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自端都住在烏衣巷。白天,她留在父親的辦公室裡間。父親辦公,她靜靜的翻她的書;空閒下來,她會和父親聊兩句。晚上,她仍睡在她原先的房間。多年不曾睡過那張牀,竟然躺下去,一覺到天明。她想她是太累了。
大伯來看父親,見這狀況,開玩笑說阿端怎麼長着長着反而抽回去了,這不像三十,像十三了。
自端笑着,“大伯您還記得我都三十了,連表示都沒有……”
景和高大笑,點着她,“嗯,就知道你在這兒等着大伯呢。大伯不是剛回國嗎?得!找一天,就阿端和大伯兩個,大伯給補過生日,如何?”
自端從景和高的身後攀住他的頸子,親暱的笑着,“不用……”
“又不用了?”景和高扶着她的手臂,故作詫異。鼻端,是清新淡雅的香,讓他覺得暖意融融。他看了眼弟弟,得意的揚了下眉——自端從小在他身邊長大的,和他親近許多。景和仰無聲的笑了。
“本來就不用。”自端笑着。
景和高拍拍身邊的座位,讓自端坐下,問道:“小鐵呢?”
自端想了想,“哦。”
“哦?”
“哦……今天還沒來電話。”她說。這幾天,他都是早上起牀,就給她打個電話。知道他那邊很忙,她沒有告訴他父親的狀況。
景和高點點頭,“我昨天在香港停了一下。”他頓了頓,看着景和仰,“光亞這回上市運作的很好。都說這個市道,能有這樣的成績已經是奇蹟。”
景和仰笑着:“現在還不好說,以後再看吧。”當着女兒,他沒有明說,光亞海外融資成功,多少有些投機的成分。那邊看的未必全是光亞的實力,而是光亞的背景;再者,單是泰和容芷雲的力挺,衆人先就給了幾分面子。
景和高明白他的意思。兄弟倆目光一送一遞,心照不宣。
自端曉得伯父和父親話裡有話,也不深究;難得這平靜的時光,她不想那麼多。
這時,她放在桌上的電話響了,拿起來,輕聲說了句:“是鐵河。”
景和高哈哈一笑,擡了擡下巴,示意她接電話。
“喂?”她坐的這個位置,恰好陽光撒進來,日近正午,陽光正好,身上暖意融融,“嗯……嗯……什麼?什麼時候?”
景和高兄弟看着自端臉上那放鬆的表情漸漸被緊繃代替,不禁同時皺了皺眉。只聽到自端說:“……我……”她看了父親一眼,語氣裡是猶豫。景和仰立時招手,她對着電話說了句“等下,爸爸有話跟你說。”站起來,把手機交到父親手上。然後聽到父親問了鐵河幾句話,最後說:“阿端馬上過去……對,應該這樣的……讓阿端替我們致意吧……就這樣,你也注意身體……再見。”他把手機交還給自端。
景和高問:“怎麼?”
“夏至禮剛剛過世了。”景和仰說,“友梅頭幾天已經過去。”
景和高點頭示意他知道。
“阿端,你婆婆都去了,你不能不去。”
自端躊躇。
“去吧。”景和高也說,“應當應分的。”
自端知道。鐵河在電話裡說,伊甸這幾天情緒失控,連妥妥都丟在一邊,根本顧不得。想到這裡她心裡揪了一下……她看父親。
景和仰明白她的意思,“你看了爸爸這幾日,還沒看膩?”
“爸!”
“只一兩日就回來的。這兩日,爸爸也要出去,你還能跟着爸爸出差不成?”景和仰笑着。
“阿姨可以跟您去開會,我爲什麼不能跟着爸爸去出差?”自端想起那晚,心裡仍是彆扭,忍不住道。
景和高聽了,道:“和仰,瞧瞧,咱們自端要吃悅怡的醋了。”
“大伯!”
“還在這兒說,抓緊時間動身,越早過去越好。”景和高這次不是開玩笑的語氣了。自端看到,也不多說,站在那裡,輕輕的一跺腳。
“爸,您當心身體;大伯,我走了。”
景和高揮揮手。
自端嘟了一下嘴巴,過來貼了一下他的面頰,又跟景和仰揮揮手,急匆匆的走掉了。
聽着她高跟鞋叩在石板地上的聲音,漸漸的遠了,兄弟倆同時舒了口氣。
“鐵河他們應付的了?”景和仰問了一句。
“有芷雲在,友梅也去了,沒有問題的。”景和高語氣淡淡的。他跟自端說的是在香港過境,其實是專門空了一天時間,爲的就是夏家的事。說是夏家的事,其實是佟家的事。以他多年在那邊積累的人脈,希望能在夏至禮去世之後,幫助伊甸和鋼川在夏至禮家族爭取到最有利的地位。這也是他藉機還佟家的人情。他想到這裡,鬆了口氣,問道:“你怎麼樣?”
“這不是好好兒的?”景和仰微笑。
“我這把老骨頭還經摔打着呢,你不準跑我前頭去。”
“好。”
“阿端看樣子嚇壞了。”景和高嘆息。
景和仰想到女兒的樣子,沒有出聲。
或許,多虧了這一病。
……
飛機停穩,自端從舷窗望出去,停機坪上,一輛黑色的車子邊,站着幾個人。她細細的辨認着:不認識的那個應該是司機;陳北正仰頭張望;鐵河,他手裡牽着一個穿着黑色裙子的小女孩兒……自端從位子上拿起黑色的長大衣,大衣口袋裡,滑出了一個東西,掉在地上,她低頭,是她的表。
她彎腰,將表攥在手心裡。
似乎那個緊緊的擁抱還在……她甩了甩頭,將表依舊塞進口袋。機艙門已經打開,她快步走出去。外面飄着細細的雨絲,空乘給她撐開傘,她拒絕了。沿着舷梯很快的走了下去。
“小嬸嬸!”妥妥已經掙開了鐵河的手,往她的方向跑來。
自端彎下身,將妥妥摟在懷裡,然後,抱了起來。小姑娘發間那雪白的絨花刺着她的眼,讓她幾乎落淚。緊緊的抱着妥妥,這一瞬間,只來得及緊緊的抱着她……
鐵河走過來,把妥妥接到自己臂彎間。等到了車上,坐定,他看着她一張素面,和烏黑的眼眶,輕聲的說了句:“路上辛苦了。這幾天大概要見很多人,會很累的。”
她點頭。
妥妥偎在她懷裡,她摟着妥妥,撫弄着妥妥的發頂,想着過年的時候,家裡人聚在一處,聽着鋼川教妥妥念:大頭大頭,下雨不愁,人家有傘,我有大頭……伊甸在一邊笑的花枝亂顫。不知此時伊甸在怎麼面對這喪父之痛?
鐵河正望着車外,她靠過來的時候,鐵河側臉看了一眼,原來,她不知何時已經睡了過去。他稍稍放低身子,讓她靠的舒服些。妥妥在她懷裡,她在他懷裡……他想着:眼前,這是怎樣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