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死了,我在消融館看着他的遺體一點點消失,心理沒有什麼波瀾。
對於眼前這位祖父,我不曾瞭解過,除了姓氏,我幾乎什麼也不知道。倒不是他太過短命我沒機會見到——事實上他今年纔剛死,88歲,勉強也能算高齡了。
說起來可能有些荒誕,但我真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祖父,值得一提的是我今年24歲了。
工作人員告訴我,他是壽終正寢,然後指着一堆書說那是他的遺物,讓我帶走就行。
在走回家前,我在消融館門口站了一會兒,看着那一具具正在消失的屍體,我心想,何年何月,我會再次光臨這裡呢?
或許是我這個想法不吉祥吧,走回家的路上被一輛低空飛行的飛車尾氣給噴到了。
我正罵它吶,罵這開車的人狗眼昏花,腦子不靈清,車上的人就下來了。
他是跳下來的,從10m高的地方,仗着那緩衝器就這麼跳了下來——有錢就是可以這麼爲所欲爲的麼?被緩衝器煙霧糊滿一臉的我呸了幾聲,想說今天真是晦氣啊。
只是沒想到今天這位司管運氣的神並沒有準備結束這場惡作劇,隨着氣體消散,我看清了這人的臉。
真是晦氣到家了!
那張由斜長的丹鳳眼和旁邊數不清的雀斑所點綴的馬臉上,粘着一個常年冒痘的鼻子,順帶一張笑起來時嘴角都是向下的嘴。
他是我老闆。
“張——張······”馬臉看了我一眼,我聽到他在這麼小聲嘀咕。
“哎呀,這不是小張嘛!”馬臉笑了,不過比哭還醜,“真不好意思啊!我這剛準備停車吶,沒注意到你在這下面,欸嘿嘿,你看這事要不咱私了了吧?”
我對這種自來熟的做法實感佩服,明明連我叫什麼名字都記不起來,卻還能裝的如此熟絡。
包裡的那些書此刻顯得愈發沉重了,我揹着難受,就也懶得與馬臉糾纏,當然,我可能本就沒有糾纏的資本,“沒事的趙老闆,不礙事。還麻煩您下車來,不好意思呀。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
“唉別走別走,小張啊,這事是我有錯在先,噥,這是我的一點補償,”馬臉遞了一個紅包過來,“這樣吧,我再給你批一個星期的假,而且這個星期你只需要交一半的休假金!”
我不知道我花了大力氣擠出來的微笑有沒有用,但我知道我那聲“好!”說得還是蠻大聲的。
趙老闆應該還是第一次聽見我講話這麼大聲,估計被嚇得不輕,我沒再理睬,就往家走去了。
走得實在是太累了,就在路口叫了輛出租飛車。
時代的進步真是讓人歎爲觀止,100公里的路程,飛車也只需要20分鐘吧。
不過打車的費用太高了,一般來說不是我這種羣體消費的起的,至於今天麼——有紅包呀!
“一共麼···是兩萬五千元啊,算你兩萬好了。”他那油光滿面的臉艱難地轉了過來,那一撮跟某個戰爭狂人相像的小鬍子在他的臉上顯得尤爲滑稽。
說真的,我實在不願意再多看一眼那幾乎可以垂掛下來的層疊式下巴,奈何這紅包又羞於出手,一咬牙,將眼睛對準了駕駛員座椅背部上的瞳孔掃描支付器。
“慢走。”
給的補償居然還不夠打一次車!呵呵!
我不得不質疑那馬臉的老闆是不是真的長了臉皮——或許是長了的,否則也沒法“不要臉”啊。
罷了,不吝嗇,怎麼在這個時代當老闆呢?
一想到這點,我突然就開始理解起馬臉來了,心理的怨恨似乎也少了些。
這算是一種卑微的優點吧——設身處地地替他人想想——如此方可在一些場合減輕一點自己的痛苦。
不過如此活着,屬實是太讓人感到身心俱疲了。
對於這一段,我一眼就望到底了的人生——一輩子辛勞打工的人生,我已經厭倦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多希望,我的人生可以有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可以噢。”
好像有人這麼說了一句。
我轉過頭去,看見的只是一片“鋼鐵洪流”和拔地而起的大廈。那裡裡興許會有我參與制造的東西,但他們並不屬於我。
我並沒有看見任何人與我搭話,果然還是幻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