸碎裂的墨玉沾染了鮮血。“前日吊墜傳來的感應斷了。”溫和一笑,“洛兒,我還以爲你死了。”
我的背脊一陣陣的發涼,連忙攀緊千溯的手臂,“我沒死,哥哥,我真的是千洛!”
“我知道。”聲線低緩。
一把長劍毫無預兆的洞穿我的胸膛,我喉中發出一聲幾近悲鳴的吸氣聲,久久的,卻無法讓這一口已經到了極致的氣消散。
“我知道,你就是洛兒。”劍再度從胸膛抽開,我僵硬着的身子,呼吸長長的凝滯,再然後便只是短促而淺,無濟於事的抽氣。
“可該怎麼辦纔好,我沒法護着你好好的長大了……”
我艱難的汲取着沉重的空氣,恍惚之中好似感知道有什麼幾點冰冷,墜在我的臉上,生冷。
有人低低在我耳邊道,“那便不要長大了好麼?我會將你葬在這個地方,誰也不會來打擾你,更不會有人再傷害你。洛兒……你就在我身邊,乖乖睡覺好麼?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