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四下皆寂。
徐階發現嘉靖凌厲的目光朝他望來,心裡亦是一陣冰涼。方纔他還能據理爲着宗人開脫,但到了這一刻,卻不敢再說半個字。
雖然他是大明的次輔,但卻遠沒有資格爲“謀反”擔責。哪怕他說得天花亂墜,但那個“清君側”的口號畢竟是從宗人的口中喊出來,這就有理由判定是一起有預謀的謀反。
何況,聖上被林晧然這麼一“恫嚇”,便已經做出了決定。他要以雷霆的姿態來應對此事,直接將那些宗人當叛徒來對待,防止那“萬一”的發生。
在這個時候,徐階如何還敢吭聲,如何還敢替那些宗人再辯解?
他的眼睛充滿着幽怨,這個原本打算招爲孫女婿的才俊,竟然擺了他這一道。只是他又不能指責什麼,畢竟林晧然進來的時候,確實對這裡的情況一無所知,而且他的做法亦無可非議。
“宣陸少保晉見!”
在打定主意後,嘉靖當即想到了他的胞弟。若說誰最得他的信任,除了他的老首輔嚴嵩,便是錦衣衛右都督陸柄。
只是誰都沒有想到,嘉靖正想要召見陸柄的時候,陸柄卻是急匆匆而來,進來便跪地告狀道:“請皇上爲臣作主!”
他們在這裡商議的時候,後面亦發生了些事情。
朱千戶出身於功臣之後,是世襲罔替的錦衣衛,確實有着幾分底氣。在宗人喊出大逆不道的口號後,他再也沒有忌憚,當即帶着手下將宗人押回了北鎮撫司。
只是沒有想到,這件事竟然捅了馬峰窩。
大明的宗室被當豬來養,但亦有着一些例外的情況,像後世鼎鼎有名的雲南沐王府是有兵權的,今被封爲黔國公。
而在京城之中,中山王徐達的後人定國公一脈,歷代深受隆恩。如今的定國公是徐延德,十六歲便得到了爵位,手握神機營的兵權。
在得到消息後,徐延德竟然是膽大包天,帶着一幫部下直接闖進了北鎮撫司。不僅將他的兒子和孫女救走,還釋放了那幫被關的宗人,將北鎮撫司搞得烏煙瘴氣。
這……瘋了吧!
林晧然等人都沒有離開,在聽到這個消息後,都覺得不可思議。這喊喊口號亦就罷了,但卻還選擇出兵,這不是謀反又是什麼?
衆人的目光不由得刷刷地望向嘉靖帝,心裡亦是猛地一跳。
“真是……反了!”
嘉靖霍然起立,將手上的奏本重重地砸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臉上亦是露出了猙獰之色,話語彷彿是從牙縫中擠出一般。
卻不怪嘉靖會有如此大的反應,這中山王徐達嫡傳的一脈是魏國公,但在靖難之中,徐達的後人幫助燕王朱棣奪得江山,從而徐達又衍生出定國公一脈。
只是如今,這個靖難的口號出現亦就罷了,當年的靖難功臣還摻和了進來。一切都隱隱指向嘉靖,指向他這張令人青睞的天子寶座。
嘉靖無疑是真的發怒了,激起了在大禮儀時期的鬥志,亦涌起當年杖打數百名官員的那股狠勁,眯着眼睛道:“嚴閣老、陸柄聽令!”
“臣在!”嚴嵩和陸柄齊聲應道。
嘉靖的腰桿挺拔,目光森然地說道:“朕封你們二人爲平叛欽差,給朕不惜一切代價,立即平息京城的叛亂!”
“臣遵旨!”兩人又齊聲應道。
五人行禮,然後默默地告退,但各人都有不同的反應。
嚴嵩在離開的時候,眼睛明顯閃過一抹喜色。
陸柄卻反應平常,但似乎是受了一些晦氣,在大家沒注意的時候,眼睛亦閃過狠厲之色。
這幫是豬嗎?
徐階卻還在悔恨,怎麼都想不明白定國公爲何會如此愚蠢,竟然這時候帶兵闖入北鎮撫司救人。哪怕最後發現沒有謀反的跡象,但他們亦得被剝一層皮。
一念至此,他又偷偷地瞧了嚴嵩一眼。他原來想借機拉攏一下宗藩,但事情卻峰迴路轉,最後反倒讓嚴嵩這個老不死的撿了一個大便宜。
吳山的臉仍然繃着,這個結果並不能讓他感到滿意。他更喜歡聖上用的懲罰方式是削減宗藩的祿米,而不是這種方式的“平叛”,更不是要將京城搞得腥風血雨。
不過他亦是知道,按着事情的發展,他草擬的《宗藩條例》通過的可能性大增。起碼在這件事之後,聖上對宗藩不會那般的擁護,甚至會進行敲打一番。
林晧然落在最後,亦是暗暗地觀察着前面的大人物。突然無奈地搖了搖頭,雖然他攪亂了事情的走向,但卻沒有得到任何收益。
反觀嚴嵩,在那裡幾乎一言不發,卻成爲了平叛欽差,對那些宗人隨意拿捏,更可以藉此增加自身的政治資本。
徐階突然回頭望來,林晧然急忙裝着一臉茫然的模樣,打算將裝傻充愣進行到底。
其實他今天的本意並不是幫吳山,而是因爲虎妞那個喜歡惹事的丫頭。
那個丫頭擺明得罪了個別宗人,若宗人被判定“無辜”,那個丫頭就師出無名了。只有將宗人往“造反”上推,虎妞若是遭到打擊報復,那他將來纔有底氣對宗人進行反撲。
讓他深感無奈的是,原以爲那個丫頭最近是轉性了,不再惹事了。但卻沒有想到,那丫頭是在釀着大招,直接就創下一場大禍。
不過,這次事件亦不是一無所獲。他怎麼都算是幫了吳山一個大忙,完全可以找他進行邀功,讓他在謀取翰林侍講的事情上出把力。
經過今天的事情,讓他明白自身力量增強的重要性,謀取翰林侍講的必要性。不然辛辛苦苦的結果,只是爲他人徒作嫁妝。
這一場“叛亂”,在黃昏時分便宣告結束。
定國公府被破門而入,而定國公本人被直接送入了詔獄,這幫囂張不可一世的宗人竟然還想砸禮部,結果通通被丟進了大牢之中。
不僅如此,一些聞訊而來的宗人企圖在北鎮撫司前鬧事,亦被胖揍了一頓。
這些宗人突然間發現,一向對他們極爲友善的聖上,彷彿變成了一個惡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