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落在長睫之上，朦朧了一片，連同站在車邊的男人的臉也被模糊了。
雨念回頭繼續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很重很重，手裡的手機不知在何時已經停止震動。
對方亦沒有不知彼倦地打過來。
雨念就緊緊地攥着那冰涼的金屬殼，一步一步往前。
身後有腳步聲，鋥亮的皮鞋，踩在雪花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脆響，那聲音就如同密實的針，無孔不入地紮在她的身上，渾身都泛起了疼。
他不緊不慢地跟了上來，她快，他便也快，她慢，他也慢。
他不追上來，亦不停止跟隨。
就這樣，始終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路燈接二連三地亮起來，暈黃的燈光之下，兩人的身影被拉長，與漫天飛舞的雪花交織在一起，連影子都像是染上了悽愴。
地鐵口離得並不遠，幾分鐘便可以走到。
可雨念偏偏沒有選擇最近的地鐵口，而是選擇穿過繁華的廣場，在人流嘈雜的巷子裡穿行。
這裡是一所高中的后街，是江淮出了名的小吃街，因爲客源以學生爲主，所以價格都很實惠，分量也很足，所以，不少上班族下了班也會來這裡閒逛。
巷子兩邊有不少攤販賣小吃的，烤玉米，烤紅薯，糖炒板栗，還有麻辣燙，各種味道混合在一起，飄蕩在空氣中，驅散了不少嚴寒。
雨念隨便找了一家小店坐下來，她要了一碗混沌和一碗現磨豆漿。
店鋪門面很小，也有些舊了，桌椅板凳都佈滿了陳年油漬，泛黃的牆壁因常年未經打掃和油污薰垢，已經辨不出初始的顏色，儘管如此，在這樣擁擠的空間裡，卻是分外的溫暖。
店裡坐滿了剛放學的學生，沒有多餘的空位，而且十分嘈雜。
雨念運氣好，剛進店就有一個空位騰出來，她坐在位子上，看着站在門外眉頭深鎖的男人，他今天穿了一件深咖色大衣，配了一條深灰色的圍巾，筆直的西褲，配上商務鞋，與這種地方，怎麼看都顯得格格不入。
加上他身材太過高大，這樣的小店，着實難以容得下他這種龐然大物，更何況，素來有潔癖的他，這種地方，換作平時，他連看都不會看一眼，更別說，會踏進來半步。
他就這樣站在門外，巷子裡有不少小女孩經過，都不禁駐足，一眼驚豔地看着他，發出讚歎：“哇，好高，好帥啊！”
看着這一幕，雨念只冷冷地一笑，正好她的餛飩來了，淡然地收回眼，專心吃東西。
平日裡，她吃飯僅用十分鐘不到。
今天一碗混沌，她足足吃了一個小時，一邊吃，一邊拿着手機漫不經心地刷着微博，看下朋友圈，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她吃了多久，陸柏昇就在門外站了多久。
這麼冷的天，雪又大，不消一會，他頭上和衣服上就落滿了雪花，他也渾然不覺得冷，只兀自抽着煙，站在那。
雨念也沒動半點惻隱之情，只覺得自己吃飽了，才優哉遊哉地付了錢，走出了店門。
經過陸柏昇身邊的時候，她連餘光也沒有給他，卻能感受到來自他身上的那股寒氣。
“佟雨念，鬧夠了沒！”陸柏昇擡手拉住她，暗啞的嗓音裡有一絲無奈的情緒流露出來。
雨念沒同他說話，只將自己的手從他掌心裡抽了出來，徑直往前走。
看着她孤傲冷情的背影，陸柏昇僵在空中的手，微微顫了顫。
嘆了口氣，繼續跟上去，這次，他沒再任她胡鬧，雪這麼大，這樣走下去非感冒不可。
轉身走進一家精品店，隨手在門口拿了把雨傘，從皮夾裡抽出一張一百塊放到櫃檯上，“不用找了！”
便疾步出了門。
雨念依然冒着風雪在巷子裡穿梭着，陡然，身後有一道暗影壓下來，接着一把雨傘就頂在了她的頭上。
腳步微微頓了頓，放在口袋裡的手也不由得攥緊，溫潤的眸光浮動了下，下一秒，她擡手，想也沒想，一巴掌就將那把粉紅色的傘拍到了地上。
啪嗒一聲輕響，漂亮的傘柄在地上濺起了一朵小小的雪花，雨念沒有停頓，直接一腳就從傘上面踩了過去。
那無情又決然的動作，就像是一腳踹在了陸柏昇的心窩上，他愣在原地，沒想到她會這麼做，黯然的視線久久地凝在那把已經狼狽不堪的傘上。
雨念加快了腳步，寒風從她的面上掃過，刺得她渾身一激靈，腳步生了風似的，走得更快了。
她已經沒有再閒逛的心情，像是所有的力量都被剛纔那一腳給清空了一樣。
身後沒有那熟悉的腳步聲跟上來，她在心底不由得嘲笑了聲，以陸柏昇那種驕傲的性格，她今天給了他這麼大一個難堪，他肯定不會再追上來自討沒趣。
明明是應該要感到開心的纔是，心裡卻沒有半點高興，反而只有說不出的晦澀和失落……
很快就走到了另一個地鐵口。
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吹散了些許寒氣，可雨唸的身體還是一片冰冷，地鐵裡的人也很多，安檢口排起了長隊。
她耐心地在隊伍後面等着，很快便到了她，她掏出地鐵卡，輕鬆地過了安檢。
她站在扶手電梯上，眸光不經意一瞥，就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他怎麼還沒走？
陸柏昇被攔在了安檢口，臉色看起來有些凝重，他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視，目光朝她看過來，四目相對，雨念能看清楚他眼裡漸漸騰昇起的不悅和不耐。
這還是第一次見他臉上露出這樣尷尬的神情，不由得覺得挺可笑的。
沒打算幫他，冷靜地抽回了視線。
電梯緩緩往下，雨念依稀能聽到上面的工作人員不耐的聲音，“第一次坐地鐵呢，連票都不知道買，去那邊自動售票機先買票再來，看你穿一身名牌，來湊這種熱鬧幹啥，後面的趕緊跟上來，你讓一讓，別堵着別人了。”
不用看，雨念也能猜到陸柏昇現在的臉色一定比鍋貼還黑。
………………
等地鐵的人很多，雨念等了兩趟才擠上去，在這狹小的空間裡，她十分艱難地找了個能站住腳的空地，手也只能勉強地撐在身後的車廂上。
她還沒來得及理順自己的呼吸，就聽到車廂裡響起了一道充滿磁性的聲音，“請大家幫個忙，留意下身邊有沒有一個，穿着白色大衣，長頭髮，眼睛很大，揹着紅色包包的女人，她是我的妻子，她患有很嚴重的精神疾病，她已經有幾個小時沒有吃藥了，爲了不給大家造成不必要的傷害，請看到她的人朝我示意一下，謝謝！。”
陸柏昇的話在擁擠的車廂裡響起來，就像一個炸彈，讓安靜的車廂頓時沸騰起來。
爲了自保，大家都熱情地投入到了這場非比尋常的尋妻之行中。
不知是哪個好心人，指着雨念喊了一句，“在這呢，在這呢，趕緊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似的，齊刷刷地落到了她身上。
雨念當時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很快，衆人就給陸柏昇讓了一條綠色通道，他不費一絲餘力地就走到了她的身邊。
雨念低垂着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陸柏昇走過去，一把摟住她，動情地說，“老婆，終於讓我找到你了。”
雨念在他懷裡掙扎，他兩條手臂就像是鐵鏈一樣，摟得更緊，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咬牙貼在她耳邊道，“佟雨念，如果你不想等下被救護車擡走，最好給我老實待着。”
“陸柏昇，你個混蛋，你纔有病！”這男人居然連這種藉口都能想到，簡直喪盡天良。
“不好意思，現在大家都認爲是你有病。”陸柏昇朝他露出邪魅的一抹笑容。
“你……”雨念氣得火冒三丈，她真怕自己掙扎得太厲害，大家都以爲是她發病了，等下一個電話，真讓救護車趕了過來，她可真就丟臉丟大了。
氣不過，張嘴一口就咬到了陸柏昇的脖子上。
陸柏昇疼得呲了一聲，依然沒有放開她。
“佟雨念，你是想在這裡把我咬死是嗎？”他蹙着眉，悶聲道。
她現在恨不得連他的血也喝乾，下口不輕，感覺到有血從他脖子上流下來，她還是鬆了口。
看着懷裡漸漸安靜下來的她，陸柏昇還是忍不住揚了揚脣。
不忘回身，朝衆人道謝。
喧鬧的車廂，逐漸恢復之前的平靜，補眠的繼續補眠，玩手機的繼續玩手機，彷彿剛纔那一場小波動不曾發生過。
“你放開我！”雨念被他這樣摟着，感覺都快要憋死了。
陸柏昇像是沒聽到一樣，只問，“哪一站離家最近！”
家？
聽到這個詞，雨唸的心顫動得厲害，他們還有家嗎？那裡還算是他們的家嗎？
“陸柏昇，你放開我，你要去哪，不關我的事。”雨念冷漠地和他劃開界限。
“佟雨念，你非要這樣？”陸柏昇低頭，深深地凝着懷裡的她，眼神看上去有些淒涼。
聽了他這句話，雨念不知爲何沒有再說話，他的大衣已經被雪打溼了，這會黏在她的臉上有些難受，她攥着手裡包包的袋子，她告訴自己，不要再被這個男人的一言一行蠱惑了。
見她沉默，陸柏昇的臉色又沉了幾分，“和我回家，我有話同你說。”
雨念擡臉，看向他，冷然地扯了扯脣角，“對不起，我沒話和你說。”
如果可以，她真想這一輩子都不再見他。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用我的方式把你帶回去了。”地鐵正好到站，是他們所站的這個門打開。
陸柏昇不由分說地就將她推了出去，長腳一邁，自己也跟着走了出來。
這個站，不是換乘車站，進出的人都不多。
雨念下意識地看了眼站牌，這裡無論是離郭子萱的住處，還是他們那個所謂的家，都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
外面又下着大雪，他也沒開車，他們這個時候出去，無非又要在大街上白白挨凍。
“陸柏昇，你發什麼瘋。”雨念不肯和他走，要站在原地等下一趟地鐵過來。
陸柏昇直接一彎腰，就將她抱了起來。
雨念驚喘一聲，手在空中胡亂地揮舞了兩下，就揪住了他的衣領，她驚愕地看着他。
“佟雨念，在我面前，你最好不要浪費力氣。”陸柏昇涼涼地警告了她一句。
這個女人，穿這麼多，抱在手上還是輕得沒有一點重量一樣。
鷹隼的眉頭不由得蹙得更深了。
“陸柏昇，現在外面很難打車。”雨念放棄反抗，但還是好心提醒他，她不想再出去受凍，剛纔已經受夠了。
“所以，你是在告訴我，我們應該坐這擠得喘不過氣來的玩意回去？”陸柏昇看了她一眼，目光淡淡。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坐地鐵，也絕對會是最後一次！
他以爲和公交一樣，上車購票，沒想到一開始就當衆鬧了笑話，這也就算了，當他被那股巨大的人流推進那逼仄的車廂裡，才真正的明白什麼叫做人滿爲患和寸步難行。
看着他臉上那副嫌棄的表情，雨念心裡莫名地有了一股報復的塊感，怕是今天這場地鐵噩夢，會跟隨他一輩子了。
“你可以選擇不坐，放我下來，我有腳自己會走。”雨念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頭頂的顯示屏，下一趟列車很快就要進站了。
“佟雨念，收起你那點小心思，既然我能在上千人的車廂裡不費餘力的找到你，讓一輛列車停下來應該不會是什麼難事，你要是想殃及更多無辜的人，你大可以胡鬧。”
說着，陸柏昇倒是客氣地把她放了下來。
正好地鐵到站，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加阻攔，那得意的神情，就好像把她捏得死死的似的。
想起剛纔在車廂裡他說過的那些話，雨唸的火氣又蹭蹭地冒了上來。
他陸柏昇向來是個瑕疵必報的人，她要真上了地鐵，他肯定會說到做到，讓整個地鐵都停運。
氣得暗暗咬了咬牙，就這樣，她眼睜睜地看着地鐵再次揚長而去。
“卑鄙！”雨念瞪了他一眼，轉身朝出口走。
陸柏昇也不生氣，亦步亦趨的跟上，不溫不火的聲音就在她身後響起來，“你不是第一次這樣罵我，我已經習慣了！”
“滾，別和我說話！”雨念回頭朝他吼了一句。
聲音不小，在空曠的過道里，產生了回聲，不少行人被這陡來的一聲厲喝嚇了一跳，紛紛朝他們看了過來。
雨念在氣頭上，哪會顧及那麼多。
倒是她身後的陸柏昇，還一臉歉意地朝衆人頷首。
“裝模作樣！”雨念忍不住又罵了句。
………………
雨念走得很快，她刷了卡就直接走了出去，也沒理身後的人。
走了幾步，就聽到陸柏昇叫她，“佟雨念！”
她本不想理，可他那聒噪的聲音實在太執拗，她不得不停下腳，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舉着手裡的地鐵票，舔了舔脣，慢吞吞地道，“這個怎麼弄？”
雨念被他臉上那又尷尬又滑稽的表情，噗嗤一聲，給逗笑。
她沒想到，一張地鐵票也能難住他陸柏昇。
“你那麼聰明，慢慢研究唄！”她纔不會去幫他，趁着他還沒跟上來，趕緊走。
“喂，佟雨念……”看着她一溜煙跑得飛快的背影，陸柏昇低咒了一聲。
也管不了那麼多，單手撐着檯面，終身一躍，直接就跳了過去。
雨念站在扶梯上，錯愕地看着他，這男人瘋了吧！
毫無意外地，她再次被他追上來了。
陸柏昇的面色有些難看了，一手拽着她，一手拿出手機，打了通電話，報出自己的位置。
不到十分鐘，於拓就開着車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雨念心裡不禁感嘆，他這個助理也當得太稱職了吧。
“boss，佟小姐！”於拓打招呼。
陸柏昇拉開副駕駛的車門，把雨念塞進去，轉身把手裡的地鐵票扔給他，“你去把這個處理掉。”
語氣硬邦邦地，能聽得出，他此刻心情極度不爽。
於拓一臉茫然地看着手裡的地鐵票。
雨念搖下車窗，好心解釋了句，“他逃票了！”
剛坐進駕駛位的陸柏昇聽到這句話，臉又黑了幾分，偏首瞪了佟雨念一眼，要不是她，他會去坐這該死的玩意。
於拓聽着雨唸的話，先是愣了下，透過車窗看着大boss那張陰沉的臉，忍不住笑了起來。
陸柏昇油門一轟，豪車直接飈了出去。
因爲下雪，路上的車，都走得很慢，唯獨陸柏昇像是不要命了似的，一路狂飆到底。
到家的時候，雨念還沒晃過神，腦袋裡一陣眩暈。
“下車！”他扔下一句話，甩上車門，直接進了屋。
看着他那僵冷的背影，雨念只覺得這個男人莫名其妙！
………………
陸柏昇進屋，陳阿姨連忙迎了出來。
“少爺，吃過飯了嗎？”
陸柏昇沒說話，只把身上已經溼透的大衣脫了下來，遞給她，換了鞋，邊往樓上走，吩咐了句，“讓佟雨念去書房等我！”
“佟小姐？”陳阿姨愣了下。
很快便見到雨念走了進來。
“佟小姐，你也回來了，吃過飯了嗎？”陳阿姨一眼欣喜的上前去迎接她，她和少爺很久沒有一起回來了。
“吃過了！”雨念笑着回了句。
見她頭髮溼溼的，陳阿姨心疼地道了句，“這麼冷的天，怎麼也沒打把傘出來，要感冒了可怎麼辦？你現在可是……”
說到這，陳阿姨頓住了，看了眼雨唸的臉色，連忙改口，“你本來身體就不好，可千萬不能受了這種涼。”
“我沒事！”雨念心裡多少能猜到一些陳阿姨剛纔那番話裡的意思，沒打算多解釋什麼，只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我到樓上書房去等他。”剛纔陸柏昇說的話，她都聽到了。
“好，我去泡茶上來。”陳阿姨進廚房去泡茶。
雨念不知道陸柏昇叫她回來做什麼，她推開書房的門，他並沒有在裡面，臥室的門沒有關，剛纔過來的時候，她聽到裡面有水聲，他應該是在洗澡。
她走進去，書房還和以前一樣，沒多大的變化。
這裡，她很少進來，以前陸柏昇在家的時候，喜歡在這裡辦公，所以，她也懶得踏足。
她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身上的衣服被雪打溼了，這會吹着暖風，只覺得身上越發地冷了。
她把外套脫下來，搭在沙發上。
眸光不經意一瞥，就看到茶几底下那個尚未關緊的抽屜。
微微怔了下，她怎麼不知道，這個茶几底下還有一個暗格？
好奇心驅使，她彎身想要去看一下抽屜裡有什麼。
手纔剛碰到那個拉環，就被門口的聲音，嚇了一跳，“你在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