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繹坐在牀邊怔怔地看着牀上臉色蒼白的女子，腦子裡似乎還回想着大夫的話，她長期處於思慮過甚、心力交瘁的情形下，再加上早起身體虧空、又有暗傷未愈，還有很多很多，總之就是一句話，她的身體很不好，非常不好。
蕭繹知道她肯定是吃了很多苦的，可是他從來沒有真正地感受過那到底是怎麼苦，如今見着她這麼病弱的樣子，他才明白，自己欠了她多少。
恐怕，這輩子都要還不清了吧，他微微苦笑起來。
到了現在，他如果還不明白當初她的不祥之名是別有用心之人在後面推波助瀾的話，那他這四年可當真是白活了，而這只是因爲，一些人不想他擁有山東徐氏的支持而已。
而他之後又聽從官家的命令要殺她，到了竟陵又丟了她，讓她被人擄走，他後來雖然沒問她經歷了什麼事，可是既然是被人擄走的，那又怎麼可能是去享受的？
再後來因爲自己的疏忽讓她被拋到了風口浪尖之上，成爲江陵百姓的衆矢之的，他又在那個時候再次放棄了她，之後她又被擄走，這一別就是四年。
四年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可恨他自己，在她還在自己身邊的時候沒有好好照顧她，她行蹤成迷的時候自己又沒有找到她。
她原本可以在他的庇護下安穩地過着富足的生活，可是都是因爲他的懦弱和疏忽，讓她吃了這麼多的苦，糟了這麼多的罪，到了如今，讓他可怎麼樣去還給她？
更不要說因爲自己的默許，現在又有了另外一個人佔據了她原本的與他並肩的位置。
“阿奴，你快點醒過來吧，往後我一點好好待你，再也不會，丟掉你了……”蕭繹握住她柔若無骨的手輕輕地摩挲着，聲音低啞得不成樣子。
“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吃苦的……”他輕輕地承諾着，語氣卻鄭重得似乎萬鈞之重。
躺在牀上的徐昭佩心裡輕嗤了一聲，可是又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一點點暖意，那個彼時還那麼單純的少年啊，這麼快就成長起來了，可是他的話又怎麼能信呢？
這世上大概真正可信的只有自己吧，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他這個時候給她的承諾，到了真正取捨的時候，依然還是會選擇權利吧。
他可是個皇家人啊。
大概就連個平民都有自己的算計，更不要說整日在陰謀爭鬥中薰陶長大的皇家子弟了，就連自己，不也正在算計着他嗎？
到他身邊來，不過是爲了躲開公子御的追查，順便給自己腹中的孩子安排一個名正言順的出身，另外更重要的就是藏寶圖。
如果他知道她們的再遇不是碰巧而是她刻意的安排，如果他知道她的目的不是回到他身邊而是其他種種算計，他還會給她這樣的承諾嗎？
不會。
這是當然的，這個世上誰會願意自己被當成傻子一樣戲耍着？即使戲耍自己的人是自己所愧疚的那個，也
不行。
所以徐昭佩不會把他的話當真，他要是想補償她就好好享受好了，畢竟曾經也是因爲他受了點罪，再說那也是他自願的，她可沒有哭着喊着求着他對她怎麼怎麼樣。
推拒什麼的不是她的性格，有了條件就享受是她的心跳，不要白不要。
她就坐等着看看蕭繹會怎麼補償她了，唔，最好直接把收着藏寶圖的書送給她。
雖然這個機率真的很小，而且她也不好直接開口跟他要，還是往後慢慢地謀劃吧，真不行直接找機會將藏寶圖偷走好了，反正書還在，蕭繹大概也不會懷疑什麼，正好也可以讓蕭衍吃個暗虧。
徐昭佩想想也覺得這個辦法挺好，正心裡滿意着，門外十五捧着藥走了走了進來，“殿下，娘子還沒醒嗎？”
蕭繹有些尷尬地起身放開徐昭佩的手，耳根微紅，輕咳了一下鎮定道：“確實還沒醒呢，大夫不是說差不多這個時辰姓的嗎，要不要再找過來看一看？”
“不用了，”十五走過來道：“再看也是一個樣，娘子的病是老早之前的根，一直沒有真正好起來，只要情緒過於激動一點就容易暈倒，沒什麼大事的。”
蕭繹點點頭，沉默着不說話。
倒是十五看了他一眼，有些猶豫地欲言又止。
蕭繹見狀問道：“你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十五點點頭，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是不是，是不是和我家娘子認識？”這話一出口就見蕭繹的臉色微微一白，十五立刻慌亂道：“若是奴哪裡冒犯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蕭繹擺擺手打斷了她的請罪，轉頭看着徐昭佩，輕輕地苦澀一笑：“真的有這麼明顯嗎？”
十五見他沒有怪罪的意思，這才很是天真無邪地快言快語道：“當然很明顯啊，奴跟在娘子身邊有兩年多了，從來沒有見她哭過，不管遇到再大的事情，她都是站得穩穩的，似乎所有的事情到她面前都可以解決，可是她今天一見到殿下就開始不對勁。
奴從來沒見過娘子的臉色變得那麼蒼白，她抖的那麼厲害，就好想下一刻就要暈過去一樣，我們到了林子裡她就一直在哭，往常她有事還會和奴說一點，可是這次她一直都不開口，奴怎麼問她，她都不肯說是怎麼了。奴也從來沒有見過她哭成這個樣子。
不過這樣的娘子我更喜歡，以前的娘子太好強了，奴和墨香（就是阿九）一直都勸她不要那麼累，可是她一直都不聽，好多次都累得病倒了還不肯停下來。”
蕭繹聽着這些話，不知道是悲還是喜，他很高興自己能對徐昭佩有這麼大的影響力，讓她見到自己哭得那麼厲害，可是也很難過自己讓她受了太多的苦。
“她，她是我的新婦，”蕭繹覺得喉嚨有些乾澀，費力地說出來，心裡卻因爲秘密的坦白而變得舒暢和歡喜，“她是我的新婦，我往後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不會再讓她爲
了生計而奔波了……”
十五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樣，瞪大了眼睛呆愣愣地看着他，“不，不可能，你，你的王妃不是跟着你的那個嗎？之前還想打我家娘子的，我還記得的！”
蕭繹抿抿嘴，神色有些黯然，“想必你也應該聽說過，我之前還有過一個王妃，徐氏昭佩。”
十五更加愕然，“難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家娘子就是，就是你之前的王妃？！”
“你輕聲一點！”蕭繹察覺到徐昭佩在“睡夢中”蹙起的眉頭，忍不住壓低了聲音斥責十五。
十五連忙捂住了嘴，卻還不忘詢問地看着他。
蕭繹無奈地點點頭，“就是她，難道你們都不知道嗎？”
“不知道，娘子從來都沒和我們說過……”十五搖搖頭，然後又猛然瞪大眼，語氣開始強烈起來，“那娘子怎麼會在外面，她爲什麼不和你在一起，還有你現在怎麼又娶了妻子，你這是當娘子死了嗎？”
“不許胡說！”蕭繹聽到那個“死”字，忍不住眉心一跳，張張嘴剛要解釋，那邊徐昭佩適時地輕吟了一聲，然後睫毛眨了眨，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蕭繹立刻走上前去，輕聲問道：“感覺好點了嗎？頭還痛嗎？”
柔和的聲音讓十五都有點暗暗咋舌，看來他那個前王妃在他心裡的地位可真的不低啊。
剛剛“醒”過來的徐昭佩有一瞬間的茫然，輕輕地嗔了一句“書香，頭好痛，來幫我揉一揉”，然後這纔開始真正清醒過來一般，呆呆地看着伸手幫她揉着額角的蕭繹。
“殿，殿下！你怎麼會在這裡？”徐昭佩驚訝地叫了起來。
蕭繹被她炸毛的樣子惹得好心情地笑了起來，“我爲什麼不能在這裡……別動！”
徐昭佩被他一喝之下居然真的不動了，乖乖地怔在那裡任由他半環着她的身子，按壓着額頭，然後耳根慢慢地浮上了緋色。
蕭繹眼尖地看到了，頓時心裡一喜，接着這個姿勢越發地靠近了她，低下頭在她耳邊啞聲耳語，“好點了嗎？”
“嗯，好，好多了……”徐昭佩很是不自在地想要擺脫她的氣息，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
蕭繹忍不住輕笑了起來，常年擺出一副冰山模樣的面癱臉因爲這麼一笑，頓時如同冰雪融化、百花盛開，那綻放的笑顏像是一朵純色的雪蓮，顫巍巍的展開，在陽光之下展露出無暇的風姿。
徐昭佩是真的被他這一笑給驚訝到了，怔怔地看着他。
蕭繹本來一笑之後就覺得不妥的，可是見到她這個樣子，突然覺得有時候笑一笑也是不錯的事情，低頭在她額頭上輕吻了一下，然後不管她呆滯的神情，將十五手中的藥給端了過來。
濃濃的苦味立刻飄到了徐昭佩的鼻腔之中，她回過神來，然後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看着那藥碗的眼神像是在看洪水猛獸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