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周明明走進門的那刻, 已經在臉上掛上了大大的笑容,彷彿剛剛在門口深吸一口氣, 面露疲憊的並非是她,她在玄關處把鞋脫掉, 分明已經是每天的日常裝扮,可每次脫下鞋的那瞬間依舊有些疼痛,要她差點沒控制住, 倒吸一口氣出來。
“媽, 嫂子回來了。”正坐在客廳磕着瓜子的吳小妹一看到嫂子進來,忙衝着房間裡頭喊, 只是眼睛依舊掛在電視劇上頭, 這是她最近在追的電視劇,叫做《婚姻戰火》,雖說劇情老套,不過倒也還算好看,她和她媽都看得全神貫注的, 也就剛剛, 她媽才進去上了個廁所, 否則肯定和她坐在一起, 看個沒停。
“叫魂呢!不就是回來了,急什麼。”吳媽媽兩手溼漉漉地往外走, 看着周明明忍不住就這麼一撇嘴,上下打量着她後跟上了幾句陰陽怪氣的話,“哎喲喂, 我們的大忙人終於忙回來了,不是說加班忙嗎?我們廟小可管不住大佛,有的人說不回來吃就不回來吃,我可管不了!”
她越說越來氣,只覺得自己找了個媳婦就像找了個祖宗,小區裡其他人家的媳婦,個個都每天回家煮飯、忙裡忙外,就她家這個媳婦,成天地就知道加班,要她這個做婆婆的還得把飯菜準備清楚,放在桌上等她回來吃,她圖啥啊?圖伺候人?吳媽媽這心裡頭盯了跟針,便越發地對周明明看不過眼。
“是啊,嫂子。”電視劇播到了廣告,吳小妹也終於分回了神,衝着她一向不甚喜歡的嫂子說教了起來,“嫂子,你也不看看,現在都幾點了,每天都加班,這樣哪裡像個一家人的樣子呢?”
她說不清心裡頭是什麼想法,打小大大,她在家裡便是除了哥哥外的“小霸王”,無論是媽媽還是哥哥都把她疼到了心眼裡,而嫂子便是家裡的第一個變數,當初她的閨蜜曉梅,人也好,心地也善良,還和哥哥是一個學校畢業的,更是早就對哥哥芳心暗許,那時她分明已經和媽媽說好,卻半路殺出個攔路虎。
而嫂子和他們家總是格格不入的,雖說嫂子一個月工資是自家哥哥的幾倍,可成天在單位裡頭拼搏事業,時不時要加班的,在吳小妹心裡頭絲毫不覺得羨慕,這再怎麼好,也不是鐵飯碗,也不看她媽,現在退休了每個月還有個四五千的退休金呢!能比嗎!可嫂子卻偏偏把她那份工作當做寶,見天地不着家,倒是讓媽媽費心又辛苦,搞得吳小妹也越看越不喜歡她的這個“好嫂子”。
“是我的錯,不好意思呀,媽,小妹,那我先去吃了?”周明明沒和對方起衝突,只是頗爲溫順地說着話,誠然,在她的價值觀看來,小妹和婆婆說的那些話並不對,可這些年來,堅信困難的時光,已經讓她掌握了所謂的生活基本技巧,她知道,多說多錯,哪怕是對的,也不需要和別人講道理。
她只知道,能掌握在自己手裡的錢,纔是最最重要的。
“對了媽,浩海呢?他回房間了嗎?”周明明打量了下屋子,剛剛丈夫的拖鞋還在玄關處鞋櫃上頭好端端地放着,想來是沒回家,要她忍不住地發問。
“浩海沒回來呢!”吳媽媽的身體一僵,說起來這些天,她總覺得自家兒子不對勁,雖然以前偶爾也是要去和朋友應酬玩耍,可最近卻越來越頻繁,還總是的打着什麼“加班”的名頭,她已經偷偷地要小妹叫她朋友去打探了,只是現在可不能讓媳婦知道。
可心裡越是心虛,說出的話便越是理直氣壯起來:“還不都怪你。”
“我?”周明明愣了愣,定在了客廳看向婆婆。
“就是你!”吳媽媽越說越來勁,好像自己也被說服了一樣,“你天天忙,每天都要加班,浩海這回家總是沒人,自己一個人進房間裡頭玩手機,你說這日子怎麼過?我早就和你說過,女人家早點回家忙活,陪陪丈夫,不更好嗎?可你怎麼也不肯聽,你看現在?”
吳媽媽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麼回事,自家兒子向來乖,婚前也沒有這種不着家的習慣,爲什麼婚後會有呢?肯定還是兒媳婦的錯,沒錯,就是這樣,都怪周明明!她看向周明明的眼神就像帶着火,“你天天不回家,他就只能多幹點工作,這不,今天又去加班了!遲早你們兩夫妻都搞成工作狂,你心裡纔開心!”
“……媽,對不起。”周明明低着頭,道了聲歉,便沉默地往餐廳方向走,還好這廣告已經播完,那頭的婆婆和吳小妹已經又投入進了電視,倒是沒再多說。
等走到餐桌面前,周明明便抿了抿脣,怔忪了片刻,明明結婚也沒太久,可這一切變得倒是挺快,從一開始,吳媽媽還幫忙把飯菜罩上,把湯倒回廚房的電磁爐裡頭,到現在,直接大大咧咧地放在餐桌上,任憑在空調裡菜變得涼了。
她只是默默地將自己要吃的菜端回了廚房,可只是走到廚房門口,她的心便又沉了沉,裡頭的鍋碗瓢盆全都原樣擺在那裡,水槽裡堆着用過的碗筷,竈頭上炒菜的鐵鍋還油光發亮,上頭還有兩根菜葉,要她愣着愣着就笑了,她徑直走到了微波爐那,選擇了微波加熱,便倚靠在櫥櫃處,愣愣地出了神。
在周明明的記憶裡,她的父母在她還小的時候,便採取的是分工制,家裡很少吵架,父親雖然不太會煮飯,但是從不推拒媽媽給的活,家裡的洗碗洗筷、拖地之類的活,他更是一手包辦,從不讓媽媽插手,而爸爸沒了後,雖然媽媽移動全靠輪椅,可只要周明明一不注意,媽媽便會認認真真地將她能做的家務做完,收拾得清清楚楚,可在吳家,這一切則不一樣了。
倒也不是說婆婆不幹活,只是這個家,除了婆婆和她,似乎所有人都是甩手掌櫃,周明明至今想到兩人新婚燕爾時,吳浩海想搭把手幫她,婆婆歇斯底里的叫喊時,便有些無言以對。
在她要結婚時,公司裡的另外個女主管同她吃過飯,那時對方對她說得認真,告訴她結婚和戀愛是兩碼子事情,婚姻比她想象的要讓人疲憊很多,可那時候的她,絲毫沒放在心上,只是笑着對對方說,沒關係。
她一直以爲,她從小就開始吃苦,哪有什麼能受不了的,可真到了婚姻裡頭,她還真發現,她還就真受不了了。她不喜歡整個家對她的工作高高在上的態度,她不喜歡她的努力在別人看來只是滑稽,她不喜歡所有人都把她的付出當做理所應當,她也不喜歡不被人尊重……
可這一切的不喜歡,現在全都變成了現實。
“叮”微波爐的效率挺快,她才發了這一會呆,就已經運行完畢,她從旁邊拿了沾了點水地抹布,小心翼翼地將盤子移動到餐桌之上,然後又折返進去在電飯鍋裡頭挖出了最後一點的飯,一個人坐在餐桌上,安靜地進行了屬於她一個人的晚餐。
她慢慢地咀嚼着飯菜,事實上是有些食難下嚥,可她只是低着頭沒說話,而耳邊傳來的是正在看電視的母女二人細碎的聊天聲。
“媽,你說這個電視劇裡頭的婆婆這麼這麼壞啊,成天磋磨媳婦!真的是壞掉渣了,兒媳婦和兒子過好日子不就好了,對不對!”吳小妹有些憤憤不平地衝着電視,電視劇裡頭演到的是女主被婆婆壓榨得生了病,向丈夫提出離婚的場景,此前已經鋪墊了許久,這個惡婆婆,周明明已經聽她倆罵了好些天了。
吳媽媽也跟着生了氣:“是啊,真沒見過這麼壞的,你說說,怎麼就不懂事呢!這媳婦人不挺好的,她兒子也中意,哪那麼多事呢!”她說得唾沫橫飛,像是把自己都代入了進去,又忍不住翻起了舊賬,“我給你說,以前你奶奶,嘖嘖,和電視上頭是一樣樣的,還讓我不做完活不許吃飯呢!哎,這做人媳婦的就是可憐!”
聽着媽媽的這些抱怨,吳小妹忙往媽媽那蹭了蹭,撒嬌地說:“媽,我以後可不像嫁出去,我想一輩子賴在你身邊,做人家媳婦太辛苦了,我可幹不了這麼些活,還要被人挑三揀四的。”她往自家媽媽身上一埋,說着說着還有些委屈了起來。
吳媽媽笑着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哪能說這種話呢?可不許你說這些胡話,什麼不結婚,不嫁人,哪行呢!不過以後啊,找對象的時候,媽媽一定幫你好好地挑一挑,準保給我們小妹挑一個合適的人,讓我們小妹嫁出去了,天天都笑,不用哭。”她往女兒的鼻頭輕輕地捏了捏,兩母女笑做一團,好一副其樂融融景象。
這頭的周明明一口口地往嘴巴里頭送着飯,聽着那頭的那齣戲,說不上心裡頭的複雜感受,臉上的那點笑早就已經無影無蹤,由於沒什麼菜,她近來胃口也不大好,纔沒一會,她已經把飯吃了個精光,可她纔剛站起來,客廳那頭的聲音已經殺到。
“明明,那些碗筷記得洗乾淨,還有餐桌上頭的那些菜,都給我收拾清楚一點,可不能搞得亂七八糟,不然到時候會生蟲子!還有竈臺上的鍋,鍋後頭的牆都得洗一洗,否則啊,全都是油煙。”吳媽媽連眼神都不看過來,只是習以爲常地開口就吩咐,話才說完,便繼續地看向了電視。
周明明沒應聲,支持沉默地收起了桌子,可在她身影剛消失在客廳時,後頭的吳小妹便也忍不住衝着媽媽便道:“媽,你看嫂子,現在人才嫁進來多久啊,整個人都變了,就連你和她說話都不應聲了,怎麼這樣!”
吳媽媽將嘴裡的瓜子殼吐在了客廳桌上的菸灰缸裡頭,眼光晦澀不明,帶着點怒意便說:“沒辦法,人家一個月賺三萬,職業女精英,估摸着啊是瞧不起我們這種朝九晚五的普通人!我可管不了你嫂子,我就關起門來管好你,管好你哥就成!”她說得挺生氣,確確實實地把這事記掛到了心裡,恨不得什麼時候就去和兒子說上一說,至於兒子會不會因爲她說的這些事情和兒媳婦吵架,又幹她什麼事情呢?
電視上的兒媳婦正在哭得歇斯底里,控訴着自家的無恥婆婆,電視外的婆婆和小姑子卻在一邊慨嘆着電視劇中人物的悲慘命運,一邊嗑着瓜子,神色不屑地磨刀霍霍向豬羊。
廚房裡的周明明緘默着忙上忙下,雖然有些腰痠背痛,可倒也在能忍受的範圍之內,她認認真真地打掃着每一個角落,將剛剛吳媽媽說的那些東西全都收拾清楚,事實上結婚這小一年來,基本上家裡頭的事情也都是她忙活的了,倒也已經熟能生巧。
只是她的心……
她的心卻在這日復一日的忙碌中,越來越累,越來越辛苦,如果說結婚是爲了幸福,那現在的她,真的幸福嗎?
此時大腦中反覆盤旋的是女主管說過的那句話:“哎,你沒結婚你不懂,結婚這事情,沒這麼簡單,等你結婚以後啊,你就明白了!”
她現在明白了,可明白的有些晚,她知道婚姻的不容易了,可卻也不知道何去何從。
說自己是什麼職業女性,周明明嘴角挑了挑,可她的心卻一點也不獨立,一點也不頑強,沒了爸爸的她,一直學着自己頂天立地,學着自己來撐起自己的家,只是做柱子也是會累的,當遇到吳浩海的時候,她真的一度以爲,她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港灣”,她也想要偶爾,倚靠一下別人,可這港灣上的船不止她一輛,而這港灣,也許不那麼適合她。
可她不是不喜歡吳浩海的,他是她漫長的、獨立的、倚靠自己的人生裡,第一個想要牽着手走下去的人。
況且……
周明明想到媽媽,心中便又是一頓,她知道,也許她去和媽媽說她過的種種不快樂,媽媽是會站在她這一邊支持她離婚的,可她不想,也捨不得。吳浩海是媽媽託同事介紹的,在他們單位裡頭,吳浩海的人緣也是數一數二的,她猶然記得當初吳浩海入了她的心時,媽媽那因爲總算能爲她做點事情而興奮激動的臉,也記得她笑吟吟地同同事打電話千感萬謝的樣子,她還記得出嫁時候媽媽緊緊地抓住她的手,那滿是幸福的眼神。
也許,再忍忍就好了,條條大路通羅馬,也許是她做的不夠好,讓婆婆和小妹有了意見,也許是住在一起矛盾太多,也許是……周明明努力地找了一萬個理由,安撫着自己有些翹邊的心,將那股莫名其妙地悸動死死地按了下去。
船到橋頭自然直,也許,一切還沒有那麼難。
……
窗外的月亮偶爾也會被烏雲遮蔽,偶爾又在風吹中散開,不吝嗇地灑下自己的光。
“浩海,你回家了呀!”吳媽媽不知何時已經從房中拿了兩件小毯子,和吳小妹一人一件繼續看着電視,一看到兒子回來便有些開心地招了招手。
“嗯,我加班回來了。”明明早就想好了理由,也已經事先和家裡說了個清楚,可此時的吳浩海還是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下意識地將眼神撇開,不敢看媽媽和小妹。
“嫂子在屋子裡頭呢!”看見哥哥在換鞋,小妹總算肯拋下電視劇,跑到了哥哥面前,忍不住地便偷偷壓低了嗓音和哥哥高了狀,眼神時不時地還在兄嫂房間門口逡巡,生怕一沒注意就蹦躂出來一個人,“哥,我給你說,今天晚上嫂子又加班了呢!她快八點纔到家,還讓我和媽媽等了她好一會呢!”
滿臉不滿的吳小妹絲毫不覺得心虛,雖然她忍不住往裡頭進行了一番藝術創造,嫂子早早地就和她還有媽媽說了,她們倆纔沒等她,飯一做好兩個人便痛痛快快地吃完了晚飯,哪裡說得上等呢!
“是啊,浩海。”吳媽媽在旁邊應了聲,眼神裡全是不屑,“你媳婦現在心越來越大了,今天晚上我喊她做事情,直接不理我,連吱個聲都不行,看來是看不上眼我這個媽媽了,你長大了,媽媽現在管不住你了,更別說你媳婦了!”旁邊的吳小妹在媽媽的話剛說完,便激動地猛點頭增加說服力,用親身經驗證明自己也聽見了這事。
又來了。
吳浩海在心裡頭重重地一嘆氣,恨不得直接蹲在地上求求媽媽和妹妹放過自己,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他家裡頭天天演的就是大戲!不過現在他早就有了經驗,可不會像是之前傻乎乎地摻和進去。
吳浩海臉上擠出了挺大的笑容,已經換好鞋子的他站直了身體,輕輕地攬着媽媽和小妹往沙發那頭推送,嘴裡很是認真地說:“她怎麼能這樣呢?我明白了,你們都放心,我肯定會和明明好好說,怎麼能晚回家讓你們等呢,又怎麼能不理媽呢!這樣的行爲,我肯定是要和她認真分析對錯的,你們也別生氣了好不好?”
他說得很是親暱,吳媽媽和吳小妹一看到吳浩海臉上的疲憊,便也點了點頭,認可了他的處理方案,反正只要他能認出周明明的本質就好,她們可不想要折騰自家的哥哥/兒子。
吳浩海松了口氣,徑直地往屋子裡進,只是在推開門前,他又得做一番心理建設,不用想,他也知道,屋子裡頭的又是一番惡戰,要他忍不住煩悶,要是明明能像曉梅……不,他忽然說曉梅乾嘛呢,吳浩海有些慌張,可一想到曉梅,對方溫柔的眉眼,和體貼的話語到此刻還在他腦子裡打轉,要他忘卻不了。
“老公,你回來了呀!”周明明纔剛洗了澡出來,此時正坐在書桌那頭對着筆記本電腦加着班,看到丈夫進來的她臉上登時就掛了笑,動作迅捷地跑了過去,幫吳浩海將公文包接了過來,她早就幫吳浩海把要穿的睡衣挑揀了出來,放在牀上,只等他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吳浩海笑着應了聲,其實只要妻子能這麼“安安穩穩”地,他哪有這麼多煩心事呢?只可惜,要她們三個和平共處,比登天還要難,他在心裡嘆了口氣,往廁所那頭去,“我先去洗個澡。”說完話便像是逃難一樣,衝進了廁所,活像是找到了庇護所。
周明明倒是沒有上心,手下的動作沒停,繼續和公司里加班的夥伴發送着信息,溝通着參數、設計圖等消息,幸運的是,公司的同仁都很理解她,在她再三解釋後,也接受了她的遠程辦公,可週明明依舊有些怪罪自己,只覺得自己不能在公司裡同步和同伴討論是拖累了大家,便要付出十二分的努力來進行彌補。
吳浩海剛進廁所,還沒把衣服全都換下來,手機已經震動了起來,他往那邊一看,明明是在密閉的廁所裡,可卻下意識地將手機緊緊地握在手心,左顧右盼了好一會,才稍微放下心,看起了信息。
一朵梅花來:浩海哥,你到家了嗎?今天我知道我有點唐突,真的很抱歉,我只是希望能這樣默默地喜歡你,陪着你,如果打擾了你,我真的特別特別對不起,是我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意。
一朵梅花來:可是這段時間來,每次只要看到浩海哥你心情不好,我就……我就忍不住想要關心你,雖然我知道,也許你根本不需要我的關心,可我總覺得,哪怕是能更靠近地看你,也很好、很好。
一朵梅花來:我偷偷問了小妹很多事情,當初,如果,如果是我的話,是不是現在一切都會不一樣?
[對方撤回了一條信息。]
一朵梅花來:對不起,是我胡言亂語了,晚上你要好好休息哦!希望明天你的心情也會好~
他看着手機越來越沉默,因爲他開手機開得夠快,雖然呂曉梅撤回了那條關於當初是她的信息,他依舊看得清清楚楚,原本應當是堅定的答案,可此時,他也不知道他內心深處的答案會是哪個。
最近一段時間來,他和曉梅湊得很近,曉梅總說對很多業務不太熟悉,需要麻煩他,需要問他,只要他一有空,便捧着東西跑了過來,還時常叫他做吳老師,他明明一開始只想要幫幫這個妹妹的朋友,可不知不覺地,他竟然有些享受這段特別的“師生關係”,他只知道,和對方在一起的時候,他就像是個無所不能的人,享受着她崇拜的眼神,仰慕的目光,似乎可以暫時忘卻現實中所有的煩惱。
吳浩海將手機放在旁邊,進了淋浴間,任憑水迎面衝下,任憑自己的眼睛被水流衝擊得睜不開眼,就像是把這一切當做自己的懲罰一樣,他反反覆覆地告訴自己,他不能這樣做,他這樣做是出軌,是犯錯,是對不起明明,對不起他的家庭。
可耳畔邊,呂曉梅帶着些怯弱的溫柔聲音也反覆響起,她輕輕地湊近他,看着他,睜大眼睛:“其實你知道嗎?浩海哥,當初你和明明姐相親前,你拒絕的那個相親對象,是我呢。我時常覺得好可惜,如果那時候,我們能見一見,是不是我也會有機會?”
然後那姑娘又慌張地跑遠:“對不起,你就當我亂說的吧!我不該說這些。”
可他的心已經亂了,他越發的明白爲什麼都說紅玫瑰白玫瑰,他明明有了妻子,可卻還是控制不住的對那個總是用溫柔撫慰着他的煩悶的姑娘,越靠越近。
他想,他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等到吳浩海洗完澡出去,已經有些晚了,他能看見周明明還衝着電腦打字個不停,他知道對方肯定又是在忙工作,這些日子以來,他總也在幫周明明和媽媽、妹妹打着掩護,畢竟當初結婚前,他就已經聽周明明說過她的工作,那時候他自是全心全意支持愛人的,可現在……
吳浩海的眼睛鎖定在周明明的身上,不由自主地便沉默了下來,只是越看這眼光越發地深沉,只是他現在,偶爾也會後悔。
其實明明如果和曉梅一樣,和他一起在單位裡上班,朝九晚五的,不也很好嗎?事業,事業這種東西有那麼重要嗎?他會拼搏,會往上爬,爲什麼他的妻子也要這麼努力呢?若不是曾經已經答應過,他想,他一定會開口勸阻,不再同意的,如果能重來,也許一切,真的會走向不同的方向。
兩夫妻的睡眠時間一向一致,由於吳浩海上班時間是按照單位時間,周明明雖然因爲身在建築設計公司,上班的時間要晚些,不過平時也一向遷就丈夫,若是工作忙不完,她自是會在夜深的時候自己到衛生間裡頭,避着人,再忙活一會,儘量不影響丈夫。
而在兩夫妻終於都已經躺在牀上後,周明明忍不住地靠到了丈夫的身邊,她輕輕地把手搭在了丈夫的腰上,雖然關了燈,看不到對方的動作和表情,可丈夫的手機屏幕一直亮着,所以她倒是清楚丈夫還沒有入睡的事實。
“老公。”周明明喚了丈夫一聲,在聽到丈夫悶聲地回答後,她接着往下說,“我想和你說個事情……”她在大腦中組織着語言,生怕自己說得有些過頭。
“你說。”吳浩海死死盯着手機,活像是手機屏幕裡頭有什麼吸引人的東西一樣,只是他自己心裡頭清楚,此時他的心根本不在手機上頭。
“我們搬出去住好不好?”周明明努力找着理由,“咱們家離着你們單位、我們公司都有點距離,你也知道b城上下班堵車有多厲害,每次加班個半小時,一小時,就遇到高峰期,回家就老晚了,我想要不我們搬到近一點的地方?”
她似乎意識到自己說的這個話題不太好,忙繼續補充說明:“你也知道,媽不喜歡我加班什麼的,我每天晚上回家,她看見我加班心裡頭都不太開心,我也不想總是惹媽生氣了,再說了,咱們以後也會有小朋友,家裡統共就三間房間,到時候總不能孩子一直陪我們睡吧?”隔着夜色,她不安地看着丈夫,希望能從那頭得到迴應。
吳浩海背對着妻子,心裡頭越來越冷,明明他也知道妻子說的這些都有道理,可他心裡頭卻打心底眼的接受不了,如果是……一定不會,一定不會這樣的。
他只是低沉着嗓音,回着話:“以前我和我媽住在一起那麼久,什麼問題都沒出,現在一結婚沒多久,就要搬出去,你要我媽怎麼想,要身邊的人怎麼想,這個問題你有想過嗎?就把我媽和小妹丟在家裡頭,到時候小妹嫁了,我媽一個人在家裡出點什麼毛病,誰來管,誰來負責?”他聲音很冷。
可比起他的聲音,周明明的心更冷,她不知何時已經收回了搭在丈夫腰上的手臂,同樣低沉着聲音回答:“我媽也一個人在家裡。”分明不是隻有吳浩海有媽媽,她的媽媽還有許多特殊情況,她總是選擇聽從所謂的風俗、規矩,試着和別人好好相處,可有人想過她的媽媽嗎?
周明明的話說得吳浩海一頓,他回道:“我知道你媽情況不太好,可你自己去看看,有幾個和自己媽媽住不和婆家住的,這到哪裡去都沒這個道理,到時候別人說我是倒插門女婿你有沒有想過我多難堪?”他絲毫不客氣,似乎一瞬間心裡的那根弦鬆了,沒有約束了。
“再說了,以後有孩子,不還有媽媽來幫着照顧嗎?你工作忙,你以爲你能照顧孩子啊?還是指望你的媽?”吳浩海不自覺地在言語之間流露出些許痕跡,當初熱戀期他可以滿臉熱忱地告訴周明明他什麼都不在乎,可在現在,他卻什麼都在乎了。
他在乎她不着家,在乎她有個殘廢媽,在乎她家裡頭沒有人脈,在乎她對待他媽不夠上心,在乎她成天想着要搬出去住……一條一條,他全都記在了心上。
“周明明,你每天就覺得我媽不好,那我都和我媽相處了快三十年了,我怎麼不覺得她不好呢?我媽在朋友圈裡頭評價很好,誰提起她都得豎起大拇指,怎麼在你這裡頭就成了苛刻的惡婆婆呢?”
“……”周明明沒回話,很多事情吳浩海非要這樣掰扯她也毫無辦法,分明婆婆磋磨她的時候吳浩海就在現場,曾經還安撫過她,怎麼現在就能搞出來個改口不認,活當沒發生的操作?
“你說你想要搬出去,你說我媽、我妹不好,你有想過你也沒那麼好嗎?”吳浩海的聲音在黑暗中就像嘆息,“你也可以不加班,不那麼拼,不那麼努力工作的。”他說完了這些話,就連心口都鬆了鬆,只覺得是酣暢淋漓。
“你答應……”周明明的話剛出口,便頓住了,苦笑了笑,吳浩海曾經還答應她會找個時間和吳媽媽商量商量搬出去呢,現在怎麼就成了她的錯,她的問題?她不夠努力嗎?她和婆婆發過火嗎?就連吳小妹,她也一次沒有同對方發過火啊。
“是是是,我答應過。”吳浩海一聽到這三個字就知道周明明要說什麼,他很是不耐煩,“可那又怎麼樣呢?你以前沒結婚,你現在結婚了,你現在有家庭,以後會有孩子,和以前考慮的能是一樣的東西嗎?你要知道,每個階段考慮的東西都不一樣,現在和以前,當然不同!”他說得很是有理有據,可惜全是歪理,但他絲毫不覺,只覺得越講越暢快。
吳浩海話音落下後,房間似乎突然陷入了漫長的沉默,周明明默默地轉過了身,背對着丈夫,她的心就像被一隻大手緊緊抓住一樣,難以呼吸。
“挺晚了,我先睡了。”她始終沒有回過身,平靜地說道,便緊緊地閉上眼睛,此時的她甚至哭不出來,只覺得好像來了一場當頭棒喝,要她忽然從夢中被喚醒,頭痛難忍。
這就是,家,這就是,婚姻?她確實不明白,也應當永遠不會明白,她錯了嗎?
背對着周明明的吳浩海同樣沒有回頭,他能猜到,周明明的心情應當不會好,可是即便是如此,他卻依舊不願意回身過去安慰安慰對方,因爲說完了這一切的他,就像是解脫了一般如釋重負,對身後的周明明的那一點感情,也在剛剛的那番掙扎中,消隱無蹤。
似乎陷入了漫長的掙扎,良久,吳浩海終於偷偷地打開了手機,往那個不知何時被他悄悄置頂的對話框發去了信息:
浩蕩大海:不用對不起,聽到你說這些話,我真的覺得很開心,能被你喜歡,我也覺得挺好的。
他皺着眉頭,仔細地在表情裡頭選了選,好半天才選中了一個之前呂曉梅給他發過的微笑豬的表情,那時候曉梅還撒嬌着和他說,他是她心裡頭最可愛的豬,惹得兩人好一陣打鬧。
吳浩海將手機的屏幕按熄,塞到了枕頭底下,可嘴角的笑容漸漸大了起來,若不是怕被身後的周明明聽到,沒準他已經笑出了聲,明明已經結婚近一年,他卻忽然覺得自己找回了戀愛的感覺,心臟也跟着砰砰亂跳,又刺激,又攪亂了他心裡的一池春水。
似乎兩人都進入了漫長的夢鄉,只是往日裡湊在一起的夫妻,此時中間就像有了一堵空氣做的牆,死死地隔開老遠,背對着對方,不願靠近彼此。
而被吳浩海塞到枕頭底下的手機纔剛剛屏幕亮起,上面顯示了一條未讀的通知。
一朵梅花來:浩海哥,聽到你這樣說我真的覺得很開心,很幸福,真希望快點到明天,和你見面。
城市另一頭的呂曉梅,剛剛已經上蹦亂跳了許久,她將手機緊緊地捂在胸前,發出了勝利的尖叫聲,很快又將自己埋在牀上,悶悶地笑了出來。
她知道,她做的事情在很多人看來也許不那麼道德,也不那麼合適,可又如何呢?她喜歡吳浩海,吳浩海也喜歡她這就夠了,那就話不是很多人常說嗎?在感情中,不被愛的那個人纔是第三者,不被愛的人,不該是她,也不會是她。
可忍不住地,她也想起了那張臉,曾經她同手同腳地進了吳浩海的婚禮現場,看着兩人在臺上共許下浪漫誓約,看着led屏幕上展示着他們的幸福照片,心裡頭全是嫉妒,那時候的她,一度選擇了放棄。
可是……是周明明自己沒有好好地珍惜這段婚姻的,呂曉梅在心裡反覆地念叨着這句話,直到自己越發地理直氣壯起來才肯罷休。
是周明明沒有對吳阿姨好,沒有對小妹好,甚至還沒有對浩海哥好,是她自己讓浩海哥每天壓力很大,每天煩心,也是她自己不照顧家庭,不重視家庭的。既然她不重視,不緊緊抓住,那她自然可以來搶,難道有人把金子掉在地上,別人還不能拿了嗎?呂曉梅已經將自己徹底說服,她知曉,她能抓住這一切的。
現在,浩海哥也動心了,只是她得趁熱打鐵,生米煮成熟飯,做實這一切纔會穩妥。
可忽然呂曉梅又皺起了眉,她等不得幾年拉拉扯扯了,她希望浩海哥和周明明儘快離婚,也想要儘快和浩海哥順理成章的在一起,那麼,她一定要用點手段。
呂曉梅緊緊地閉着眼睛,大腦中反覆沉思,方案做了一個又一個,她要自己乾乾淨淨,清清楚楚地和浩海哥走到一起,他們兩人本就該在一起,不該要受到外界的流言蜚語,如果能順便給周明明一點顏色看,那當然就更好了。
她的眼睛忽然睜開,裡面閃着光,她想到了。
她已經知道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