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在不在。”石韋解釋着,順從進了大門,“阿姨去過我家了嗎?”
“剛去了。”朱瑾頓了一下,“你爸爸在家呢。”
“那就是見過爸爸了。”石韋腳步亦一頓,“他沒來阿姨家裡嗎?”按照他們兩家的情分,這會不說阿姨在他家,爸爸也該在阿姨家裡,可朱瑾既然沒說爸爸也在,那就是沒來了。
“說不過來了。”朱瑾看着石韋,心裡想吃過飯得問問石韋到底怎麼回事,想着習慣性去扶石韋的肩膀想把他帶進去,不想手伸出去,沒扶到石韋肩膀,卻到一下子實實落在了石韋腰上。
朱瑾一愣,石韋側頭看着朱瑾笑,“阿姨以後要想扶我的肩膀,手就得擡高了。”說罷,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擡手,竟反手輕輕鬆鬆摟住朱瑾的肩膀。
面上的笑帶着點小得意,“很早以前我就想這樣做了。”
“也值得你這樣得意,先進去吃飯,你肯定餓了。”朱瑾拉下他的手,也不放開,拉着石韋的手腕進屋。
石韋笑眯眯跟着,乖得很。
“長大了性格也變了嗎?”朱瑾開了門回頭看了一眼石韋問道。
“有變化嗎?我覺得就是長大了,不像以前那麼吵了而已。”石韋回答的聲音才落,就被重樓接了過去。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重樓慢悠悠說着,目光忍不住落在長成少年的石韋身上。
一看,眼角就一跳,心裡第一時間閃過一個念頭,‘28歲開始長皺紋了嗎?”
等念頭閃過,重樓臉就黑了,原本一直覺得還年輕的自己,在十三四歲青蔥年少面前。那就真是大叔!
很多同齡人大嬸都喜歡少年,足以說明少年的魅力,更何況石韋那小鬼長得不賴。原本石韋就得朱瑾喜歡了。可不能讓她更加喜歡,必須儘快把朱瑾送到滿世界花花少年的學校!
物以稀爲貴,必須讓朱瑾早日看清楚這些少年是多麼坑爹的存在!
重樓腦海裡一瞬間想通決定了,面上卻看不出什麼。
“重樓醫生。”石韋面上的笑容在看到重樓時瞬間淡了下來,打了招呼看了看已經上桌的飯菜,就側頭繼續和朱瑾說話。
“阿姨。我先回家和爸爸說一聲我在這裡吃飯。”
“嗯。當然要回去說。”朱瑾不用猜也知道石韋是和從前一樣回來就直接來了她家,根本沒回去。
石韋從朱瑾家裡穿越而過回了家,看到沉默坐在沙發上的石上柏。“爸爸,我回來了。”
“嗯。”石上柏回頭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先換衣服吧。”
“阿姨讓我去吃飯。”石韋走近石上柏,“她說你不過去。”
“嗯,不過去。”石上柏平靜點點頭。
“我先過去了。”一陣沉默後,石韋纔再次開口。
“我原本也只准備了我一個人的飯菜。”石上柏毫不意外。
石韋回來時,飯桌上多了幾個他喜歡吃的菜。不用猜也知道是之前做好沒擺出來,因爲他來了又臨時擺出來的。
不算熱鬧卻融洽的晚飯氣氛,等吃完飯重樓不情不願告辭,留下了相互有話要說的朱瑾和石韋。
“石韋,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嗎?”落座後,朱瑾第一時間問了出來。
石韋沉默了一瞬。面上的笑漸漸消失。換上了朱瑾陌生的神色,朱瑾看着這樣的石韋才遲鈍發現。眼前的石韋短短半年間的變化,長大了,面色依舊帶着稚嫩,可他的神色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
隔了半年再見,她曾經無數次想不通長不大的孩子突然長大了,朱瑾看着終於如她的願長大的石韋,卻感覺不到任何欣喜。
石韋沒察覺朱瑾情緒的異常,沉默了一瞬纔開口,“發生了很多事,爸爸不是我的親生爸爸。”
石韋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他的語氣會如此平靜,他曾經那麼希望和朱瑾訴說,希望朱瑾能理解所有他的害怕不甘等所有情緒,他甚至想象過要怎麼說。
想了那麼多次,盼了這麼久終於有機會和朱瑾說話,開口卻發現他的語氣竟這樣平靜。
朱瑾看着石韋還來不及做什麼反應,石韋已繼續說道,“我知道真相後,對他發了脾氣,指責他不攔着我去做鑑定,我那時害怕又傷心口不擇言,說了他根本不是我爸爸…”
“後來,爸爸就像是變了一個人,爸爸會變,根本原因是我。”
石韋話落,朱瑾一時接不上話,腦海裡不受控制的都是石上柏對石韋的好,她的父親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而石上柏,那是比起父親也不逞多讓的好父親,他給石韋的是親生父親也許都做不到的父愛……
朱瑾想起那時石韋說要做鑑定時石上柏的樣子,那時因爲她的事,他還上下忙碌打點……那時的他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人人都說,養恩大於生恩,就像石上柏說的石韋永遠是他的兒子,可是這對石上柏又何其殘忍……
朱瑾目光復雜落在石韋身上,最後只說了一句,“…你爸爸他之前說過你永遠是他的兒子。”
許多人會爲石韋難過,朱瑾也不例外,畢竟不用說不用想,半年時間石韋的成長也能看出來,可是朱瑾卻忍不住想,這個真相對石上柏纔是最最殘忍。
前世漂泊時她見過許多做兒女的因爲父母不是親生父母而傷心哭泣耍瘋,彷彿全世界就他們最悲慘,他們或者感激養父母,或者疏離養父母要找親生父母,更有直接恨養父母的。
那時全世界都在關注他們的悲傷,卻沒人去關注那些養父母,看不到他們隱忍的痛。
那時她就不明白也想不通,這樣的真相比起兒女,對養父母其實才是最殘忍吧,爲什麼所有人都能忽略他們?
在明明知道那不是親骨肉卻疼到骨子裡的孩子。在他們忽略忘記是否親生的時候,面對血淋淋的現實和兒女,是如何的煎熬呢?
朱瑾甚至不敢想。石上柏在聽到石韋的要求,帶着他去做鑑定時的心情,更不敢想,他在聽到石韋那些話時的心情。
那樣的話,傷了就是一輩子,不管今後石韋做了什麼。想來都無法忘記無法痊癒……
朱瑾愣愣想着。耳邊傳來石韋的聲音,她聽到了卻不知道他說了什麼,也反應不過來。
石韋說了幾句話就發現了朱瑾的異常。停了話頭,拍了拍朱瑾的肩膀,“阿姨?阿姨?”
“啊…”朱瑾被驚醒,看着石韋搖了搖頭,“我沒事。”
“…阿姨也覺得我錯了吧…”石韋看着朱瑾的眼睛低語,想笑,卻笑得比哭還難看。
“這樣的事誰也說不上錯。”朱瑾搖頭,心很沉重。
這樣的事原本只是人心的一念之間。只不過很多時候這一念都太艱難。
“阿姨眼裡明明是責備我的。”石韋沒擡頭,“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讓爸爸變了如今的樣子…”
“不,我覺得不對!”朱瑾條件反射打斷石韋的話,“我之前就說過,你爸爸說過你永遠是他的兒子。那麼他就不可能因爲你變了性子。也許他性子不是變了,而是他原本性子就是那樣。”石上柏怎麼可能是因爲這樣的原因變了性子。他的性格驕傲都不允許。
朱瑾自己說着越說越覺得有理,“你爸爸那樣的人,你是否親生的問題他早該煩惱過,也肯定能想到如今的局面,所以他不可能是因爲你說的理由而改變。你的想法偏頗了,和他不自覺客氣愧疚,也許纔是他最不喜歡的。”
“是嗎?”石韋愣愣想着,無意識反問。
“我想是…”朱瑾點頭,石上柏是怎樣的人,要她說出來她說不出來,可她知道,他不是石韋嘴裡那樣的人。
“外婆似乎也說過我做得不對…”石韋邊回憶邊想,“外婆說,媽媽讓爸爸養我,一開始是爲了牽制爸爸,她原本都想好,等爸爸平靜下來就把我帶回去養,可是爸爸後來對我養得用心,對我越來越好……”
石韋斷斷續續說着那一段散發着血腥味的往事,讓朱瑾聽到看到了一個最初最簡單最真實的石上柏。
“…你媽媽很瞭解你爸爸。”石韋的故事結束,朱瑾籲出一口氣。
她看明白了石上柏,準確又殘忍的卻有效的牽制住了說到做到的石上柏,在她死後,依舊發揮着作用,讓他們父子走到了今天。
“石韋,有石上柏這樣的爸爸,是你之幸。”石韋離開時,朱瑾送他到後門,看着石家亮起的燈,朱瑾喃喃感慨。
人活着,只要安心,一切皆好。
而石上柏就能給石韋所有——安心。
到今天她才發現,石上柏身上有她最缺少的東西,所以,纔會不知不覺中和石家走近,纔會不知不覺相信了石上柏……
石韋拼命點頭,匆匆和朱瑾告辭,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迫不及待跑回了家。在看到客廳裡的石上柏時,半年來一指惶惶不安的心奇蹟般安定下來。
他有什麼不安的呢,他的爸爸是石上柏,他說他永遠是他兒子,那就永遠是他兒子。
他爸爸說出的話,可都是算數的。
石韋看着石上柏傻笑,石上柏回頭看着身後的石韋,看到他的眼睛時,目光微微一閃,嘴裡原本要說的話就嚥了下去。
此刻石韋的眼神中,沒有他討厭的東西呢……
石上柏的手不自禁用力,這纔多久…她回來纔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