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血色之夜衆生相

清晨。

洛陽城外驛道上,有一匹馬狂奔。

馬上的人不是別人,而是曾經的徵虜將軍張泓。

但現在他滿臉絕望,哪裡有當初征虜將軍意氣風發的模樣。

今日他與齊王等人一同關押在廷尉獄中,原本就心生警兆。

加之華恆在他府外抓了前來拜訪他,卻壓根連他的府門都沒有進來過的齊王府僚屬。

便即便如此,他頭上還是被安上了莫須有的罪名。

好在,他一身武藝,加之廷尉獄中,其中幾個獄卒也認識他。

那獄卒說今夜廷尉獄中的人都要死。

起初張泓當然是不信的,但接着發生的事情,卻是讓他不得不信。

先是傳出劉寔暴死獄中,接着陳準病重。

這套操作下來,加之他對自己入獄本來也十分不解。

陰謀的味道,呼之欲出。

在獄卒的幫助,幾番週轉之下,他冒死逃出廷尉獄,藉着夜色躲進自己部下家中,提心吊膽的過了一夜。

而這一夜,他也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做熱鬧洛陽。

洛陽,像這般熱鬧,還是在賈南風處死楚王的時候。

現在再度熱鬧,死的又會是誰呢?

清晨寒風刺骨,但張泓的心更冷。

出了這樣的事情他一家老小是否安康,還是一個未知數。

現在他能做的只有一個。

去金谷園。

現在唯一能夠幫他的,也願意幫他的,只有金谷園的廣元侯了。

駕駕駕!

馬鞭用力的抽打在馬屁股上,馬兒嘶鳴,跑的便也更快了。

至金谷園,張泓連忙扣門。

“你是何人?”

門房見到張泓,眼中先是出了輕視之意。

也實在不怪他的輕視,實在是這張泓易裝之後,身上穿着的是布衣,若非是張泓壯碩,看起來不是好欺負的,恐怕這門房就不只是說了,恐怕都要直接惡語相向了。

他可是廣元侯的門房,可不是一般門房。

而自家主人,莫說是布衣,便是朝廷大員,大多也是不見的。

作爲門房,他可也是見過很多世面的。

“去向廣元侯通報,說徵虜將軍張泓求見。”

徵虜將軍張泓?

那門房愣了一下,馬上反駁說道:“徵虜將軍豈會如此着衣?”

張泓也不和這個門房廢話,從腰間拿出一個令牌。

“此是我的印章,你拿到你家主人面前,自然就知曉了。”

這個令牌金燦燦的,看起來不像是假貨。

門房遲疑一番,還是輕輕點頭。

“那小的這便去通知管事。”

若面前這位真的是徵虜將軍,他方纔的態度,可算是太惡劣了。

廣元侯權勢雖然大,但也是講道理的。

不過,此時的張泓沒有到生一個門房氣的地步,當然,也是沒有那個心情,他現在想的,可都是自己一家老小的事情。

門房很快再次出現,不過這次他身邊跟了一個人。

劉勇。

劉勇是見過張泓的,便是張泓身穿布衣,劉勇還是一眼便認出了他來了。

“將軍,你來了,快請。”

張泓自然也是認識劉勇的,但現在可不是打招呼的時候,他走到到劉勇面前,只是說道:“快快快,本將軍有急事要見你家主人。”

劉勇連忙上去帶路。

兩人大跨步行走,沒多久便到了內院大堂。

王生此時面色蒼白,身體裹得很嚴實,一臉虛相是一眼便可知的。

“君侯,救我。”

張泓到此,倒也是直接,立馬就在跪伏在王生面前了。

“咳咳。”

王生對洛陽的消息很是靈通。

齊王,劉寔,陳準死在廷尉獄,而一同被關押的張泓,卻是神秘失蹤。

張泓能到他這裡來,王生說實話也是很驚詫的。

“將軍快快請起。”

王生在劉勇的攙扶下起身,連忙將張泓扶了起來。

“將軍與我的關係,便不需要多說了,有吩咐,大可直說,當日本侯也與將軍說過了,到了洛陽,有難處,可以找我,這本來就是承諾好的事情。”

尋常承諾,當然可以。

但他今日的事情,涉及到的事情就太大了。

“君侯,實不相瞞,此事事關重大。”

張泓滿臉嚴峻的向王生描述了昨夜的事情,並且說出了自己的一些猜想。

“依我看來,必然是齊王與陛下之間的矛盾爆發了,而陛下找到了齊王謀反的證據,是故雷霆大怒,在獄中處死了與齊王有干係的大臣,劉公,陳公,皆是如此,但在下與齊王沒有任何交集,陛下何至於將我也當做是齊王同僚了?”

這也是張泓心裡矛盾的一點。

“事情居然如此嚴重?”

王生咳嗽兩聲,臉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他知道這件事,但是,不必讓張泓知道就是了。

“還請君侯援手,陛下最是信任君侯,在下與齊王是一點干係的都沒有的,還請君侯替在下在陛下面前澄清。”

說着,張泓又要跪下去。

王生只要用力扶了張泓一下,說道:“放心,我這便入宮,將軍便先在府內歇息罷。”

轉頭,王生對着劉勇說道:“給將軍安排一個僻靜的住所。”

“諾。”

劉勇馬上去安排了。

“此事,便有勞君侯了。”

現在的王生,確實是他唯一能夠求的人了。

現在在洛陽,亦或者說整個天下,在皇帝心中,再沒有人比廣元侯的話更有分量了。

王生沒有耽擱時間,很快便乘坐上馬車朝着洛陽去了。

還未接近洛陽,王生便能夠感受到洛陽的緊張氣氛了。

地上,甚至還能見到被凍僵的南營士卒的屍體,看他們的裝束,確實是州郡兵一系的。

這些人恐怕是逃跑出來的,或許是身上有傷,或許是身上穿太少了,居然是被凍死了。

而且凍死的人還不少。

王生將窗簾關上,輕輕搖頭。

入城,排查得也變得仔細起來,即便王生是廣元侯,亦是進行了嚴格的問詢。

之後入城,原本熱鬧的大市,如今也門可雀羅起來了。

洛陽沉寂起來了。

空氣中,似乎也可以聞到一些燒焦炭火的味道。

路過朱雀大道的時候,可以看到劉寔,陳準府上的幾縷濃煙,此刻亦是在嫋嫋升起。

洛陽,人數便多了起來,朱雀街上,滿是士卒。

他們的裝扮非是南營士卒,而更像是北營的中軍。

連中軍都驚動了,可見昨日景象了。

到皇宮,裡面的守衛便更加森嚴了。

王生手上有通行皇宮的令牌,但是在現在,似乎這個通行令牌都不如何好用了。

在殿外等了接近有半個時辰,纔得到了允許入宮的話語。

通行宮中,宮中的景象與平時沒有什麼不同,最大的不同,可能就是人變多起來了。

前面領着王生內官並沒有將王生領到太極殿,而是繞了一個彎,將王生送到了顯陽殿中。

入了顯陽殿,王生再被宮女往更深處引入。

這應該就是皇后的寢殿了。

“咳咳~”

寢殿之中,傳來一聲接着一聲的咳嗽聲。

王生入內,諾大的殿堂中有一個大牀,被帷帳遮住,此時的皇帝司馬遹便躺在這帷帳之中。

“臣王生,拜見陛下。”

“廣元侯,你來了。”

司馬遹的聲音很是虛浮,像是大病一場一般,當然,王生說話的聲音,也是顯得中氣不足的。

“陛下。”

王生行了大禮之後,人並沒有從地上起來。

“昨日洛陽大變,臣清早便過來了,如今看來,陛下當日若是聽臣所言,也不會釀成現在的局面了。”

“咳咳。”

帷帳中咳嗽聲再起,也不知道是真的咳嗽,還是被王生這句話氣的。

“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說,也沒有意義了。”

“你起來罷。”

“謝陛下。”

王生緩緩起身。

“大內官,將昨夜發生的事情,與廣元侯一一道來。”

“諾。”

帷帳前的大內官連忙領命,話也是緩緩說出來了。

“昨夜的事情是這般的...”

大內官話說得極快,條理清晰,用最少的話,在王生腦中勾勒出昨夜的景象。

當然,這些消息,王生大多是知道的。

不過影樓的消息,比起皇帝這邊的人來說,就沒有那麼清晰了。

“也就是說,齊王,劉寔,陳準他們是被人刺死的?”

這個與張泓說的病重,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內官輕輕點頭。

“刺死齊王的歹徒,便不知是何人了。”

齊王死了!

王生眼神閃爍。

“此事可是陛下所爲?”

王生也是膽子大,直接問出來了。

“若此事是朕所爲,朕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個下場了。”

若此事是皇帝做的,那皇帝也不至於噴血了。

司馬遹看來是真的沒做這件事。

“或許,齊王沒死?”

“朕原來也是如你一般想的,這洛陽之中,齊王是最不可能死的,但昨日朕讓平原王等宗王去驗屍,他們皆說這是齊王的屍體,他們如此說了,那就沒錯了。”

若只是一個宗王,自然判斷不了,但一去幾個,而皇帝也不可能只用這一個方式的。

證明,死的真是齊王。

但王生還是不信。

現在齊王死了。

齊王入洛的一整套操作就很容易看清了。

他就是在尋死。

只要他死在洛陽,只要不是謀逆之罪,而且是死在皇帝手上,他便成功了。

如此一來,皇帝頭上不僅安上了弒殺宗王的罪名,更是犯了大忌。

齊王何人?

天下宗王之中,他的勢力最大。

齊王一死,天下外封的宗王如何還敢信皇帝的話?

到時候,恐怕就是天下宗王羣起而攻之的態勢了。

這也是皇帝噴血的原因。

“現在事情發生了,但消息很快就會傳出去,屆時河間王必然知道消息。”

“河間王恐怕也不敢有動作。”

河間王現如今擴軍,且此時離春日還有些時日,更不用說長途征伐,是需要提前準備的,尤其是人越多,準備的時間便越長。

況且,現在天下諸王都在洛陽,河間王一人,恐怕也是獨木難支的。

“河間王畢竟只有一個人,只要陛下扣住宗王,再派出人將各地封王的相位一替,以西漢故事,尋常王侯,必然無憂。”

皇帝輕輕搖頭。

“只是將外封的諸王扣住,又如何做得到,恐怕他們便要將朕給掀翻了。”

王生張了張嘴,又停住了,最後硬着頭皮說道:“陛下,以臣看來,此事必有蹊蹺。齊王的死太過於詭異了,齊王一死,天下動盪必起,按齊王也不是傻子。”

“朕也知道,只是齊王的屍體就在面前,讓朕不得不信。”

王生想說,這天下說不定還真有一模一樣的屍體。

但是話到嘴邊,王生還是止住了。

“那...”

帷帳之中,弱弱的聲音也是傳出來了。

“你便與朕說,此事朕該如何做?”

王生馬上回答。

他在來之前,已經深思熟慮過了。

“第一,陛下應該找出一個替罪羊,將齊王之死,推到他身上,便是天下人不信,但有這個替罪羊,天下諸王便不敢輕舉妄動。”

看了一眼帷帳中的人影,遲鈍了一會兒,王生繼續說道:“第二,大國宗王,先找由頭扣留洛陽,派人將鄴城,許昌的駐軍控制起來。”

“第三,堵住此事知情之人的嘴。”

“第四,撫卹齊王子嗣,給與高爵厚賞。”

王生的四個應對方法,算是可以應對短時間的動亂了。

但這明顯不是治本之策。

而且能拖的時間不多。

況且,皇帝也沒有太多人能夠將鄴城與許昌的駐軍控制住。

再者說,控不控得住,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帷帳之中,皇帝沉吟了許久,說道:“若想要徹底根治此事,如何做?”

“看陛下如何選了!”

“何解?”

王生侃侃而談。

“若只想平息此事,可與各地宗王封賞,以封賞封口,並且言明陛下必不會削藩,諸王憂心一去,天下自然太平。”

聽到王生這句話,帷帳之中沒有發聲。

但以王生對皇帝的瞭解。

他恐怕是不會答應的。

“其二,便是以齊國爲突破口,收鄴城許昌之兵與己手,此時天下刀兵,八成在陛下手中,便是河間王想鬧,也鬧不起來。”

“此計甚好。”

“好是好,但是難做成,陛下手下,恐怕也沒有如此多可用之人。”

王生此話一畢,帷帳之中果然安靜下來了。

“除此二計,可還有其他的?”

“沒有了。”

在壯志與頹廢之間做選擇。

帷帳中的司馬遹,臉上露出掙扎之色。

“那朕便要收天下刀兵於己手!”

皇帝最終還是選擇了壯志。

只是...

這一條路,可不容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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