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東的確有些想法。
楊文元在外邊的誇口已經傳到了鎮上,鎮上幹部們也都在議論紛紛,怎麼王炳全和廖林就把紅旗酒廠給搞垮了,欠下一屁股債,而沙正陽纔去幾個月就能把酒廠搞活了?
這些風言風語直指南渡鎮黨委政府。
王炳全和廖林都是孔令東和餘寬生安排去紅旗酒廠的,王炳全和孔令東還有點兒遠方親戚關係,廖林就是餘寬生的鐵心豆瓣了。
酒廠搞垮了,負債累累,如何解套也讓黨委政府煞費苦心,纔有了這樣一個有些標新立異的“債轉股”方案。
當初強壓紅旗村和東方村接收這個廠的方案就是原來的書記和孔令東以及餘寬生三個人一手敲定的,而且過了黨政聯席會,只是還沒有來得及實施班子就調整了。
郭業山來擔任書記之後態度曖昧,既不支持,也不反對,也是在他孔令東和餘寬生一力推動下最終付諸實施的,
“還行,原來的貨款要收回來難度還比較大,但三湘市場現在打開了一些局面,收了一些貨款,孔鎮長,您也知道打開三湘市場酒廠投入不小,總得要把投入的本錢給撈回來吧?”
沙正陽其實已經揣摩到孔令東的一些意圖。
在整個銀臺縣,南渡鎮的情況算是不錯的了,但是總體來說財政狀況已然十分困難,這也是這個年代農業爲主的鄉鎮通病,主要反映在鄉鎮企業經營不善,狀況不佳。
以南渡工業公司的情況來看,工業公司下邊有七家企業,塑膠廠、電線廠、紅旗酒廠、鎮農機公司、精米廠、鎮建築公司,還有一家化工廠。
七家企業中,塑膠廠和電線廠早就資不抵債了,但是卻又不敢破產,因爲這兩家企業都是靠合金會貸款支撐起來的,現在要破產了,只怕就得要拖垮合金會,所以只能停產,然後把廠房和設備租給私人。
鎮農機公司也是虧損大戶,全靠一個農機加油站因爲緊鄰省道而且靠着縣城不遠來維持生計。
至於精米廠規模太小,不值一提,化工廠是污染大戶,一直被屬於被投訴控告的對象,現在也是半停產狀態。
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南渡建築公司,有三級資質,而且建築公司經理鄭永培算是南渡的一個能人,一直在縣城甚至到市裡邊去攬活兒,但是稅卻是交在鎮上,所以算是鎮裡的一個利稅大戶。
孔令東與鄭永培關係很不錯,所以也是他頗有底氣的一個因素,連鎮上那輛長安麪包車都是鎮建築公司出錢買的,卻被郭業山霸着,這如何不讓孔令東有些不忿。
現在沒想到都快要成爲鎮上一大包袱的紅旗酒廠好不容易扔了出去,居然又起死回生了,不得不讓孔令東感慨不已。
“唔,也是,投入廣告宣傳那可是真金白銀,這銷售回款這種勢頭,能維持住麼?”孔令東又多問了一句,他還是很好奇這紅旗酒廠能變成什麼樣,別雞公屙屎頭節硬,就紅火這麼一段時間又萎了。
“孔鎮長,這怎麼說得清楚?搞企業大家都知道,市場瞬息萬變,沒準兒今兒個火爆一時,明兒個門可羅雀。”沙正陽連連搖頭,“所以寧月嬋、何維他們都還沒有回來,還在三湘那邊跑市場。”
“也是。”孔令東也說不出來滋味,複雜而怪異,既希望酒廠效益能一直好下去,但是又對現在酒廠主導權不在鎮上有些心梗。
“不過從目前的形勢來看,維持半年肯定沒有問題。”沙正陽也不會在孔令東面前刻意隱瞞什麼,否則日後露餡給人觀感就太差了,“主要考慮到翻了年酒廠可能還要考慮去開闢另外幾個省的市場,投入可能還要進一步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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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要進一步加大?!”孔令東大吃一驚,“你們這一次在三湘的宣傳廣告投入不小吧?”
“孔鎮長,肯定不會小,這市場,尤其是外省市場哪有那麼好打?不說排外,咱們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酒廠要想進入人家的市場,又沒有啥關係背景,你不靠廣告開道,還能靠什麼?”沙正陽也苦笑。
“三五十萬砸下去,根本不會鼓泡,起碼得上百萬,而且還得要繼續砸!翻年開闢新市場,投入起碼還得要翻兩個滾兒。”
孔令東覺得自己腦袋都有些轉不過來了,一陣發矇。
三五十萬就這麼一下子就砸進去了?還要繼續砸!
這豈不是意味着工業公司劃撥給他們的幾十萬已經花光了,而且明年開闢市場還要翻幾個滾兒的砸,那不是得花上百萬甚至幾百萬?
可敢這麼砸,就意味着這傢伙胸有成竹,肯定有把握能收回這些花費,纔敢如此,孔令東頓時覺得眼前這個笑眯眯的傢伙變得陌生起來,甚至更大了不少。
工業公司固然任命了沙正陽爲紅旗酒廠廠長,理論上你也有這個權力去花這些錢,可你作爲一個幹部花這些錢也就意味着你要對這樣一家企業負責。
否則搞砸了,別說鎮上,就是紅旗村和東方村的幹部百姓都不能放過你,雖然說不可能從法律層面怎麼你,但你這一輩子的名聲恐怕都得要毀了。
尤其是高長鬆,那個老傢伙可是省黨代表,如果被他一直咬着懟你,恐怕你真的多少年都別想翻身。
見孔令東目光先是有些呆滯,然後變得有些閃爍,沙正陽估計第一次聽到這種事情的確有些接受不了。
鎮上一年的財稅收入纔多少?農業稅統提款一年纔多少?
你這嘴巴里輕飄飄的一張幾十上百萬就出去了,能不能收得回來?怎麼收得回來?
孔令東是從鄉村幹部一步一步幹起來的,原來是村會計,後來被招進鎮農技站,從農技站站長幹到副鎮長、副書記,最後到鎮長。
他沒怎麼接觸過企業,所以對企業經營不懂,尤其是像白酒行業這種以廣告宣傳來打開市場的營銷方式更是無法接受。
孔令東也知道自己在這方面是短板,不過他這個人有一個優點,自己不懂的事情,他不會強行試圖去過問干涉,也不會去自尋煩惱,也就是這個性子才能讓他郭業山和他之間處得過得去。
“呵呵,正陽,你現在成了大老闆了啊,動輒幾十上百萬的花,看看鎮上,就這破車,動不動就趴窩,郭書記也就坐一輛麪包車,東沱鎮可都買了一輛桑塔納了,啥時候酒廠也給鎮上贊助贊助一輛?桑塔納咱們不敢想,弄輛三廂夏利怎麼樣?”
東沱鎮是縣裡經濟最發達的鄉鎮,地處東郊,緊鄰縣城,比南渡鎮位置更好,鎮上有鄉鎮企業十幾二十家,像汽配廠、文化用品廠、食品廠好幾家效益都不錯,根本不是南渡鎮這種破落戶能比的。
孔令東試探着的半開着玩笑,看看沙正陽的反應。
事實上沙正陽對這一點也早有心理準備。
紅旗酒廠要收購東泉酒廠,這個大動作一出來,大家就都能明白紅旗酒廠現在是鹹魚翻身了,你這在外邊大把“花錢瀟灑”,難道就沒有考慮過鎮上的感受?
“孔鎮長,您問這個問題可把我給考住了,要說,紅旗村、東方村和鎮上纔是股東,我就是鎮上派去的一個打工仔,您說是廠裡業務開拓花銷,我有權決定,可這購置固定資產這一類的決定,該是你們幾個股東來決定纔對吧?”沙正陽耍了一個滑頭,微笑着道。
“哼,你小子,少給我虛晃一槍,沒你的同意,高長鬆和楊文元能答應?”見對方沒有把話說死,孔令東心中一喜。
“孔鎮長,這您可真高擡我了,不過我原則上不反對購置固定設施,但前提是要在廠裡財力允許範圍之內,要不孔鎮長您去和高書記、楊書記說說?”
沙正陽其實昨晚就和高楊二人都商量過了,也就估計到這種情勢下,只怕鎮上會按捺不住要伸手。
雖說兩個村是大股東,但高楊二人是村支部書記,按照黨的原則,惹惱了鎮上,鎮上是有權力免去二人支部書記的,當然還不至於到這一步,只是二人也不願意在這件事情上和鎮上關係弄僵。
畢竟這酒廠半年前還是鎮上的,現在雖然在法律關係上紅旗村和東方村是大股東了,但估計這會兒鎮上心裡窩火着呢,如果再表現出一副桀驁不馴我的就是我的姿態,只怕就真的要把關係弄僵了。
所以昨晚三人商議的時候也就琢磨如何既要防止鎮上過分伸手插手廠裡事務,又要讓鎮上不至於覺得丟了面子,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一些要求也是可以的。
三人也商量過如果鎮上要找沙正陽開口,那麼就推到高楊二人身上,總要一番口角紛爭之後才由沙正陽出面“調停”,達成妥協,皆大歡喜。
“嗯,正陽,這個態度纔是正確的。”孔令東滿意的點點頭,“你是鎮上的幹部,去幫助他們村上把酒廠搞起來當然是好事,但是也要考慮到鎮上的利益,屁股不能坐歪了,這事兒我會和郭書記先商量一下,再把老高和老楊叫來合計合計。”
這個時候老吉普終於啓動了起來,孔令東這才上車,和沙正陽揮了揮手,北京212吉普噴出一股70#汽油未燃燒完全的難聞味道,衝出了鎮政府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