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先生是個白人。
南非是個有色人種居多的地方,白人在南非這片土地上一直佔領政治經濟高地,雖說新南非政權的建立一直在完善和提高黑人的地位,甚至黑人已有了參政權,但實際上這裡的黑人依舊生活在社會中下層,社會地位不高,很多黑人的孩子依舊上不起學。
亨利是這次鑽礦投標的負責人,看上去大約四五十歲的樣子,留着山羊鬍,穿得西裝革履地考究,剛一落座會議桌時便點了一支雪茄,悠然自得的菸絲將他那張不年輕的臉勾勒得影影綽綽,眼是褐灰色,令素葉想起了千燈鎮的灰瓦來。
在南非,很多礦產都是私人的,政府無權參與私人礦產的管理和處理,這些礦產自然是包括金礦和鑽石。而礦主得到礦產的方式有很多,其中也不乏會採用些暴力手段。來精石分部的路上素葉已從年柏彥口中獲知這位亨利先生不但是此次負責投標的人,他也是名看貨商,所謂看貨商實際上相當於總批發,全球的看貨商不足百人。目前全球的鑽石產量90%是被DTC(戴比爾斯)壟斷,看貨商是經過DTC按照資歷和世襲條件精選而出的大珠寶商大鑽石商,能進入DTC進行選貨的人會拿到極低的價格,因爲條件苛刻,所以每年很少有新人加入。
亨利是屬於世襲,他的父輩們都是老看貨商。
當然,還有些鑽石商會在資金允許的前提下進行購礦,例如年柏彥,又例如紀東巖,如此一來就可以不受DTC控制,這得要求投資人的眼光敏銳和多年的經驗,因爲一旦運氣不好投到廢礦那就意味着身敗名裂。
素葉是跟着年柏彥一同來見亨利先生的,一進會議室便差點被煙霧嗆到,她是向來受不了雪茄的味道。亨利見年柏彥來了便將雪茄擱置一邊,起身伸手相握,一旁是貝拉,許是沒料到素葉會跟着來,皺了皺眉後又看向年柏彥,笑臉相迎。
亨利看向素葉的時候雙眼一亮,山羊鬍也跟着類似驚喜的情緒一顫一顫的,“年先生,這位漂亮的女士也是你的助理嗎?”
年柏彥剛要回答,素葉卻衝着亨利一伸手,脣角的笑很清淡,宛若春日枝頭梨花,“你好,我是精石聘請的心理顧問素葉。”
亨利一愣,連旁貝拉也愣住了。
“亨利先生?”素葉始終保持伸手的動作。
“啊,你好你好。”亨利這才反應過來,伸手與她相握。
年柏彥在旁不動聲色地挑了挑脣,縱容了素葉的自我介紹,一伸手,“亨利先生,請坐。”
亨利坐下後忍不住打量着素葉,目光染上些許遲疑,“素小姐年紀輕輕就能成爲精石的心理顧問真令人佩服,請問你的導師是?”
“drin博士。”
亨利瞪大雙眼,“drin博士?就是在國際心理學領域拿了幾項大獎的drin博士?”
“是,他是我的老師。”drin博士是目前全球炙手可熱的心理學專家,主攻行爲學,他出生在心理學世家,祖祖輩輩都是跟人性心理打交道,所撰寫的心理學報告一次次成爲全球各類心理學專業的教材,是個脾氣怪異的小老頭。素葉倒是沒有胡說,在國外留學的時候她攻讀行爲學時的導師就是drin博士,只不過後來她迷上了夢境分析,導師成爲了丁司承。
應該說她是drin博士的得意門生,亦是丁司承爲之驕傲的徒弟。
亨利衝着她豎起手指,連連點頭。
“今天我不過是來湊個熱鬧,亨利先生當我是透明就好。”素葉始終淡淡地笑。
“好好好。”亨利也跟着笑了笑。
年柏彥與亨利兩人就目前鑽礦的情況進行了商談,在這期間素葉沒多說一句話,在旁慵懶地倚靠在椅背上,目光卻時不時打量着亨利,而亨利的眼神也會偷偷往她身上瞄,見她也在看着他時便尷尬笑笑,又轉移目光繼續與年柏彥聊正事。
貝拉在旁做着記錄,一絲不苟。
亨利帶來了一些資料,有關鑽礦的結構圖,大致是想給競標商打點氣,當然,他們兩人暫時不會涉及金額上的問題,畢竟投資商不止年柏彥一個,必要的規矩亨利還是要遵守的。
兩人洽談了近兩個小時,當亨利第十次看向素葉時,年柏彥轉頭對素葉道,“下去轉轉吧,別走遠了。”
素葉就等着他這句話呢,一聽馬上起身,衝着亨利打了聲招呼後離開了會議室,臨走前她看得很清楚,亨利明顯地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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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德拉廣場前的人不少,有人慵懶地喂着鴿子,有人推着孩子散步,有人行色匆匆。南非是個貧富分化的地方,窮人不少,但亦能引起富商聚堆兒,素葉特意調查了一下,在全球不足一百人的看貨商中,這個地方就佔據了十七個名額,可見這裡隱藏着巨大的財富。
時間尚早,她先是逛了逛ShoppingMll裡的SuperMrket,面積還真是壯觀,足足逛了一個半小時後又逛了逛周遭的品牌店,倒也沒買什麼,只是經過一些個鑽石店的時候走進去瞧了瞧,璀璨人眼,價錢比國內便宜,但也不足以達到能令人瘋搶的地步。
拜年柏彥所賜,在他私掏了錢包利用金錢you惑促使她死磕了鑽石知識後又經過昨天的輪番高壓政策,她對鑽石的瞭解的確遠勝於從前了,如今站在鑽石店中亦能像個熟手似的看出鑽石的好與壞。當然她還沒達到年柏彥那般的火眼金睛,不過照比常人也敢妄稱專家了。
正在拿着一枚鑽石羣鑲的小權杖在看,店內的工作人員卻目不轉睛地盯着素葉的脖子看,等她百無寥寂地走出鑽石店時,身後有人叫住了她,她回頭,是個黑人。
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腦子裡又浮現出剛進舊城區的一幕。那黑人見她目光驚恐馬上停住腳步,示意她不用緊張,並十分有禮貌地拿出名片,隔着幾米的距離向她展示,“女士你不用害怕,我是剛剛那家鑽石店的經理,這是我的名片。”
素葉也知道自己過於緊張了,不好意思地上前後接過名片,看了一眼後略感疑惑。
“哦是這樣的,我是想問一下你脖子上戴的原石是哪得來的。”黑人經理指了指她的脖子。
素葉伸手摸了下,淡笑,“朋友送的。”這是昨天得到的藍鑽原石,還未經過打磨,乍一看如塊光禿禿無光澤的破石頭似的,年柏彥答應帶她去打磨中心進行打磨,在此之前她怕丟了,便在酒店附近買了個項鍊扣將原石裝了進去掛在脖子上。
黑人經理一個勁盯着原石,“這塊原石你打算轉手賣嗎?我會給你個好價錢。”
“啊?”素葉這才明白他跟出來的原因,馬上搖頭,“不賣。”
“你可以考慮一下,我出的價錢不會低。”
“不不不,不是錢的事。”素葉馬上拒絕,“它對我很重要,意義不同。”
黑人經理目露失望,但還是理解地點點頭,末了叮囑了句,“女士,建議你還是將原石放好,這個地方很亂,再加上你很漂亮,引人注目的機率會更大。”
素葉心裡一哆嗦,點點頭道謝。
待那人回店後,她趕忙將項鍊的繩子放長,將原石掩藏在衣衫中。一時間倒也沒心思逛街了,劫色她倒是無法去想象,最怕的就是劫財。
愛財如她,劫她的財形同要了她的命。
一路近乎快步地往回走,回到了曼德拉廣場中心才稍稍鬆了口氣,這裡的人多,就算有人有心搶東西怕是也難下手,坐在噴泉旁,素葉原本想着要不要給年柏彥打個電話,目光不經意掃過街角,有一道身影快速地閃到了一邊。
微微遲疑了下,她便低頭故作視而不見,卻在一兩分鐘後以餘光掃過,街角的那人還在,是個男人,黑人,身形瘦小,戴着深藍色的鴨舌帽,穿着休閒倒是很簡單。素葉心裡卻咯噔一下,她在逛街的時候似乎見過這個人,這麼說,他一直跟着她!
閃過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她被人跟蹤了!
因爲她脖子上的原石嗎?
不會吧……
素葉覺得自從來到南非後就幸運與倒黴並存,不過她也很快適應了,這個地方原本也是上帝與魔鬼同住的城市,那麼她或幸運或倒黴倒也正常了。
生平第一次經歷了被跟蹤,沒有想象中的害怕,卻平生出了一點刺激。
素葉使盡攥了攥手機,心想着還是不打給年柏彥,他在談正事,她不想耽誤。眼角的餘光掃到廣場附近的咖啡廳時笑了笑,轉身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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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當她倚窗落座後,那個頭戴藍色鴨舌帽的黑人也推門跟着進來,他找了一個角落坐下,距離素葉的位置不遠不近,角度正好能夠進行窺視。
素葉點了杯經典咖啡,不動聲色地慢慢品着,她選的位置很好,窗外就是廣場的噴泉,噴泉旁有警察在巡邏,一旦那人真的是衝上前來搶她的原石,那麼她也可以第一時間配合警方將他擒獲。
可等了許久,都不見那人的動作,他似乎比她更有耐性,坐在那邊一動不動。
直到桌上的手機響了。
接通,是年柏彥。
他剛跟亨利談完事情準備來找她,她便告知了位置,通話時她又故作隨意地掃了一眼黑人的位置,敏感發現他手裡雖說拿着報紙,但很顯然注意力全都在她身上。想了想壓低了嗓音問,“柏彥,曼德拉廣場是最安全的地方嗎?”
那端稍稍沉默了下,很快年柏彥跟她說,在原地等着我,不準亂走。
結束通話後,那黑人又裝作看報紙的常態。
素葉喝不進咖啡了,心裡期盼着年柏彥趕緊趕來。
事實上年柏彥的速度還真叫一個快,不到十分鐘就出現在廣場,噴泉的水霧朦朧了他的身影,穿過水霧時他看見了她,目光灼灼堅定。
隔着一層玻璃,素葉的心倏然安定了。
年柏彥點了杯咖啡後來到她面前坐下,濃郁的咖啡香交織着他身上淡淡的木質香,素葉用力呼吸了一下,滿滿的盡是安全感,她也不知道年柏彥身上爲什麼會有這般氣息,爲什麼跟他同牀共枕又是用的他的東西,她身上就無法有這種安定人心的氣息。
“沒事吧。”他落座後的第一句話。
素葉輕輕搖頭,悠閒地攪動着咖啡,沒打算第一時間就告訴年柏彥自己被跟蹤的情況,也沒告訴他角落裡的那個黑人始終在盯着這邊。
“你跟亨利先生談的怎麼樣?”她笑問。
年柏彥見她不像是受到驚嚇的樣子心也放下了,喝了口咖啡,“拜你所賜,那個亨利還真是收斂了不少傲氣。”
素葉抿脣,“這在心理學上叫做權威效應,雖說用的場合不對,但至少起到了效果。”初見亨利時的那番搶先獨白可不是她自作聰明地強出頭,而是她在潛移默化中打壓了他的氣焰。
亨利抽雪茄的動作及起身握手時的輕慢態度泄露了他傲慢的心性,而素葉開門見山地跟他介紹說自己是心理學家也不是臨時起興,她就是要讓他知道這場商談中是有心理專家介入的,而這個專家是精石聘用的,就算他再不懂事也明白,能被精石僱傭的心理顧問絕非等閒,並且被年柏彥帶在身邊,除了商人的眼睛是尖的外,研究人心的人眼也不屬於商人。
她又擡出了她的導師,就算是外行人也聽過大名的着名博士,更別提是亨利這種會去研究商業心理學的看貨商,她權威的地位在那擺着,自然就給亨利來了個下馬威。一般來講所謂的權威效應會給他人帶來安全感,但亨利不會,他在跟年柏彥商談的過程中時不時會打量素葉,她相信他不是在打量她的外表,而是生怕她看穿他的內心。
那就意味着,這個亨利,有事情是瞞着年柏彥的。
“不管處於什麼原因,他的舉動還是令人生厭。”年柏彥輕輕笑着。
素葉笑靨如花,“有沒有一種拿着自己的女人去拉生意的錯覺?”
“不準胡說。”他擡手敲了她一下頭。
“事實證明我們是合作無間嘛,換做其他男人也未必明白我要做什麼。”她給了他個甜棗。
年柏彥笑了,“你這張嘴能把人說得啞口無言,也能說得人心花怒放。”
“知道你是聰明人,但我不就是想幫幫你嘛。”素葉頂了句。
年柏彥妥協,“好,那我倒要聽聽你的意見。”
素葉低着頭攪了攪咖啡,若有所思,良久後擡頭看着年柏彥道,“雖說我不知道你們商談的細節,但看得出亨利是一心促成這單投資,也許不是對你,而是面對所有投資商。他表面看上去不可一世,實際上在眼神和不經意的動作間能夠泄露一點不安,他在掩飾什麼這是我一直想不通的。”
利色建亨方。年柏彥擡手摸着下巴思索,對於她的話他是贊同的,點點頭,“這也是我在商談的過程中一直在考慮的問題。”
“年柏彥,你說……問題會不會出在他的鑽礦上?”素葉突然提出個大膽的假設。
年柏彥保持沉默,微微眯眼。1b0h。
她繼續喝着咖啡不再說話。
“南非大多數的礦藏資源都爲私有,除了被英美財團控制的大型礦藏外,其餘的礦藏就落在南非當地人的手裡,相比我,亨利跟當地人打交道的次數更多,你說的情況也不是不可能。”年柏彥的聲音很低,“因爲礦藏產權的混亂也會導致投資陷阱的無所不在,例如礦藏的產量,甚至合約也會造假。”
“如果是這樣的話豈不是很麻煩?”素葉略微擔憂,她不是不知道年柏彥爲了那個鑽礦投進去多少心血,一旦真出了問題,他要如何向董事會交代?
年柏彥目光沉靜,“當然這是最麻煩的情況,還有另一種情況,就是有人有心要他傳遞信息。”
素葉皺眉,看着年柏彥。
年柏彥卻沒繼續說下去,與她對視。
她驀地明白了,瞪大雙眼,“你是說,紀東巖?”
“聰明。”年柏彥擡手,寵溺地掐了她臉蛋兒一下。
素葉的心情卻低落了下來,如果她是猜對了,那麼就意味着將會看到一場爲了利益而不惜血流成河的廝殺。她明白年柏彥的推測,亨利的目光躲閃還有另種情況,就是有人破了行規在他面前私自提高了投資金額,亨利的躲閃是裝出來的,大家都是行走商場這麼多年的人,以退爲進的計謀還是有的,如是這種情況,那麼這個亨利就是有心要年柏彥看出他的遲疑來,目的就是讓年柏彥知道背後還有人在提高投資金額,暗示年柏彥也要提高金額,如此一來他便是空手白賺了。
能夠迫不及待想要絆倒年柏彥的,怕就只剩下紀東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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