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被人以牙還牙用同樣的手法陰了以後,項康才真正知道中了離間計有多膈應人和噁心人,即便一眼看出了敵人的惡毒用心,還很清楚酈商絕無可能輕易叛變,可是因爲酈商兄長酈食其被西楚軍隊控制在手裡的緣故,項康仍然還是心中暗暗擔憂,生怕酈商被親情所動,做出了糊塗事。
不敢大意之下,項康還藉口隴西有遊牧民族入侵,讓陳倉一帶的漢軍進入了戰備狀態,隨時準備着突襲拿下故道,讓漢軍主力可以迅速南下漢中和巴蜀平叛。
也還好,酈商最終還是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如實向項康交代了事情經過,也當衆表明了他寧可犧牲兄長也絕不背叛項康的耿耿忠心,項康也順水推舟,除了重賞酈商樹立忠臣典範外,又讓最爲熟悉漢中巴蜀情況的酈商繼續坐鎮南線,保護漢軍的西南大後方。
然而項康和項羽在臺面下的較量才只是開始,在張良南下的期間,趙國又派遣使臣前來咸陽與項康聯繫,以最後通牒的語氣,要求項康放棄對上黨郡的領土主張,還有出兵幫助趙國軍隊夾擊章邯、司馬欣和董翳組成的三王聯軍,否則趙國就將斷絕與漢軍的盟約,改爲與項羽結盟。
項康很清楚趙國根本就靠不住,更知道趙國如果不是希望利用自己保住代郡,肯定會毫不猶豫的與自己斷交,改爲投入項羽溫暖而又寬廣的懷抱。爲了以牙還牙,利用趙國繼續牽制住關中三王聯軍,項康故意含糊其事,命令陳恢爲自己的全權代表,前往鉅鹿與趙國當面談判,又暗中指使陳恢儘量拖延談判時間,讓趙國拿不定是否全力守衛代郡的態度,也讓趙國承擔項羽逼迫要挾的怒火。
陳恢派出去了以後,沒過多久,陳平麾下的漢軍特務又送來急報,說是發現項羽派人與子嬰暗中聯絡,煽動子嬰率領不肯臣服漢軍的秦廷舊臣造反謀亂,同時子嬰還將項羽的書信隱匿,明顯懷有異心。
對於子嬰這樣的秦廷遺孽,項康當然絕對不會猶豫,大怒之下,項康立即派人查抄子嬰府邸,除了找到項羽策反子嬰的書信外,還意外發現了幾份秦廷舊臣不知道什麼時候寫給子嬰的密信,鼓動子嬰反漢復國的書信,項康聞報益發震怒,還第一次生出了殺降之心,打算把子嬰直接幹掉一勞永逸。
商山四皓之一的東園公唐秉堅決攔住了項康的衝動,勸道:“漢王,子嬰固然該死,但他之前斬殺秦國鉅奸趙高,又爲關中之地不被戰火塗炭,主動率領暴秦百官向你投降,有大功於秦地黎庶,甚得人心,眼下大王的疆土又盡是秦國舊土,若是將子嬰處死,必然會讓秦地舊人大失所望,雖一勞永逸,卻得不償失,萬望大王冷靜行事。”
“大王,民心可用而不可失。”夏黃公崔廣也勸道:“子嬰有過,也有功,輕易殺戮必失秦地民望,與其誅殺,不如將他的罪行公之於衆,讓秦地舊民都知道他爲了復辟不惜讓關中生靈塗炭,對他大失所望,然後再免其死罪,嚴加看管,彰顯漢王你的寬宏大度,以此籠絡秦地民心。另外可殺雞儆猴,將暗中鼓動子嬰復辟謀逆的暴秦舊臣盡數誅殺,以儆效尤。”
盤算了片刻,考慮到自己這個外來戶一刀砍了有大功於關中萬民的子嬰,確實會招來被子嬰救過的關中百姓怨恨,項康果斷接受了商山四皓的勸說,先是把子嬰與外敵裡應外合的鐵證公之於衆,然後又以子嬰率衆投降有功爲名,赦免了子嬰的死罪,改爲將子嬰一家永遠圈禁,派人嚴密看管,不許子嬰再與外接觸。另外又將幾個與子嬰暗中勾結的秦廷舊臣全家在咸陽街頭當衆處死,殺雞給猴看,以此警告那些心存幻想的秦廷舊臣。
事還沒完,咸陽街頭殺得人頭滾滾的第二天,張良那邊倒是終於派人送來急報,告訴項康他已經成功安撫住了酈商,可是還沒等項康高興多少時間,此前在南陽加入少帥軍的漢軍大將王陵又來到項康面前,淚流滿面的向項康主動坦白,說是項羽已經將他在沛縣的家人全部抓到了彭城,寫信威逼他叛漢投楚,給項羽充當內應,並呈上了項羽使者秘密交給他的書信。
項康這一次也是真沒有其他辦法了,只能是流着眼淚親自將王陵攙起,哭泣着好言安慰王陵,感謝王陵對自己的一片赤忱忠心,說得動情,項康還和王陵一起抱頭痛哭,最後和酈商一樣,項康還只能是繼續當場重賞王陵,以爵位封地答謝王陵做出的偉大犧牲。
還好,王陵是一名很有政治頭腦的將領,堅決謝絕了項康的好意封賞,並明白說道:“大王,臣下絕對不能領你的賞,我軍之中,家眷老小還在淮泗的將領士卒數以千計,如果人人都象臣下這樣獲賞,不但你吃不消,我軍也必然會很快法度大壞,既然信成君酈商將軍帶了頭犧牲他的兄長,就讓微臣來帶這個頭謝絕你的賞賜了吧。”
聽到這話,項康當然是心中大喜,可是嘴上卻假惺惺的堅持一定要賞王陵,王陵堅持拒絕,你推我讓間,商山四皓之一的綺裡季吳實站出來給項康修臺階,大聲說道:“漢王,王陵將軍拒絕封賞,乃國士也!漢王若敬王陵將軍爲國士,必當成全王陵將軍的國士之舉!請大王務必收回成命,以免外人在背後譏笑王將軍惺惺作態,以家人換取榮華富貴!”
項康聞言呆住,然後纔在商山四皓的紛紛勸說下,就坡下驢收回了給王陵的封賞,既節約了爵位錢糧和食邑,又反過來賣了一個人情給王陵——本王可是爲了成全你的美名才這麼做的。同時項康又在心裡讚道:“這四個老傢伙,還真不是隻看着好看的政治花瓶,還真有那麼一點真才實學。”
項康和王陵都做得很對,他堅持拒絕項康好意封賞的消息迅速傳開後,許多家眷親人還在淮泗的漢軍文武果然不再心存幻想,夢想什麼自己被項羽拿家眷威脅後可以馬上獲得項康的封賞補償,人心不再浮動,同時酈商在得知了這件事後,也立即上書推辭掉堅決了項康給他的額外加賞,主動幫着項康嚴格漢軍的封賞紀律,這是後話不提。
言歸正傳,賭咒發誓永遠不會忘記王陵的功績忠心後,王陵纔剛告辭離去,項康就踢翻了自己面前的案几,無比惱怒的吼道:“無恥小人!專門拿別人的妻兒老小做威脅,我都沒那麼不要臉!”
“這的確是一件麻煩事。”陳平也皺眉說道:“大王你起兵於淮泗,軍中骨幹大半家眷都在淮泗之地,西楚王如果還是不肯罷休,堅持要這麼做的話,我們的內部肯定會隱患不斷。畢竟,不可能每一個人都會象酈商和王陵二位將軍那麼公而忘私,不吃被西楚王要挾那一套。”
“有沒有辦法應對?”項康隨口問道。
陳平搖頭,十分無奈的說道:“沒有,除非我們能儘快奪回淮泗之地,救回我們的將士家眷,否則這些隱患只會永遠存在。”
項康不肯死心,盤算了後說道:“要不這樣如何?直接以檄文方式明告,有敢殺我們漢軍家眷之人,將來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們也必然誅殺他們滿門!”
“大王這麼做只會害了你的將士家眷。”崔廣立即發出警告,說道:“大王如果這麼做了,西楚王必然會明白你十分在意你的將士家眷,也更加會利用你的將士家眷做文章,乃至故意逼迫他的麾下將士斬殺你的將士家眷,讓他的將士無路可退,欲降而不得,只能堅決與你爲敵!”
聽了崔廣的分析,難得想出一個餿主意的項康趕緊閉上嘴巴,不敢白送給項羽整治自己的機會。唐秉則說道:“漢王,關於你的將士家眷,最好的辦法莫過於不理不問,故意不做任何理睬,惟有這樣,西楚王纔會覺得他們派不上用場,忘記他們的存在,給大王你將來營救他們的機會。”
項康無奈的點了點頭,也承認目前只有這個辦法比較靠譜,然後再接着,這段時間被噁心壞了的項康又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惡狠狠說道:“這段時間的事,我們絕對不能這麼算了,我阿兄班門弄斧,對我用離間計,我如果不馬上還以顏色,他只會以爲我怕了他!司馬卬派來的那個使者,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按大王的吩咐,還被關着。”陳平答道:“不過下面的人來報,說他已經幾次請求告辭返回洛陽。”
“趕緊商量一下,怎麼用這個匹夫做點文章,反過去離間我阿兄和他身邊的人。”項康更加兇狠的說道:“我阿兄這次安排了這麼周密的離間計,肯定是志在必得,現在他的計劃失敗,我們只要抓住機會馬上放出假消息,讓我阿兄以爲是他身邊出了內奸,搶先一步向我們告了密,害得他功敗垂成。以他的狗熊脾氣,絕對得殺人出氣!”
和項康臭味相投的陳平一聽叫好,還立即說道:“大王,我們這次乾脆來一個大的,直接向西楚王最信任的幾個心腹下手,爭取直接剪除他的一個重要羽翼。”
“那向誰下手?”項康馬上反問,說道:“曹咎?范增?還是桓楚、季布這些我阿兄麾下的猛將?”
(項伯擦了把冷汗,“阿彌陀佛,幸虧本大師不夠資格。”)
陳平盤算,很快就說道:“範左史如何?臣下認爲,以範左史的性格脾氣,還有歷來的行事手段,斷然佈置不出這麼周密陰狠的離間計,向西楚王獻策的肯定是另有其人。”
“既然如此,我們何不設法放出消息,就說範左史妒忌別人比他更加高明,暗中派人向我們告密,讓我們一早就知道酈商將軍是被冤枉,所以纔對酈商將軍坦誠相待,破解了西楚王的離間計,西楚王聽到後肯定大怒,就算不對範左史下手,也必然會從此疏遠於他,沒有了範左史在軍事上爲他出謀劃策,我們以後再與西楚王陣上交戰時,也肯定可以輕鬆許多。”
項康難得沒有立即採納陳平的提議,猶豫了片刻後,項康還說道:“不夠保險,範左史的才幹能力我很清楚,他只是不屑於用雞鳴狗盜的卑鄙詭計,卻未必沒有能力佈置不出這麼周密的計劃,如果這次的離間計真是他佈置的,那我們就要白辛苦一場了。”
沒有上帝視角,陳平也不敢完全排除這個可能,只能是皺眉說道:“那向誰下手呢?曹咎?他雖然才智平平,絕對沒有這樣的本事,但是從我們掌握的情報來看,他和範左史一向關係親密,不可能因爲妒忌範左史出賣西楚王啊?桓楚,季布……。”
陳平用心琢磨報復對象的時候,同在殿上的商山四皓已經低聲議論完畢,然後由唐秉出面笑道:“大王,能不能讓我們幾個糟老頭子也說幾句?我們四個雖然老朽,可是現在吃着你的俸祿,還是很希望能爲你效點力,報答你的禮遇之恩啊。”
“東園公請暢所欲言,不必顧忌。”項康忙笑着說道:“小王沒有主動徵求你們的意見,是擔心你們四位德高望重,不喜歡小王用詭計害人。”
“計謀只有高低,不分貴賤。”吳實微笑着說道:“我們四個糟老頭子信奉的都是黃老之學,黃老之學不但從不排斥計謀,祖師鬼谷子還是一代謀聖,教出來的弟子無一不是以謀略著稱,我們這幾個老朽幫着大王你設謀間敵,也是爲了不負心中所學啊。”
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商山四皓會這麼開明,項康當然是大喜過望,忙向商山四皓行禮道謝,恭敬求教。唐秉也這才說道:“大王,以我們幾個老朽的愚見,在這樣的機會面前,大王你和陳護軍不管是設計離間西楚王的親信范增或曹咎,還是西楚王的得力大將桓楚或楚軍,都是捨本逐末,因小失大。”
“范增範左史的確才智出衆,是西楚王的得力臂助。”甪里先生周術說道:“但是以老朽之見,他的才智能力,還是遠遠不及漢王你和陳護軍,根本不足爲懼,沒有必要把他列爲大王你的首要敵人。至於曹咎、桓楚和季布之流,不是才幹平庸,就是莽撞勇夫,即便把他們順利除去,也是無關痛癢,甚至還有可能適得其反,讓西楚王任用其他賢人。”
“所以眼下既然有這個機會,大王你一定直搗腹心,借西楚王之手,爲大王除掉你真正的心頭大患!”崔廣說這話時鬚髮怒張,神情威猛,已全然沒有了世外高人的超脫模樣。
“我真正的心頭大患?”項康無比好奇,忙問道:“四位先生,那以你們之見,什麼人才是我真正的心頭大患?”
“大王有沒有覺得,楚義帝熊心對你的危害,其實遠在西楚王的幾個文武心腹之上?”吳實微笑說道:“楚義帝雖然無兵無權,不過是西楚的手中傀儡,可是他做爲關外諸侯公推的天下共主,不但可以名正言順的分封諸王,還可以用天子的名譽號令天下諸侯討伐不臣。”
“有楚義帝在手,西楚王隨時都可以用天子名譽冊封大王你的臣子,象離間酈商將軍一樣離間大王你的麾下文武,還可以讓西楚王對你用兵師出有名,諸侯王聽令而行。”周術幫腔說道:“所以楚義帝一天不除,大王你就一天還是天下公敵,關外諸侯不管願不願意,都至少得在名譽上與你爲敵,齊聚在楚義帝的旗幟下與大王你敵對,讓大王你舉目皆敵,環顧無援!”
項康緩緩點頭了,唐秉又說道:“如果能夠藉着這個機會,設計讓西楚王自絕於天下,那麼天下的形勢就會變得對大王你無比有利了。首先第一點,沒有了楚義帝這杆大旗,西楚王就沒有號令天下的正統名義。其次是西楚王冊封的王位,怎麼都沒有楚義帝冊封的那麼名正言順。第三則是西楚王將來對你用兵,不但師出無名,關外諸侯也可以找各種藉口推辭拒絕,可以不必再被迫與大王你爲敵。”
“另外還有更重要的兩點。”吳實又說道:“一是西楚王若是殺了楚義帝,天下諸侯人心離散,大王你可以盡情的縱橫捭闔,分化天下諸侯,一舉粉碎西楚王把你困死在關中的白日美夢。其次是到了大王將來你有實力出兵關外的時候,就是師出有名,名正言順!”
“大王,西楚王是你堂兄。”周術微笑說道:“以弟伐兄,是以小犯上,難免惹人非議,但是爲義帝報仇,卻是理所當然,天下人想不支持都難。”
項康凝神細聽,還是在商山四皓把話都說完後,項康才嘆了口氣,向陳平說道:“陳平先生,聽了東園公和甪里先生他們的話,你有沒有發現我們兩個都還是太年輕了,眼界也實在太小了?”
“臣下也深有同感。”陳平坦然點頭,說道:“與東園公和甪里先生四位前輩相比,臣下的格局實在太小了。”
項康再不說話,只是向商山四皓拱手道謝,然後在心裡說道:“果然不是政治花瓶,有這四條老成精的老狐狸幫忙,以後我肯定可以輕鬆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