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朝風冷靜地說:“事到如今,孟姑娘自有她的命,這次明着與官府有衝突,已是犯了大忌,這幾日你們都在店裡不要外出,外頭的事,我會去應對。”
桌上的飯菜還沒吃完,可大家都沒了胃口,二山走回房,渾身僵硬,他彷彿認定是自己在鎮上不小心,被人察覺到客棧裡有異樣,才讓孟姑娘被抓回去。
凌朝風則最怕小晚衝動,把她帶回屋子與她說了很多道理,卻不知妻子心裡惦記的,是能不能用她的戒指來救孟姑娘。
上回她許願把素素和陳大娘瞬間帶到白沙河碼頭,接下來卻不知該怎麼辦,再等下一次許願至少要過了子時,可在那之前什麼都可能發生。
那次僥倖遇見嶽姑娘,才救了素素和陳大娘,這一次,她根本不知道孟小姐會遭到什麼待遇,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小晚該怎麼救她?
“晚晚?”凌朝風見妻子呆呆的,便道,“你放心,我會去打聽這件事,不會就這麼丟下她不管。”
小晚乖巧地點頭:“我不會跑出去,也不會逞強胡來,相公,我知道輕重。”
凌朝風鬆了口氣,又安撫她:“你就想,她若被嫁去了,至少親姐姐的一雙兒女能不被別人欺負,也算孟姑娘對她姐姐有個交代。”
“可她自己呢?”小晚目光瑩瑩,認真地問他。
凌朝風竟是答不上來。
他漸漸發現,自己因爲小晚的出現,有了些許奇妙的變化,小晚讓他不知不覺,重新開始審視這個人世。
“我去收拾孟姑娘住的屋子。”小晚說着,便離了臥房,到二樓客房來。
屋子裡彌散着藥的氣息,白天她們還在這裡說,天天清粥小菜吃得嘴巴沒味道,等連憶身體好了,請彪叔做一大桌好吃的給她。
小晚打開窗戶通風,見月朗星稀,寒風一陣陣撲在臉上,她握起右手,捧在心口,默默唸:“希望孟姑娘,能嫁給她想嫁的男人。”
小晚不知道這個算不算願望,也不知道將來能不能實現,可這是她對孟姑娘最虔誠的祝福。
那之後兩天,客棧很平靜,凌朝風去鎮上走了走,李捕頭的確給了他交代。
這件事凌朝風做的不周全,李捕頭他們自然也不地道,算是扯平了。
凌朝風很明白,那畢竟是知府的千金,雖然在他眼裡知府也不過爾爾,可人在江湖,比起孟連憶,還有更重要的事,更重要的人。
凌朝風並沒有明說,是二山暴露了行跡,對小晚也只說,孟姑娘在家裡養病。小晚沒有糾纏不休,如今她對自己的男人深信不疑,即便有什麼事不能合她的心意,她也知道相公那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她最多隻是惋惜:“孟姑娘答應她姐姐,絕不走她的老路。”
這一日,雪霽天晴,小晚早起打掃門前,見陸陸續續有人坐着板車驢車經過客棧往碼頭去,都是帶着行李揹着包袱,像是要出遠門,或是去很久一陣子的模樣。
小晚忽然想起來,該是這幾天,她爹也要走了。每年過了元宵,等不到二月,爹爹就會外出打工,通常十一月左右纔會回來,去年回來的早,是因爲凌朝風去找來的。
果然,青嶺村裡,要外出打工的男人們,都差不多準備出門了,穆工頭也已經打點好行裝,明日就出發。
臘月裡和許氏大吵一架,還動手打了她,許氏本一氣之下要帶着孩子回孃家,可在王嬸的勸說下,嚥下這口氣,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男人。
王嬸對她說,她把男人伺候好了,穆工頭纔會在小晚面前說幾句好的,爲了能從小晚身上撈更多的銀子,這點委屈算什麼。
因此,年裡穆工頭倒是過得愜意,妻子也不和他鬧,日日殷勤伺候着,這會兒他要出遠門了,心裡一軟,便是摸出十兩銀子說:“我原想自己攢着,知道你不容易,拿去花吧,給自己買身好衣裳穿。”
許氏揣着銀子,心裡卻嘀咕,不知這老東西還藏沒藏銀子,也不知這是他的工錢還是閨女給的零花錢,能藏十兩,指不定還有二十兩三十兩,明明回家時把他裡裡外外都摸遍了,他是藏在哪裡的?
“我今年夏天回來。”穆工頭說,“年紀大了,不如從前有力氣,夏日裡我回來歇兩個月,初秋再去,臘月回來。”
許氏訕訕,口是心非道:“身子骨要緊,我看你不去也成,你開口讓你大女婿養,他還能不答應,他們拔一根毫毛比我們的腰還粗。”
穆工頭則道:“你聽我一句,沒事別去鬧,哪天真惹怒凌朝風,你就不怕文保文娟,將來也被後孃虐-待?”
許氏不理睬他,藉口給他收拾東西,又悄悄把包袱摸了一遍,想看看有沒有藏銀子。又惦記着明天他路過凌霄客棧,小晚指不定還要塞錢,她想跟着一起去,之後到了碼頭再把銀子拿回來,可是一開口就被穆工頭拒絕,不叫她跟着。
隔天,小晚抱着包袱等在店門外,碼頭下午有一趟船,爹爹這會兒不來,她便明天再等,倒是巧,穆工頭就坐今天這班船走。
父女倆相見,凌朝風也在一旁問候,想讓他們能單獨說話,便去套馬車,預備親自送岳父去碼頭。
穆工頭對小晚說:“又是好幾個月沒見了,你氣色越發得好,個子也長高了。”
小晚說:“客棧裡吃得好,每天大魚大肉的。”她看了眼父親問,“爹爹這個年,過得可還好?我知道您一定盼着我回去看您一眼,可我如今嫁出來了,不想再回去,我在青嶺村沒過過一天好日子,雖然惦記您,可那個地方沒有值得我留戀的。”
“我好着呢。”穆工頭笑道,“她不敢和我鬧,離了我她靠誰去,只是委屈你……罷了,都過去了,晚兒,好好跟着凌掌櫃,早些給他生個大胖小子。”
小晚笑道:“您自己保重身體,別惦記我。”
之後凌朝風將馬車牽來,攙扶岳父上車,小晚把自己給父親準備的東西放在車上,又往父親懷裡塞了一大袋銅板,說是銀子不好使,還是銅錢方便些,叮囑他照顧好自己,她就沒跟着,只讓凌朝風去送了。
她站在路邊張望父親離去,張嬸出來,溫柔地說:“放心吧,你爹會照顧好自己的。”
小晚道:“我也沒什麼擔心的,過去都習慣了他這樣出遠門,其實把他盼回來也沒有指望,後孃照樣打我,他只當做沒看見。不過,至少他沒打過我,哪怕後孃急得上躥下跳,他也不會對我動手,我心裡是明白的。”
張嬸輕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那天孟大人一耳光打得他閨女臉都歪了,還是不是親爹了。”
小晚擔心地說:“不知道孟姑娘現在怎麼樣了,希望她別捱打,她身體還沒好呢。變成這樣子,我真寧願她繼續在鎮上做個小賊。”
她們進門,把桌椅擦一擦,指不定天黑了會有客人來吃飯,彪叔來問她們晚飯想吃什麼,之後又去找二山,卻是在後院喊了一圈沒人應,便跑來前頭問:“見着二山沒有?”
小晚和張嬸都搖頭:“他不是在屋子裡唸書?”
衆人往後院來,二山的屋子裡,書本堆滿炕頭,瞧着並沒什麼古怪,但是人不見了,門口的冬靴也穿了出去。
“這孩子去哪兒了,幾時走得?”張嬸嘀咕道,“平日裡出門都會招呼一聲,今天這是怎麼了,難道只和掌櫃的說了?”
半個時辰後,才把凌朝風盼回來,小晚跑來問:“相公,你知道二山去哪裡了嗎?”
凌朝風淡淡道:“馬廄裡少了一匹馬,我本以爲他去放馬了,看來是真的出去了。”
小晚說:“他會去哪裡?”
凌朝風濃眉微蹙,頗有些生氣:“他若是昏頭了,便隨他去。既是自找的,自己受着吧。”
小晚聽不大懂,可她知道相公生氣了,之後張嬸和彪叔也沒再提起,像是有默契,直到夜裡洗澡時,張嬸悄悄說:“那傻小子,興許去找孟姑娘了。”
小晚很驚訝:“二山?去找孟姑娘?”
張嬸笑悠悠,問她:“你什麼都沒瞧出來?”
“瞧出什麼?”
“自己和掌櫃的終日卿卿我我,就看不到別人眼裡的情意了?”張嬸笑道,“傻丫頭,你那二山小哥哥,動了凡心了。”
小晚總算明白了,激動地問:“二山看上孟姑娘了?”
她本是有些高興的,但凌朝風還在生氣,她只能乖乖陪在一邊,不敢瞎起勁,不然連她也捱罵,夜裡兩人相擁而眠,小晚輕聲問:“相公,二山還沒回來呢。”
凌朝風卻冷冷地說:“睡覺。”
小晚這一夜,做了很多奇怪的夢,而隔天一早,客棧的門就被拍響,聽的是李捕頭的聲音,大聲喊着:“凌掌櫃,開門。”
他們披着衣裳下來開門,平日裡都是二山來做,今天他不在,凌朝風只能親自動手,門開了,李捕頭就嘆氣:“凌掌櫃,你們客棧近來真是不消停,我和縣太爺都不好做啊。”
小晚躲在相公身後,只聽李捕頭說:“快去知府衙門一趟,你家二山被抓了,昨晚打了一頓,今天還要打呢,去晚了,可別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