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庭面無表情,也沒有出聲,他像一座高廈般罩住她,搶過她的手整理着那不太平整的白帛,還重新打了一個結。
“殿下,微臣的手沒事。”徐謹想起那個夢,想起白日公堂之上趙明庭的話,她不由急着抽出自己的手問道: “殿下,殿下真的要去江南嗎?”
“嗯。”趙明庭隨意應了一聲,並未讓她的手有逃脫的機會。
“會很危險的,殿下。您離京那次就在鎬京城外遇刺,更何況是江南?殿下不要去好不好?吳桐大人不是一直在追查嗎?”
趙明庭的手頓住了,他看着她不太確信地問道:“你在關心本宮?”
徐謹面上一片擔憂,她對這此毫不掩飾地說道:“當然,殿下,微臣是關心殿下的。”
“你關心本宮?”
“是,微臣僭越,請殿下恕罪。微臣一直拿殿下當做是微臣的朋友,是以微臣一點都不希望殿下受到傷害。江南兇險,暴客在鎬京都那樣猖狂,到了他們的地盤,殿下無異於羊入虎口。”
朋友……呵。趙明庭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面色一冷,露出了諷刺的笑意:“本宮一定會去。”
“爲什麼?是因爲今日公審?是微臣……連累了殿下?”徐謹的雙眼在燭火的渲染下流動着一層低落的光輝,問到後面時無論是聲音還是面色都滿含內疚。
趙明庭見她這般,他心疼了,他竟然對這個狠心的女人又心疼了。是啊,若不是心疼她思念她,他怎麼會不顧臉面地又跑來看她!
他淡淡地說道:“好了,不是你的錯。”
“什麼?”徐謹擡起頭,不是很相信。
“局勢不穩,大戰在即,南下勢在必行。況且你還記得漕幫一事吧?”
又是大戰在即!徐謹呆愣地回道:“微臣記得。”
“運河有異,長江黃河之上禍事如水勢般波濤洶涌,漕幫內亂,連個給朝廷傳消息的人都沒有了。江南,本宮早晚都會去的,這是本宮早便決定好的事。只是此事與李召羣脫不了干係,今日趙淳熙當衆那樣講出來看似是爲長留郡主求情,實則另有圖謀。”
徐謹恍然大悟:“他是想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她思及此更加焦急了:“那殿下爲何還要去?!”
“李召羣此人狡猾,朝中無人知曉他在幹什麼。本宮唯有親自去才放心的下。”
“殿下……若是如此,殿下一定要去,那麼微臣願追隨殿下動身前往江南,爲殿下效犬馬之勞。”
趙明庭一時有些錯愕,握着她的手不禁加重了力道:“爲什麼?江南那麼危險,爲什麼要冒死追隨本宮?”
徐謹看着他誠懇地說道:
“殿下調查這件事的起因是帶微臣去買燈,從而得知鎬京碼頭有異。殿下要親赴江南,是因在公審長留郡主的公堂上爲防止陛下被清江王牽着鼻子走,不得已而爲之的策略,這些都與微臣脫不了干係。況且微臣與李召羣那佞臣有些淵源,他若作惡,微臣一定要阻止。微臣……”
趙明庭不耐煩地打斷她:“說了這麼多,你可有一分是因爲本宮這個人?”
“有。殿下,微臣說過了,在微臣眼中,殿下一直是微臣的朋友。”
“朋友。”趙明庭咬緊這兩個字,一把將徐謹抵在牆上,狠狠地說道:“本宮不準!本宮不准你做本宮的朋友!”
“殿下……”徐謹眼中帶着無奈與感傷,那個表情好像在說:
太子殿下,您到底要如何呢?
趙明庭慢慢靠近她,額頭與她的相抵。徐謹閉上了雙眼,兩個人安安靜靜地,誰都不再說話。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夜色越來越濃,月光越來越亮,臥房外有知了一聲一聲地鳴叫。趙明庭直起身子,撂下一句話就離開了。
他說:
“你要嫁給劉洪良?這輩子都別想!”
徐謹雙手無力地垂下,她甚至不再悲傷,看着他的背影,她變得憤怒起來,她與劉洪良的事與他何干?他爲什麼不能放過她?
她擡起自己的手,這是他包的,看他那副樣子就能猜到。身爲太子,他對她真的很好,但這種好有些偏執,有些病態,不是她想要的。
……
布日固德帶着一幫東胡人在京中胡作非爲,引得百姓怨聲載道。公審結束第二日皇帝便在朝會上召見了他,雙方除商議他此次帶來的牛羊貿易之外,他竟還提出要太子將他的堂妹阿日善封妃、續簽《四門塔協議》以及求娶公主之事,引得朝堂之上又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這兩日各方都在奮戰,羣臣的意見參差不同,大多是主張拒絕布日固德的。
……
徐謹下值後要回府去,這兩日都不見劉洪良的身影,他身爲狀元郎,又是翰林院新秀,儲相人選,每日負責爲皇帝起草詔書、紀錄政務,現如今可謂是與皇帝形影不離。
對於劉洪良和皇帝的關係,徐謹很是感慨。當初在有間書肆,盧兆全氣勢洶洶地替皇帝去抓他,誰也不會預料到如今二人的君臣情誼會如此親密。
還有向嬰,果然拋開劉揚舲的事,他就變得精明起來,如今在翰林院也是混的風生水起,一日好過一日。
徐謹剛行至成賢大道路口時,遠離人羣的地方停着一輛奢靡的馬車,駕車之人她認識。
她眯起雙眼看着他,那人一雙鷹目,臉上帶着一貫的笑意,讓人很不舒服。
“徐大人,好久不見啊。”韋義坐在馬車上對她說道。
徐謹一手背在身後,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並不說話。
“徐大人,李大人有請。”韋義說明了來意。
徐謹的心不由自主地燃起一片熊熊烈火,她對李召羣這個人一直以來都有一種莫名的仇恨感。而關於大內,她也確定十年前他們一家三口遇襲時宮裡確實派出人去過蜀地、上過高原。她想起郭陽公主的話:
“你要小心皇帝和李召羣。”
她感到頭有一瞬眩暈感,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都要做什麼?
韋義見她不表態,挑釁道:“怎麼,徐大人,你不敢去嗎?”
“……”
“你不是想知道,令尊令堂……”
徐謹目光迸射出冷意,厲聲道:“你說誰不敢!”
聽他說起她爹孃,徐謹的心猛地砰砰亂跳,全身汗毛立起,手也死死攥在一起,她一甩官袖說道:“走!”
見她上了馬車,韋義笑得越發燦爛,讓人見之頭皮發麻。他不懷好意道:
“徐大人坐穩了!”
……
灞興李府,好像時光重回,韋義又將她帶來了這裡。只是這一次,她不是被押來的,也沒再被矇住雙眼。灞興李府有如迷宮,守備重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有許多道門,道道都有重兵把守,不知道的會以爲是進了天牢。
韋義將她兜兜轉轉帶入一座富麗堂皇的院落,進得明亮的正堂後,那個一臉奸相的中年男子正穿着一身褐色光滑的常服在用膳。那一大桌子擺着滿滿的菜色,看着有三十多道,十分奢靡,是這個人的風格。
但當徐謹掃到李召羣面前那幾道時,心裡一陣翻江倒海!
李召羣睜着一雙幽幽的綠眼,“和藹“地召喚着她:
“侄女,快過來,我正等着你呢。”
徐謹依舊死死盯着那幾道菜,並未挪動腳步。
李召羣見此更加得意了:“侄女,你看這些菜,是不是很熟悉?”
徐謹頭忽地很痛,雙腳也變得軟軟的,眼睛紅了一圈。她聽到坐在桌後的那人說着:
“這種生的魚片我剛開始也吃不慣,但慢慢地,越吃越有味道,直到現在,幾乎日日都會食用。來,侄女,你來嚐嚐新不新鮮,是否合你口味?”
徐謹牙根咬得緊緊的,寬大官袖下的手將那上好的布料攥成一團。
“侄女啊,你說你娘怎麼會喜歡吃這些奇怪的東西呢?不知道你是否也喜歡啊?”
“……”徐謹聽到他講到她娘時,心中憋着的那口氣再也忍不住猛地吐了出來,她肉眼可見地喘息着,就像溺水的人乍然上岸,劇烈呼吸就是活命的唯一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