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劍劈出之後我才發覺不妙,這聲音,不正是那個法號印清的裴教授麼?!

正當我一身冷汗地慌忙收手時,卻感到揮出去的劍刃似乎劃到了一件極爲柔韌輕軟的事物上,如風中飄飛的柳絮一般藉着我的劍風向旁飄開。

我心中略微一鬆,剛要寬慰地暗讚一句‘裴教授果然深藏不露’,劍刃上的力道卻陡然一沉,只聽‘嗤’的一聲裂響,讓我的心也跟著「咯登’一聲,腦子裡頓時唰的一片雪白……

直到手中長劍‘當’的一聲砍在了生硬的水泥石板上,我才‘啊’地一聲驚叫出來,驚魂未定地喘了好幾口氣後,才略微鼓起勇氣慢慢回過頭去……

天哪!!裴教授要是因爲我而有個什麼閃失,校長還不得生吞了我?!

‘裴裴裴……裴教授?!’

咦?怎麼身後空無一人?正詫異間,我心中突地一凜,猛然回過頭來,卻發現他不知何時竟已站在了我的身前,光溜溜的腦勺倒映着明亮的街燈,在這不平靜的夜裡是那樣的晃眼,可左臂衣袖上赫然一道狹長的裂縫,卻讓我剛放下去的心又不爭氣地提了起來。

‘教、教授……你、你沒事兒吧?’我結結巴巴地問着,不由自主地便想伸手去看他左臂是不是在流血,‘你……’

你這不是添亂麼你?沒看我正煩着麼,還一聲不吭就跑到我後面來了,你這傢伙到底長沒長眼睛?要是不小心殺了你,我豈不是又要被送回武鬥場去了?!

裴教授似乎沒看出我的心思,擺了擺手道:‘呵呵,我倒是沒什麼事兒,只是你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這個……’我瞅了瞅一身的炭黑,尷尬道:‘可就說來話長了……教授,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剛纔出校門的時候看到你站在這裡,穿的一身黑,拿着電話似乎是在彙報情況,我還以爲有人想對赫氏不利,走近了纔看清是冷羽同學你啊,想跟你打個招呼,誰知道你一劍就砍過來了,倒還真嚇了我一跳。’裴教授笑呵呵說完,突然回頭衝遠處道:‘埃娜小姐,我找到他了,你過來吧!’

卻看到極遠處校園內的樹林中一道白影晃過,眨眼間就來到了我們所站立的房頂上,緊接着就聽到埃娜驚慌的哭聲,‘羽,你不會是真的要去吧?!’

我忍住了想吐血的衝動,當然,同時也忍住了想砍死裴教授的衝動,無奈地對拉住我的手且淚痕滿面看着我的埃娜道:‘埃娜,你怎麼也跑過來了?’

‘我怕你一時想不開,真的去送死啊!’埃娜哭兮兮地死命拉住我的手,彷彿一鬆手我就會一命嗚呼榮登極樂一般。

裴教授在一旁莫名其妙道:‘送死?這是怎麼回事兒?冷羽同學,你有什麼想不開的,不妨跟老衲我說說吧!’

我頭痛道:‘我沒有想不開,我只是想去救人而已。’

‘哦?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好事兒啊,可爲什麼埃娜小姐要攔着你呢?’

‘大師,他哪裡是去救人,那分明是去送死啊!’埃娜哭哭啼啼道:‘梅凱爾還有兩個前金徽圍住了拉奇特,他居然還要去救!你說他不是去送死是什麼?’

‘阿彌陀佛……’裴教授皺起眉來,沉吟道:‘想不到他們真的動手了。那拉奇特現在如何了?’

我沒好氣地看了埃娜一眼,對他道:‘自然是生死未卜,不過如果沒人去救的話,那就真的是死定了。’

‘那你可要抓緊時間去救他了,只是你既然要去救他,爲何剛纔卻站在這裡發呆?’

我嘆了口氣,剛想道出身爲一個路癡那不爲人知的隱痛,誰知埃娜聽了立刻急得大叫:‘大師,你真的想看着他去送死麼?’

‘老衲當然不想讓他去送死,但是事實也正如冷羽同學所說,如果沒人去救,拉奇特可就真死定了。’裴教授面色凝重道:‘若是這個世上只剩下一個金徽龍騎將,而且那個人還是梅凱爾的話,後果可真是不堪設想啊!’

聽到裴教授這番話,我不禁心花怒放,真想摟住他狠狠親上兩口……哦,不,是狠狠地擁抱他……

當下我便拍着埃娜笑道:‘學佛的人果然不一樣,看人家裴教授,多識大體、顧大局啊!在這種大事兒上,就不像你這樣去計較什麼個人安危……’

埃娜卻依然死不放手,一臉肅容地絕望道:‘他忍心看着你去死,我可不忍心。羽,你若真想去救人,就先殺了我!’

我被她這話嚇了一跳,見她那一臉分外認真的表情,絕不是在嚇唬我,只得捂額長嘆道:‘埃娜,有些事情必須有人去做才行,既然校長不相信我所說的話,那現在也只有我去做了。其實我未必就一定會死,那麼多大風大浪我都見識過了,就算真的沒法救人,逃命的本事我想我還是有的。’

裴教授卻在一旁笑道:‘人人都說埃娜小姐眼裡只有工作沒有愛情,怎麼現在看來卻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啊?既然埃娜小姐寧肯自己死,也不願意讓冷羽同學去送死,我看不如你們兩個一起去救人算了。這樣既不會讓埃娜小姐放心不下,救人的勝算也大了幾分,何樂而不爲呢?’

我剛想點頭,可仔細一尋思,連忙搖頭道:‘不行不行,要是埃娜出了什麼事情,就算校長不扒了我的皮,我也不敢獨自苟活了……’

唉,我欠埃娜的情也不少了,何況她是一介女流,豈有拉着她一起去送死的道理?換了是老燮那厚臉皮的傢伙,若不是他極力反對,我死也要把他拉過去一起玩命啊!

裴教授故作爲難道:‘看你們倆這麼婆婆媽媽的,這可如何是好。若等你們決定好了到底去不去,只怕拉奇特已經一命嗚呼了。不如這樣吧……’

他說着,從口袋裡翻出一枚硬幣來,‘你們就聽天由命如何?若是徽章朝上,你們倆就一起去,反之則都留下來。’

我愕然道:‘若是都留下來,那誰去救人?’

裴教授哈哈笑道:‘那隻好讓老衲不自量力地前去一試了。’

說罷,他已將硬幣高高拋起,待我們仰頭看那硬幣的去向之時,我突覺體內真氣猛然一顫,身體立刻不由自主地一個倒仰向後躍去,正死死拽住我的手的埃娜也跟着驚呼一聲,被我拉得踉蹌兩步。

剛站穩身形,卻發現裴教授已不知去向,就在這時體內真氣又是一陣狂竄,硬生生拽着我向前撲倒在地,詫異中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兒,只聽得‘叮叮’幾聲連響,硬幣已經掉落在地,細細簌簌地滾了好一陣兒,停在了一塊碎石之後。

直到確定體內的真氣再沒什麼異常舉動了,我這才站起身來,順帶將死也不肯鬆手的埃娜也扶了起來。

‘阿彌陀佛……’只聽裴教授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道:‘埃娜小姐,老衲已經盡力了,只可惜沒能幫上你……’

‘教授,你在說什麼?’此刻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我奇怪地瞅了瞅埃娜。

卻見埃娜一臉死灰地黯然道:‘大師肯幫忙,我就感激不盡了……’

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啥的我,上前撿起那枚硬幣,卻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麼硬幣,只是一枚被捏扁了的黑鐵佛珠。

‘這……這是怎麼回事兒?’我拿着佛珠納悶道:‘裴教授,難道現在你還有心思開這種玩笑?’

裴教授苦笑一聲道:‘的確是個玩笑,不過我卻不覺得有多好笑。既然你執意要去救人,我倒是願陪你同去,只是現在還有件事情沒辦,你不妨先走一步,我隨後便去。’

‘教授……哦不,大師,你也要去?’我剛想跟着說出‘那可真是太好了!’可一想到我才說過不讓埃娜去送死的話,如此一來豈不是太厚此薄彼了,便硬生生將後半截話咽回肚內,尷尬着違心道:‘這……這……其實我是欠了某個人的人情,所以不去不行,大師你就不必跟我一起去送死了……’

裴教授嘆了口氣,苦笑道:‘你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我自然也有。’說罷衝我行了個佛禮,轉身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哦?大師又有什麼理由?’我剛竊喜地問完,卻發現身前已是空無一人,不禁抓狂道:‘喂喂!喀斯特在哪兒?!!……’

這這這……裴教授的身法也太快了些吧!怎麼說沒就沒了?連怎麼走的都沒看到!

‘我帶你去吧,羽。’我身旁的埃娜終於鬆開了我的手,低聲嘆了口氣,拿出一方手帕,擦拭着我臉上的墨粉道:‘如果坐車的話就太慢了,坐飛機只怕還沒到那兒就已經被梅凱爾他們察覺了。憑你我的速度,我想半個小時之內應該能夠趕到……’

‘你真的肯帶我去?’我驚訝道:‘你剛纔不是還說如果我要去就先殺了你麼?’

‘我……我只是想嚇嚇你……’埃娜歉聲道:‘剛纔我腦子很亂,所以根本沒考慮後果就衝口說了出來……裴教授說得對,雖然明知道是去送死,可如果不去試一試,也許你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的……’

怎麼會呢?我知道你還有老燮和墨烈,都只是不希望我去送死而已……我憐惜地想伸手去擦掉她臉上的淚水,可是看到那黑乎乎的手指,又不好意思地收了回來。

‘你呀!幹嘛要把自己弄成這樣?’埃娜突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就算沒有黑色的衣服,也不用這樣糟蹋自己吧!難道你真的很討厭我設計的校服麼?’

‘啊?這校服是你設計的?’我驚異萬分。看不出來啊,連自己頭髮都不會梳的埃娜,居然還會搞服裝設計!

‘是啊,校長說爲了節省設計費,就讓我設計了。當初爲了設計它,我還特意去上了一個星期的服裝課呢!’從埃娜此刻流露出的神情上看,她非但不痛恨校長此浪費資源之舉,還頗顯得意。

‘……’唉,對於守財奴校長這種善於利用一切可用資源的卑劣手段,我已經不想再加以評論了,只得頭痛地轉開話題道:‘喀斯特離這裡有多遠啊?半個小時真的能趕到麼?’

‘喀斯特在紐芬特市的東南面,中間隔着兩個市的地界,直線距離大概有……’埃娜仰頭算了算道:‘五百四十多公里,算是離得很近了。不過我們不能走直線,因爲穿越城市的話花費的時間更多,還容易迷路,只能沿着穿越紐芬特和喀斯特的凡爾賽斯河過去。’

‘哦?居然有正好穿越這兩座城市的河流?那可太好了!’我驚喜道:‘有這麼明顯的路標,只需要一路狂奔就可以了啊!’

‘……’埃娜彷彿看見外星人一般看着我道:‘羽,難道你不知道這條河麼?這可是曾被無數詩人和小說家歌頌過的一條世人皆知的偉大河流啊!’

‘哦?很偉大麼?’對於我這個已經習慣於被當成白癡的人來說,埃娜的大驚小怪實在是不值一哂。我聳聳肩,拉着埃娜便跳下房頂,去尋找那條曾經也許很偉大,但馬上一定會更偉大的河流……

夜色中的凡爾賽斯河,遠沒有我一開始想像的那般雄偉壯闊、波濤洶涌,反而只是靜謐地橫躺在紐芬特市內相對於赫氏的另一個角落裡,平滑如鏡的河面有三四百米寬,倒映着遠處對岸那蜿蜒綿長的街燈、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更顯出一番淒涼的冷清和難言的孤寂。

如果現在不是要趕着去救人的話,我倒真想放慢腳步,拉着埃娜沿着河道愜意地遊玩一番,體驗一下這現代都市中難得的清幽之情。

‘埃娜,你真的願意跟我一起去麼?’在開始趕路前,我最後一次問埃娜。

‘難道我還能阻止你麼?’埃娜扭頭看向旁邊,輕聲嘆了口氣道:‘其實……剛纔裴教授說要扔硬幣來決定命運,是我讓他扔的,爲的是趁引開你的注意時打暈你,可惜失敗了……既然如此,不希望你死的我,也只能跟你走一趟了。’

我這才恍然大悟,剛纔體內亂竄的真氣原來不是因爲我心情極亂而導致的失控,而是有人在偷襲啊!不過我居然一點也沒察覺到裴教授曾經出過手,連他是如何移動到我身後的都不知道,嘿,這個裴教授還真是一個厲害的角色……

‘哈哈,原來如此。不過你也真是夠傻的,只要不告訴我這條河的存在,我一樣也無法去救人啊!’我笑嘻嘻地看着她。

‘你這是在提醒我麼?’埃娜擡頭瞟了我一眼,幽幽道:‘我也很想那麼做……可是……可是……’

‘可是……’我納悶道:‘可是怎麼了?’

‘可是我怕你會恨我一輩子……真的很怕……’

埃娜說到這裡,已然語不成聲,我這才發現她竟然又哭了出來,還跟個孩子似的委屈地不斷絞着自己的手指……

說實話,看到埃娜這難得的小女孩模樣,我還真忍不住想笑出來,可又有一些心疼,很想安慰她說我絕不會恨她,可又害怕她改變主意不帶我去……

兩難之下,我只能咳嗽兩聲道:‘好了好了,埃娜,我們這就走吧,不然就真來不及了……’

埃娜擦掉眼淚,點點頭道:‘的確,現在不是談這些事情的時候。’說完拉住我的手便一躍而起……

‘喂喂喂!’驚覺不對勁兒的我連忙將她拉了回來,‘你怎麼往河裡跳?難道在這種時候,你還想游泳麼?’

‘從河面過去是最快的啊!’埃娜奇怪地看着我,‘難道你想從河邊走?你就不怕撞到樹上或者電線杆上?’

‘當然怕了……可是從河面上過去?’我難以理解道:‘這又沒有結冰……’

‘啊?’埃娜歪着腦袋瞅瞅我,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羽,你該不會是從來沒在水面上走過吧?哈哈哈,難怪你會這麼怕呢!’

‘……’雖然我看到過你的同類能在水面上疾馳,但是人能不能走,我怎麼知道?

‘羽,不用怕的,憑你現在的實力,想在水面上走而不掉下去,應該是很輕鬆的事情了。’埃娜笑嘻嘻地使勁兒把我往河裡拽,‘放心了,真掉下去的話,我也會陪着你的。’

‘等等,等等……讓我先算一下……’我開始努力回憶課堂上學到的物理知識,‘當一塊麪積只有兩隻腳那麼大的衝浪板以一定角度在水面以勻速平行運動時,它所受到的浮力爲其本身的浮力,再加上二分之一的水的密度乘以速度的平方再乘以衝浪板和水的接觸面積以及其夾角正弦餘弦的總乘積,那麼在衝浪板底面積和總質量以及與水平面夾角已知的情況下,這個速度應該是……埃娜,你帶了紙和筆沒有?’

‘鬼才會帶呢!’埃娜哭笑不得地拉着我道:‘別鬧了!再拖下去,拉奇特就真的完蛋了!’

‘……’也是,如果我再這麼磨蹭下去,只怕天亮都還沒到喀斯特呢!

我咬了咬牙道:‘好吧,事到如今,也只能拚命一試了……’

當下,我便悲壯地擡起頭來,看着凡爾賽斯河中靜靜的河水,隨着埃娜的翩然一躍,提心吊膽地朝着那漆黑的水面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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