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出來麼?”
門外傳來幾個女孩子的竊竊私語。
“沒有,已經過去一整天了,不吃也不喝。”
“這樣下去怎麼行呢。”
門外傳來咚咚咚的敲門,很是彬彬有禮。
“克洛伊,開門。”
門內,克洛伊焦躁不安的在房間裡走來走去,聽到門外其他修女的呼喊,她捂住了耳朵,“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她重複道。
回到修道院的二十四小時,她一直枯坐在自己的房間,寸步不離,哪怕是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她一驚一乍的嚇蹦起來。
自打看見噩夢裡那些光怪陸離的怪物之後,她對自己夢境便心存恐懼。泰拉爾修道院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第二個家,自從她九歲被送到這裡之後,便從未離開過。
她覺得,如果修道院裡的人也變成之前看到的那些怪獸,她的精神可能受不了這種摧殘。
“克洛伊,開門呀。珊妮莎修女讓我們把你的晚飯送來了。”門外的修女又說道。
“你們放在門口吧,我有點不舒服。”她靠在門上說道。
“你還好吧,從昨天開始你就怪怪的。”
“很好,你...你別多問。”
“行吧...”門外的修女猶猶豫豫。
“還有什麼事呀?”她問。
“你的家裡人,寄過來了一封信。”
沉默片刻。
吱嘎。
門開了,克洛伊站在門口,一手抓着門檻,另一隻手背在身後,背在身後的手裡還抓着一把裁紙刀。
不過,門外站的並不是什麼怪物,而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修女,她臉上有幾粒雀斑,個子矮矮,很是淳樸善良。她端着一個餐盤,餐盤上有西蘭花和燴紅豆。
“你終於出來啦。”
那姑娘送了口氣,把一封帶着蠟戳的信件遞給了她,“瞧,從英國寄來的。”
克洛伊擠出一絲微笑,不留痕跡的把裁紙刀插在腰後,接過餐盤和信件。
“謝謝你,薇薇。”
說完,她內心涌出一抹柔情,低頭在同伴臉頰上吻了一下,那觸感真實的讓她想流淚。
女孩羞紅了臉,“討厭,你幹嘛呀。”她小聲說道。
“沒事。”
克洛伊長嘆一口氣。
“回去吧。”
修女小小的背影消失,克洛伊關門坐在房間,沒有理會食物,而是第一時間拆開了那封信件。
【克洛伊,我找到解決你魔力暴走問題的辦法了,不過你需要先回英國一趟,安心,我會派人去接你。】
——愛你的,尼可。
信件很短,內容也沒有讓克洛伊感到絲毫意外,因爲在現實世界的時空之中,她也曾收到過這樣的一封信。
她來到自己的梳妝檯前,手指撫摸着梳妝檯上的一張黑白照片,照片裡是一個年邁的老頭和只有他腰那麼高的小女孩,背景是英國的大本鐘。
小女孩笑的很開心,老頭也把嘴巴咧的大大的,只是,現在的克洛伊卻從自己曾曾曾曾曾祖父的笑臉上,看出了一抹隱藏極深的憂慮和不安。
幼時的記憶對她來說,都已經很模糊了,她只依稀記得倫敦街道上時常溢滿雨水,那漫天的白霧讓所有人的背影看起來都像是大海中的孤島。
當然,還有那個沉默寡言的曾曾曾曾曾祖父,他似乎是自己唯一的親人,很奇怪。儘管她也有很多其他親戚,例如伯伯,叔父,姑姑,但他們看着自己的時候,總會有若有若無的疏離感,甚至她的父母也不例外。
她知道自己的父母看自己的眼神,那是尊敬和畏懼,卻沒有多少愛意。
她曾經問過曾曾曾曾曾祖父無數遍,自己的父母爲什麼從不親吻她,他每次都會笑着告訴她,他們很愛你,只是不善於表達,說罷便會擁抱她,親親她的額頭。
現在的克洛伊已經不再相信這些鬼話了,她覺得自己的父母大概真的不愛自己,畢竟她來泰拉爾修道院六七年了,他們連一封信也未曾寫給自己。
想來想去,她覺得是自己控制不了魔力,總是會給他人帶來麻煩的緣故。
克洛伊並不覺得自己的能力有什麼特別之處,她體內也流着巫師的血液,巫師總是能做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也許時空旅行只不過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項。
反倒是被祖父送來法國的泰拉爾修道院之後,她才罕見的體會到了家的溫暖,這裡所有人都對她很好,並非是表面上的尊敬和愛護。
他們會和她做遊戲,陪她開玩笑。這裡有嚴厲且嘮叨的珊妮莎嚒嚒,有沉默但不乏溫和的雷德神父,有呆萌可愛的同伴薇薇安,還有那些由自己負責照料的嬰兒,那些嬰兒白天看見自己會傻笑不停,夜裡看見自己變哭鬧個沒完。
神父雷德對她的特殊能力瞭解的很清楚,他每次都會在她魔力暴走前很準確的來到她的屋子,告訴她放平靜,順其自然,把心靈交給上帝。
雖然她很不喜歡魔力暴走結束後,那種渾身癱軟無力,眼前一片漆黑的後遺症,但她很喜歡魔力暴走當時帶給她的那種空靈感覺。在那一刻,彷彿一切障礙都失去效用,她可以看見方圓百米之內發生的一切事情。
一切物體的運動速度都變得奇快無比,人們像閃電一樣來來回回,把修道院裡的東西搬來搬去。廣場的長工不斷搬着木柴上上下下,玻璃花園裡的廚師提着籃子進進出出,深井邊的學徒工時而交談,時而私語,路邊的貓追着狗,明天狗追着貓。
樹木嘩啦啦的搖晃不停,樹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花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謝,就連教堂頂端那屹立千年的石像鬼,都可以在她的眼眸下發生細微的改變。
在那一刻,龐大的信息在她腦海中流轉,她能俯瞰世間百態,彷彿她纔是這片天地真正的主宰,沒人可以體會到她所感受到的一切,那超越萬物的境界。
只不過,即便如此。
她也沒能預料到這座修道院最後的命運。
她坐在牀邊,腦海中閃過一抹紅色,那是流淌的鮮血。
“可惡!”
想到之後發生的事情,那些冷酷的黑袍巫師,她嘴脣緊咬,十指插進頭髮,死死的抓住自己頭皮。
好一會兒,她才平復下自己的情緒,重新拿起了那封信件,心想如果自己沒有收到這封信,只怕已經直接死在這個地方了。
然而令她驚訝的是,剛剛還正常的信件,上面的字母竟自己蠕動起來,有的蒸發,有的重組,最後變成了短短一句話。
【改變一切。】
克洛伊一哆嗦,直接把信紙甩了出去。
信紙輕飄飄,晃盪蕩的落在地上。
如同將一杯醇美的烈酒放在了酒鬼的面前,夢境直接看穿了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不行不行,什麼都不能做。”
克洛伊自言自語,她還記得霍法最後對自己說的話。
如無必要,勿曾實體。
那是著名的奧卡姆剃刀定律,那個少年在提醒自己,如果想要什麼事都不發生,就什麼事都不要做。
她打開窗戶,看着夜色下的巴黎,想借用窗外的冷風讓自己清醒一下。
窗外並無冷風,有的是天空掠過的戰機,還有它們飛行時發出的低沉轟鳴,遠處響動的防空警報更讓她內心不安。
這一刻,現實和虛幻的邊界開始模糊。
那信紙上簡單的一句話像病毒一般在她腦海中開始繁殖。
【改變一切】
先是修道院,然後是瑪麗。這個世界有太多反常和意外,讓她深切的感受到命運的無常和不可控。
能給改變歷史麼?如果有機會的話。
也許可以嘗試一下,終於,她站起來,拾起了信紙。
“我得試一試。”她說道。
推開門,她離開了自己的房間,快步流星的向珊妮莎修女所在的房間走去。
她不知道修女是不是睡了,但她是這座修道院的領袖,如果自己把德國巫師即將到來的消息告訴她,也許可以改變曾經不可阻攔的事。
夜色中的修道院閃爍着黯淡的人影,那是巴黎街道上的路燈,透過畫着耶穌和聖母的彩繪玻璃照射地面形成的陰影。
恐懼像肚裡一頓難以消化的飯菜,她只能向上帝默禱,祈求不要遇到那種不知名的怪物。
幸運的是,彷彿這夢境已經改邪歸正,打定主意不再玩那些低級的伎倆。
來到珊妮莎修女辦公室門前,她深吸一口氣,想要敲門。不過門內卻傳來了奇特的呻吟聲,讓她的手僵在了門前。
“別急,嗯...等一下,那孩子現在還好麼?”一個男人低聲問道。
“應該沒事,我讓薇薇安給她送去了晚餐。”
“真是奇怪啊,從昨天回來我就覺得她狀態很不對,平時就數她最活潑愛笑了。”男人又說道。
“又要魔力暴走了麼?”女聲低聲問。
“不可能。”男人說道:“我一週前剛給她傳遞過魔力,現在很安全。”
悉悉索索的聲音傳入克洛伊耳中,她辨認出了聲音的主人,是雷德神父和珊妮莎修女。
這讓她她有些困惑。
神父雷德向來只是負責彌撒和告解以及驅魔,並不住在這裡,可這麼晚還在修道院沒回去,他應該早下班了纔對。
房間內的聲音有些壓抑,女人嘆了口氣:“說正經的,親愛的,她還有多少時間?”
“只怕沒多久了,魔力最近暴動的愈發厲害,我擔心我再也滿足不了這股力量了。”
“連你也不行麼?”
“我只是上帝的僕人,但我並非上帝。”男人突然暴躁起來:“該死!如果不清除掉這股力量的本源,她遲早被體內的魔鬼完全吸乾。天殺的,做出這種事情的人一定是真正的喪心病狂。”
沉默片刻,女人說道:“把她送回去吧,親愛的,這苦差事你已經做了整整七年,也許她家的人可以自行處理她的問題。”
克洛伊突然覺得害怕極了,此時的她只想趕快循原路回去,再也不想做什麼多餘的事情了。然而那股好奇卻像磁鐵一般,牢牢的將她的腳吸附在原地。
“誰不這麼說?”男人暴躁的聲音軟化下來,他長嘆一口氣:
“若是勒梅有辦法,早就做了,但是沒有,他什麼辦法都試過了,多一分那孩子受不了,少一分那怪物又不樂意。”
“算了,不說了,她自然有她的命運。”
“是,不說了,過一天是一天,來吧。”
屋內傳來急迫且綿柔的聲音,她顫抖的把手伸了出去,握在了門把手上。某種神奇的力量讓門鎖形同虛設,她輕輕一推,便將門鎖推開了一條細縫。
那畫面讓她眼睛瞪大,呼吸急促。
昏暗的房間裡閃爍着怪異的紅色,耶穌受難的十字架,修女日常懺悔禱告的位置,修女的黑白長袍如流蘇一般從桌上垂下。
一個精壯的男人半露着屁股,站在辦公桌前,背對着她。
而他的腰上纏着兩條長腿,雖然隔着四五米遠的距離,但她依然辨認出了那腿主人的臉,她閉着眼睛,環抱着男人的脖子,肩膀上是她痛苦且享受的臉。
克洛伊一定是沒有來得及捂住自己的嘴巴,或者即便是她捂住了,也仍舊發出了什麼聲音。肩膀上那張臉睜開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門口的修女。
一切發生的太快,她狂亂的推開男人,只見水光一閃,她便穿起長袍,快步朝克洛伊走來。
克洛伊一屁股坐倒在地,面紅耳赤,心臟跳動如巨鼓,極度不舒服的反胃感不停從她胃裡升騰而起。
不,不可能,修道院是神聖的地方,雷德神父和珊妮莎修女都是虔誠至極的信徒,怎麼可能在神像下做出這樣瀆神的事情....不可能!
中年修女捂着長袍站在她面前。
她從沒在珊妮莎臉上看見過那種表情,那是混合着尷尬,憤怒,還有羞恥和不甘。
“您聽我解釋。”克洛伊慌亂無比的說道,“德國巫師就要過來了。你們,你們得,快點...快點離開這裡。”
說完,連她都覺得自己的言辭是如此的蒼白和無力,她覺得珊妮莎修女壓根就沒在乎自己究竟說了什麼。她只是閉着眼睛,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遠處鐘聲響起,噩夢中的修女睜開眼睛,“關禁閉!”她顫抖說道。“關禁閉,在下個月到來之前,不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