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的事。”沈哲心情複雜,但面上泰然自若,溫和地對女兒說,“不要聽外頭的人胡說八道,你還不明白麼,京城裡任何事,都是一陣風。”
“女兒明白。”晴兒擡起雙眸,眼中露出與父兄一樣的氣質與光芒,她是沈王府的郡主,是大齊開國功臣沈哲的女兒,任何事,無所畏懼。
“早些歇着,別胡思亂想。”沈哲道。
“但若這陣風颳不過去,爹爹,晴兒願意像您和哥哥一樣,爲了朝廷和大齊,爲了皇上哥哥,我願意去西羅國和親。”沈晴神情堅定,像爹爹和哥哥那麼勇敢,笑着說,“爹爹,晴兒不怕的。”
“傻丫頭,爹孃如何捨得,你娘會哭死。”沈哲道,“別再胡思亂想,這件事到此爲止,別叫你娘聽見,別嚇着她。”
沈晴自然聽話,但她想說的都說明白了,只看父親如何抉擇,而任何決定,她都願意接受。
將女兒送到書房門外,叮囑她早些回去休息,看着女兒的倩影漸漸在夜色裡消失,他負手長長一嘆,年輕的皇帝若當真向他開口,他該如何應對?
正在雲遊四海的太上皇若知此事,會不會雷霆震怒,可是新君有新君的治國之道,也許他今日嫁的是別人家的女兒,明日就把他自己的女兒嫁出去,和親本就是國與國之間,最常見的政治手段。
可是不行,沈哲心中做了決定,就是拼上自己一生的榮耀功勳,他也不能讓女兒嫁到那麼遠的地方。若不然從此即便活着,也如生死相隔般無異。
他不願看見妻兒悲傷,他爲大齊奉獻了一輩子,該是他爲這個家付出的時候了。
夜色深深,深宮裡,做惡夢的小公主哭醒,奶孃嬤嬤們都哄不住,只能抱來帝后寢殿,小人兒歡歡喜喜地躺在父皇和母后的中間,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眉開眼笑。
“小壞蛋。”皇后親了女兒一口,耐心拍哄她,可皇帝總是忍不住逗逗女兒,撓撓手心撓撓腳丫子,最終被似煙瞪了一眼,才老實躺在一邊。
可小公主與父皇很親,爬到父皇胸前,趴在他的胸膛上,咕噥了片刻,像是在和父皇說話,被拍哄着總算是睡過去了。
“叫嬤嬤抱走吧,不然皇上一晚上睡不踏實。”似煙說着,輕輕將女兒抱開,到門前吩咐乳母接走了。
回身來,卻見丈夫失落地說:“朕還想抱抱她。”
似煙嗔笑:“皇上怎麼不說抱抱我?”
皇帝一手撐着腦袋,一手張開:“來。”
兩人互相依偎,靜靜聽着外頭的動靜,女兒的聲音沒再傳來。
項潤感慨地說:“一眨眼,長這麼大了,真是時光匆匆。想來朕小時候被皇姐欺負的光景還在眼前,可十幾年彈指一揮,快得叫人來不及停下來多看一眼。”
似煙自小被哥哥捧在掌心,只有她欺負人的份兒,世上哪個敢動她一手指頭,然而進宮以來,包括大皇姐在內,人人都說皇上小時候被姐姐欺負,她笑問:“皇姐如何欺負皇上的?”
憶往昔,皇帝心情極好,他們兄妹和睦,相親相愛,世間難得。
也正因如此,在面對畢振業和凌出時,他選擇儘可能保存他們的兄弟情,奈何畢夫人太歹毒,險些毀了他的用心。
夫妻二人聊至深夜,似煙最後問:“皇上允許那位藍眼睛的王子留在京城,可有什麼用意?不是我要干涉朝政,皇上,宮裡宮外都在傳,您要選一位世家女去西羅國和親。”
項潤道:“他們都說些什麼?”
似煙直言不諱:“最熱鬧的,是說晴兒妹妹可能已經被選中。”
項潤沉沉一嘆,握住了似煙的手,摩挲着她纖長柔軟的手指,卻是道:“世上沒幾個人知道,二姐到底是怎麼嫁去晉國的,他們只知道二姐與她的丈夫有情,才義無反顧地跟着落魄的皇子去那野蠻的國度,卻不知當初,是朕犧牲了姐姐。”
“皇上……”
“朕要和二哥三哥爭啊。”項潤苦笑,“回想起來,年少時的意氣,真是可笑至極。”
“二皇姐與晉國皇帝,總算也是一段佳話。”似煙道,“至少二皇姐嫁了自己愛的男人。”
“也許吧……”皇帝翻身,摟過妻子,“可若留下,會遇見更好的呢?”
“那麼這次的事?”似煙謹慎地問道,“皇上真有此意?”
項潤笑道:“倒不是朕有這個意思,而是西羅國國王想和我們結親,可是你看那藍眼睛的皇子,在我們中原諸國中,他在西羅國皇室的地位,相當於庶出中的庶出。你可知道,西羅國皇位繼承,是從出生起就排隊的,男子女子皆可爲帝,不論賢愚,按照出身的地位身份和年齡來排序,只要有皇室血統,即便是堂房子弟也可以繼承皇位,如此,這位藍眼睛的王子,是不知排到哪裡去的那一位。雖然尊貴,但是在西羅國,實在微不足道,出海遠行這麼危險的事,任何一個國家,都不會派重要的皇儲前去。”
似煙聽的明白,鄭重地問:“所以皇上看不上?”
皇帝搖頭:“自然要他自己開口才行,他本該一到京城,就交給朕請求和親的文書,他不開口,朕着急什麼。看不看得上,另說。”
似煙沉吟再三,問道:“他們若開口,皇上就會答應?可是皇上……那是去了就再也回不來的遙遠,任何一家的女孩子,都是無辜的。”
皇帝看着妻子,她堅定的目光裡,閃爍着將門氣魄,她甚至起身,跪坐在皇帝身邊:“皇上,臣妾知道,凡事當以國家朝廷爲重,以大局爲重,但臣妾是皇后,臣妾有責任守護大齊的女子。皇上,請允許臣妾以大齊國母的身份懇求您,不要犧牲我們任何一個女孩子,西羅國太遠,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皇帝拍拍她的手背:“煙兒,睡吧。”
兩人雖躺下了,可似煙睡不着,她側目看向丈夫,不知他有沒有睡着。
她覺得丈夫這個皇帝當的很辛苦,不是政務繁忙的辛苦,不是操心家國大計的辛苦,正如他曾度自己坦白的,他心裡的包袱,始終放不下。
似煙很心疼,翻過身,貼在他身上,項潤果然沒睡,順勢將她摟在懷裡。
一夜過去,山谷之中,啾啾鳥鳴婉轉清亮,將人從夢中喚醒,小晚和寒汐略作梳妝後便出得帳子來,竟是見士兵們早已整裝待發。
這衛將軍麾下的將士,實在是紀律嚴明訓練有素。
凌朝風來對二人道:“今日我們要去更深處,不便帶着你們,會有兩個士兵在這裡守護你們,千萬不要跑散了。若是不幸遇到野獸,不要背對着他們逃跑,你們跑不過,跑也不管用。不如正面對峙,氣勢足夠嚇人的話,或許還有幾分希望。”
小晚心裡是害怕的,可不願凌朝風爲她操心,只是問:“相公,今天會出來嗎?”
凌朝風頷首:“快的話,過了晌午就能出來,慢的話,天黑前不論如何也要出來了。”
寒汐在邊上,一直沒說話,但不自覺地擡起雙眼,看向遠處的衛騰飛。
威猛霸氣的男人,不經意轉過目光,四目相對,衛騰飛便是一笑。
這一抹笑容,叫膽小的姑娘受寵若驚,寒汐慌張地收回目光,心裡撲通撲通地跳着,不知是怎麼了。
“相公,你和將軍還有大家,都要小心啊。”小晚再三叮囑,不放心地說,“別逞強。”
凌朝風嗔笑:“知道了,聽老婆的話有福氣,是不是?”
兩人甜甜蜜蜜的,寒汐也是看在眼裡的,男人們離去後,她們站在附近的樹下摘野果,雖然衛騰飛帶了足夠的糧草,摘些野果,好打發時辰也解饞。
閒話着,寒汐便道:“凌掌櫃好疼嫂嫂,他看你的目光,叫我這個不相干的人,心都暖了。我從沒見過哪個男人,這樣看着自己的妻子。”
小晚笑道:“二山呢,他不是這樣的嗎?”
寒汐搖頭道:“行業哥哥自然是疼嫂嫂的,只是家裡一團亂,我哪裡來心思留神他看嫂嫂的目光。”
小晚說:“將來一定也會有人,這樣看着你,寒汐,你長得可真好看。”
說到好看,她便問寒汐:“你離開京城前,見沒見過一個藍眼睛的王子?他是從西羅國來的,去京城前,曾經在我們客棧住了一晚上。我從來沒見過哪個男人長得這樣美麗,他可是男人啊,爲什麼我看見他,只想說漂亮呢。”
寒汐聽說過,可沒見過,她如今不再是能隨意出入皇家宴會場合的身份了,哥哥一個五品郎中,尚不夠資格帶着家眷赴宴,而父親辭官又被禁足,她這一個夏天,只顧着每日往返大牢,伺候母親。
“京城裡傳得挺熱鬧的,我們府裡的下人都在說。”寒汐應道,“但我沒見過他。”
“他留了好久了,我還以爲……”小晚沒說完,她還是懂道理的,把和親的話嚥下了。
但寒汐長在京城,見多識廣,知道的事遠遠比小晚多,她主動說:“那位王子,該是來大齊國求親的吧,可惜我們沒有適齡的公主,但若從世家女中挑選……”
她眼眸一亮,忽然想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