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千年

“祭長,索恩祭司回來了,正在大廳等候。”

蘭雅思悄悄走近靠正在翻閱宗卷的薩爾託,年邁的深淵祭司原本英俊的容貌已經不復存在,現在的他只是一個隨時可能失去生命的垂危老人。

“索恩?他回來做什麼,不是讓他待在梅里嗎?大祭司現在太年輕,很多事都欠缺周密的考慮,讓他跟着一塊兒去,是爲了在大祭司頭腦發熱的時候即使加以阻攔。”合上發黃的宗卷,祭長熄滅了暈黃的油燈。

不對!!

即便是發生什麼重大變故,索恩都會使用魔法通訊先通知我,這次卻這麼突然,難道……

一想到那個最壞的可能,薩爾託再也坐不住了。

不好的預感籠罩在祭長心頭,他拋下手裡還沒研究完的資料,直奔寓所大廳。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索恩?”

索恩將神臨之後的事統統都告訴祭長,聽了他的話,薩爾託也感到事態嚴重。

“蘭雅思,你留守菲爾奈特,我親自去梅里看看。”

擔心莫亞的身體,薩爾託立刻起程趕往地表。

來到城主府,果如索恩所說的那樣,大祭司神志不清的躺在牀鋪上,口中不停念着某種古老語言。

西斯塔爾在使用女神慈愛不停的爲她治療,可絲毫也不見有起色。

“停下,西斯塔爾。你這樣做不僅不能幫助她,也會害了你自己。”衝上前一把拉住西斯塔爾的右手,阻止他繼續使用光之神器。

“祭長……怎麼辦?她的氣息非常微弱,我知道長時間使用女神慈愛的後果,但……如果不繼續治療,莫亞她……難道這就是神臨的後果?”如同溺水者看到一跟漂浮到眼前的浮木,西斯塔爾不顧身份上的差別,抓住祭長的手。

這已經是最後的一絲希望,如果……連祭長也沒有辦法,那不就是意味着,莫亞今後都不會再清醒,只能作爲主神賜下神喻的載體,直到她生命走到盡頭。

“先讓我看看她的情況吧……別失了冷靜,西斯塔爾,想想你自己的身份。”

“是……”

祭長輕輕將手塔上莫亞的額頭,驚訝地發現,原本該與身體一樣冰涼的額頭此刻卻火燙無比。

難道說……封印解開了?

“西斯塔爾。”喚來站在身後的精靈,祭長示意他伸出沒有佩帶神器的左手;“我要施展‘精神探索’,必須藉助你的力量。”

“祭長?”西斯塔爾皺了皺眉,不明白祭長爲什麼要施展這種法術。

“大祭司的身體沒有什麼大礙,但精神卻極不穩定。根據我的觀察和猜測……大祭司的靈魂似乎迷失在她自己創造的空間裡,這都是因爲神臨的緣故。如果不及時喚回她的靈魂,以她現在這樣衰弱的軀體,支撐不了多久。可如果使用‘精神探索’,勢必會回遭到她靈魂的反斥。因此,必須由她的血盟,也就是你來做媒介,明白我的意思嗎?”

西斯塔爾當然知道祭長所說,事態的確非常嚴重。如果今天不能喚回莫亞的靈魂,那麼這具沒有靈魂的軀體就會死亡。

“是的,祭長,我明白。”

按照薩爾託的囑咐,將手覆蓋在莫亞的額頭上,西斯塔爾他開始收斂心神,專心一致的集中自己的意念,等待祭長完成“精神探索”的咒文。

“索恩,畢爾菲特,我和西斯塔爾從現在起都會處於無防狀態。在呼喚回大祭司的靈魂之前,你們必須要守住我們三人的身體,不能有絲毫的大意,這非常重要。”施展法術前,祭長小心叮囑,切不可讓他們的身體遭到絲毫的損傷。

“開始吧,西斯塔爾。”

祭長將雙手交疊在胸前,繁雜的咒語結束後,他與西斯塔爾的身體都發出微微的銀光。

“呼喚她的名字,西斯塔爾,藉助着你們血的誓約,她的靈魂會接納你的精神體,那是唯一可以探知莫亞靈魂的方法。”

“我明白……”已經有過一次經驗,西斯塔爾知道該怎麼做,集中自己所有的意念,他大聲的呼喊陷入自己所製造的精神空間的血盟。

“莫亞~~~~~~~”

*********

是誰?

誰在呼喚我?

一聲聲焦急地呼喊,將被黑暗包圍的莫亞驚醒。

這是什麼地方?

好黑……

我的身體……是靈魂構成的意念體麼?

察覺出身體沒有絲毫重量,莫亞原本處於停滯狀態的大腦開始恢復運作。

腦海中最後的記憶……對了,神臨!!

夜神哈斯通過我的身體與羅蘭對話,他們談到了九封印的起源,以及死靈之王的身份,向羅蘭的道歉……之後……不記得了……

頭好疼……

該死,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正當莫亞一邊邊忍受着腦袋快要裂開的疼痛感一邊緩緩前進時,從遠方穿了清晰可聞的談話聲。

黑暗也因爲這突然出現的聲音而退卻,她這才感覺出自己現在並不在梅里,四周都是蔥鬱茂密的森林。

這不是黑森林嗎,我怎麼會到這兒來?

紫色的暗月依舊懸掛在天空,四周卻看不到一個暗夜精靈士兵。

“這樣做,真的好嗎?”

擔憂、焦急的悲嘆,在萬籟寂靜的夜晚中輕輕傳遞。

是誰?

這聲音……好耳熟……在哪裡聽過呢?

“這是唯一可以拯救我們女兒的辦法。”

“可是……可是,她還那麼小。你讓我把一個連生存都還沒有學會的孩子放到亂世之中,我做不到。”

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傳來,更敦促莫亞加快了前進的腳步。

不會錯,這嗓音我聽過。

非常的熟悉,雖然我叫不出名字,但……她的確存在於我的記憶深處。

終於,在一陣急速奔跑後,莫亞在一個小湖畔找到了聲音的來源。

兩個身穿黑衣的人類站在開滿碧蓮的清澈的湖邊,即便是隻看到背影,僅從他們黑色的頭髮就能看出他們的身份——黑暗一族。

“我們別無選擇。如果你不想她將來墜入冥獄那個只有死亡的國度,就把她送走吧。”

“不……不要這樣。我不想和她分開……她是我,是我唯一的女兒啊。艾拉拉,我唯一的……唯一的女兒。”

西西亞!!!!

看到其中一位女性的臉龐,莫亞驚奇的發現,竟然是在時光海彼端曾陪伴了自己一個月的美麗女祭司。

他們的女兒……是說我嗎?

恍然記起夜神哈斯的話,莫亞伸出顫抖的雙手捂住自己剛即將出口的呼喊。

這是夢嗎?

還是又一次的時光穿越?

既然西西亞也在,那麼另一個一定就是那瑟斯,暗夜精靈的最高祭司、受難指環的前一任擁有者,也是……我的父親。

和西西亞一樣,那瑟斯有着與暗夜精靈一樣俊俏的容貌,若說莫亞唯一與他相象的,也只有那雙散發着睿智的深黑色眼眸。

“西西亞,艾拉拉她也是我的女兒、唯一的女兒。如果有可能,我也不想把她送到千年之後的世界。可是……沒有時間了,命運的女神已經降下神喻,諸神已經知道命運的黑暗之子降生,再不把她送走,等待艾拉拉的,將是比落入冥獄更悲慘的命運。”嘆了口氣,那瑟斯凝視着被他抱在懷裡的小女孩。

沉沉睡去的女兒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將離開父母,到一個陌生而危險的世界。

“這是懲罰嗎?那瑟斯,我們不該相愛,更不該……生下這個孩子。我愛她勝過世上的一切,雖然我擁有尊貴的身份,但我卻不能給她一個普通母親所能給予的關愛。不能參於她的人生,不能看着她成長,甚至有可能再也見不到她……這是怎樣的痛苦啊,我無法承受。一想到她有可能在幼年時期就夭折,我的心都碎了……哦,那瑟斯,我寧願現在就動手殺了她,以免她以後受到更多的折磨。”看着恬睡着的女兒,西西亞心中產生了一個可怕而悲哀的念頭。

“西西亞,你冷靜一點。”攙扶住因悲傷過度而跪到在地的愛人,那瑟斯又何嘗不難過;“我們已經擁有她六年的時間,夠了……足夠了。”

“不夠,永遠都不夠!!我還沒有教她如何召喚元素精靈,還沒有教她如何使用武器防身,還沒有教她如何在危險的環境中自保,還沒有教她暗夜精靈的語言……不……需要教導的實在是太多了,她還是個什麼都懂的孩子,卻必須承受命運的折磨,那瑟斯……我該怎麼辦?”痛苦地看着熟睡在那瑟斯懷抱中幼女,西西亞快要崩潰了。

她既下不了手殺掉自己的親生女兒,又不願孩子受苦。

“西西亞,你難道忘了月神的指示嗎。黎明時分,我們必須把艾拉拉帶到夜影神殿。沒有時間了,如果現在不將她送走,那就由我親自動手,結束她本不該降臨的生命。”舉起佩帶着受難指環的左手,那瑟斯給西西亞下了最後通牒。

與其被神帶走,還不如現在就讓她的靈魂受到解脫。

受難指環強大的元素攻擊,不但是肉體,就連靈魂也能一併摧毀。這也免去了死亡後墜入冥獄受苦。

受難指環……

看着五個骷髏同時哀鳴,莫亞反射性地擡起自己的左手,卻驚訝地發現,她手上並沒有受難指環。

難道說,這不是時間的縫隙。

在詛咒神殿的時候,受難指環也一併通過時間縫隙返回過去的時空。

這次……難道這真的只是一個夢境。

又或者,是我自己的記憶。

嘗試着靠近那瑟斯與西西亞,他們果然沒有任何反應。

真的只是過去的幻影啊……

“不要,那瑟斯,讓她活着。說不定,在遙遠未來,我們還有相見的機會。”猛抓住那瑟斯已經發出紅色芒的左手,西西亞苦苦哀求;“就算再也不能相見,我依然希望她活下去。這是我作爲一個母親最大、也是唯一的心願。”

“決定了,把艾拉拉送走。”

“是的,把她送走。遠離這個時代,去遙遠而戰亂的未來。”

“就這樣決定了。開始封印吧。將她的力量連同記憶一塊封住。純血的特魯克人是不允許出生的,尤其是黑暗系。”那瑟斯將女兒舉起,口中開始念起極爲複雜的古代咒語。

“火的埃薩、風的巴迪爾、水的妮雅莉爾、大地的盧米安,四元素的精靈王,我們衷心的祈禱,給以這個生命全新的塑造。”

在刺眼的光芒中,四個渾身閃耀着不同顏色的生物降臨了。有着如同精靈一樣的外貌,這被稱爲四元素精靈王的精靈們輕輕托起了已經清醒的女孩。

“作爲生命之母,我請求賜予她平凡的外貌。”

“作爲創造之父,我請求阻斷她與精靈的溝通。”

不顧女兒的哭喊,西西亞與那瑟斯分別割開自己的手臂,以鮮血在堅實的土地上畫出了巨大的魔法陣。

“噢……我可憐的女兒。”

最後一次抱住女兒柔軟的身體,西西亞的眼淚再一次落下。

“時間到了。”握住妻子不停顫抖的肩膀,那瑟斯輕聲告知,最後時刻已經來到。

依依不捨地放開大聲哭喊的女兒,西西亞閉上雙眼,念出了那最後的咒語。

光華散盡,四元素精靈王消失無蹤,只有地面上殘留的魔法刻痕能證明過,一個生命剛從這個世界消失。

“艾拉拉……”哭倒在丈夫懷裡,西西亞一遍又一遍的質問;“我們還能再見嗎?”

“會的,一定會的。特魯克人長壽,我們會有機會找到她的。”那瑟斯安慰道,可他自己也很清楚。這一天到來,將是非常的遙遠。

千年,他們之間相差了整整千年。

“真的有那麼一天嗎……哈斯必定會非常震怒,還有加西亞。他們必定會降下可怕的懲罰,我們真還有機會嗎?”西西亞非常清楚,忤逆神族的後果。

“在決定送走艾拉拉的時候,我們不是已經做好接受承受懲罰的準備了麼。西西亞,早在和你相遇的那一天,我就已經做好準備了。”緊緊的擁抱住哭泣的愛人,那瑟斯從不後悔自己的決定;“除了死亡,什麼都不能將我們分開。”

“不,那瑟斯,我從沒有後悔過。即便知道不允許純血統的特魯克人結合,我依然無法停止對你的愛。”

父親……母親……

看着在黎明的陽光下擁抱在一起的那瑟斯與西西亞,莫亞再也忍不住,她哭喊着想要擁抱自己的父母,可虛幻的身體卻如同氣泡一樣,伴隨着太陽的升起而逐漸消失。

“莫亞!!”

黑暗再度降臨,腦海中最後迴響的,是同樣熟悉的聲音——來自西斯塔爾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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