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一髮之時,包大牙抓住的那個關鍵時機,沒有讓他墜入異鄉的無底深淵之中。
這一記憶是刻骨銘心的!
自從那次驚心動魄死而復生的遭遇之後,包大牙再也不出去了,他決心就在自己的家鄉懸圃縣巴溝鎮開展事業!有一句話說得好,在家千日好,出門事事難啊!包大牙對於這話的切身體會最爲深刻,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再爬起來,反正現在大國縣也不再找他的麻煩,而且通過朋友他又認識了原公安局長丁衛東,後來又跟刑警大隊長張建國成了朋友,他做夢都沒想到,短短几年工夫,他憑藉這些硬關係不僅在家鄉重新站起來,而且還幹掉了原先的社會老大,自己取而代之……
後來,包大牙每每一想到黑河那次驚心動魄的黑色遭遇,就忍不住恨得牙根咬起股股肉棱,也暗暗慶幸自己命大,同時他也正是從那一次不死的經歷中領悟了一個“道理”:在天朝什麼叫做“黑吃黑”。
他有時覺得,自己的名字起的好:“包增福”。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
大國縣曾經在一次機關作風測評中對針對全縣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等各項工作進行了調查研究。後來形成的趣字報告“零點調查社會安全和滿意度”的《200X年大國居民評價縣政府及政府公共服務研究報告》中,可以看到這樣的結果:200X年大國縣居民對各級政府及政府公共服務進行總體評價時,表現出“政府層級越低,滿意度越低”的趨勢。
而其中最爲突出的卻要數縣公安局!
原因是:對縣政府的評價是政策評價,形象正面多;對基層的評價是執行感受評價,比如說 之前由局長丁衛東掌控的縣公安局,在具體執行時的“硬碰硬”,從老百姓的角度看,就是很兇,容易形成不良感受。另外,上級政府比較有服務意識,而在基層,官越小,越缺乏服務精神,這不僅體現在意識上,也體現在技能上。
肖子鑫一到大國縣,就明顯感覺到了不僅公安局內部有問題,即使是一些領導工作也不到位!
他主導的這次打黑除惡,就是想在打掉多年來形成的黑社會時,同時尋找整治內部機制的突破口,而且能夠從中迅速發現問題、提拔有才幹的民警走上中層領導崗位……
基層幹部容易因小的**行爲留下惡劣印象,如吃飯不給錢等。他們以爲自己是警察,尤其是在大國縣內、巴溝鎮這樣的小地方,什麼事情都應該給個面子,何況他們工資水平低,整天吃個飯不算什麼大事,相反,發生在縣政府部門的瀆職、**等事情具有隱蔽性,反而不容易受到指責。
呵呵……
日怪!邪惡!在從權力社會向能力社會、國家社會向公民社會、全能政府向有限政府轉變的過程中,肖子鑫其實也不是完全懂得,不過,他這些年來當領導心裡卻一直沒有背叛自己的農村出身和父母的農民身份,因此看問題、想辦法,幹工作,大部分還是從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出發的……
基層工作和政府的服務功能越來越凸顯,但肖子鑫感覺到他們這些執法機關和一些政府部門的服務意識沒有跟上,仍有政府工作人員以管理者和掌權者自居。
他打黑除惡雖然改變不了什麼,只能被動地打掉一些橫行霸道、無惡不作的黑社會,但他能做到哪步算哪步,至少比當了公安局長,什麼事情也不管甚至於跟包大牙、三炮子、伍愣子,還有馮大劃、孫六子等等黑社會團伙他們這些人同流合污要好!這也是他的信心和動力來源!
憲法是公民權利的保證書,是依法治國的“國王”。作爲共和國的公民之一,肖子鑫當然明白這一切。就是在他領導巴溝鎮打黑期間,一邊指揮、審理案情,晚上也沒有忘記抽時間學習,憲法理念與憲政信念使人思緒萬千,法治理論與實踐故事使人浮想聯翩,順民的愚昧與暴民的頑劣使人感慨萬千,制定一部好的憲法不易,落實好一部憲法更難。
除了一些人和機關幹部作惡多端以外,而巴溝鎮公民權利意識淡薄,有公民之名而無公民之也實是個很大的問題。
呵呵,神州大地,世世代代,芸芸衆生,民衆可以分爲順民、暴民、公民三類。中國古代的上下結構的等級社會秩序裡只有等差沒有平等;只有人生依附關係,沒有平等對等關係;只有管制與被管制的關係,沒有獨立自主的自由人……
沒有人格獨立、靈魂自由,有合法財產無生存危機和精神恐懼的公民,只有君與臣之分,官與民之別。包大牙、三炮子、伍愣子,還有馮大劃、孫六子等等黑社會團伙,不正是藉助這些混亂和一些機關幹部,幾年之內便發展壯大成多個帶有黑社會犯罪性質的團伙嗎?
古代的人不是皇帝和王公大臣,就是臣民草民賤民,或者是江湖上的暴民。而現在,在大國縣,在巴溝鎮,他們反而一夜之間彷彿成了權力機關!
皇帝是成功的暴民,失敗後不做順民,則爲暴民。在位的皇帝是合法的首席暴民,以強權謀取暴利,以暴力維護既得利益。官員在皇帝面前是俯首貼耳、百依百順的順民,在下級和百姓面前則是作威作福、巧取豪奪、橫徵暴斂的暴民。臣民對於強勢羣體是低眉順眼的順民,對於弱勢羣體又是蠻橫霸道的暴民。
前任縣公安局長丁衛東,不打擊包大牙、三炮子、伍愣子,還有馮大劃、孫六子等等黑社會團伙,暴民失去暴力工具就成爲人人可欺的草民、賤民;順民一旦獲得某種權力或者機會,又會象暴君一樣實施無理性、無節制的、甚至是喪心病狂的暴力行動。被控制的順民如羊,任人宰割;失控的順民很快就成爲暴民。
從公共社會到私人領域,一個小小的鄉鎮,到大國縣城,由順民和暴民組合而成的等級社會是個缺乏公平、自由、民主和理性,崇尚陰謀、暴力和利害關係的虐待型社會;順民和暴民之間相互虐待、自我虐待、交叉虐待、交替虐待,冤冤相報、內耗不斷,自己人把自己人折磨得死去活來,無法集中精力發展自己,也無法集中力量搞好老百姓的事情。
而縣委縣政府提出的所謂富民強縣,也就等同於一紙空趣而已了!
肖子鑫來了之後,從根本上找原因,抓嚴打,市場暴民一放就亂,鑽政策法律的空子,在規則上鑽窟窿,破壞規則又抱怨規則;經濟順民一管就死,不會隨機應變,怨天尤人,自私迷信;官場暴民貪污腐化,濫用職權,職場順民懶散麻木,不負責任,得過且過。
無論如何,肖子鑫心裡越來越明白,民意歷來是掌權者的一個工具,一個口實,一個理由,也就是掌權者的需要。於是,掌權者無論需要什麼樣的民意,都可以製造出來。歷史上這樣的事情不勝枚舉。
自己也會這麼幹嗎?不!
如果只是僅僅掌握民情,沒掌握權力,這個民情掌握了也是白掌握。
掌握權力的人想掌握民情,實在是太不容易;總要到沒掌握權力時,纔有可能真正掌握民情。
通過突出行動,全縣在幾個重點鄉鎮和縣城同時展開的嚴打行動上,可以證實肖子鑫的一些想法不是沒有道理的。在現實社會裡,一些地方官民矛盾是導致社會不公平、阻礙建設和諧社會的重要因素。社會不公的根源是客觀存在的利益羣體力量對比失衡與信息不對稱,要改變這種狀況,在現行體制下,只能依賴政府的積極主動介入。
因此,公安機關、政府官員即使是巴溝鎮這樣的小鄉鎮的責任極其重大。能否理順官民關係,執政集團成員能否真正做到權爲民所用、情爲民所繫、利爲民所謀,是有效增進社會公平、建設和諧社會的關鍵。
迄今爲止,在原有體制下理順官民之間的矛盾進行得並不順利,鄉鎮主要領導雖然嘴上支持縣公安局的大行動,但是各種體制內監督權力的手段亦不能從根本上消除直至緩解這類問題。
打掉了包大牙、三炮子、伍愣子,還有馮大劃、孫六子等等黑社會團伙他們這些人,根本問題還在,當利益分配緊張時,掌握了分配權的官員在切分利益蛋糕時往往會將蛋糕多分給與自己存在利益關係的人,從而違背社會公平原則,損害民衆正當權益,這是導致官民關係緊張的主要原因。
所以,一方面肖子鑫通過打黑除惡來清場,希望儘快在自己的手上恢復並建立一個新的大國縣社會環境,但在權力職位僅由上級委任的制度安排下,民衆對自己的直接管理者幾無制約手段,只能寄希望於有委任權、制約權的更上一級官員。這使得**不能被及時發現和制止,以至於屢治不絕,弱勢羣體生存狀態持續惡化。
前一階段在民選官、民評官的利益格局下,民意成了可隨時決定縣裡一些官員任免的重要力量,原來的力量對比格局發生了根本變化,官員的利益取向和行爲模式也不能不隨之改變,他們在切分利益蛋糕時不得不優先顧及社會公平原則、民衆的正當權益、壓抑不正當**,從而導致現實利益分配格局的改變。
說到底,不管是縣政府也好,下面這些包大牙等等黑社會也罷,從唯物主義角度看,“權爲民所用、情爲民所繫、利爲民所謀”的黨風政風,不能僅僅建築在思想道德教化的基礎上,而必須建立在現實的利益導向上。只有讓民衆擁有官員不得不在意的民主權利,官民關係才能真正理順。
專案組工作了一段時間,包大牙、三炮子、伍愣子,還有馮大劃、孫六子等等黑社會團伙團伙的審訊工作已經基本接近尾聲,肖子鑫命令秘密撤出了樺皮鎮和小營子。
接下來,他決定組織力量追捕此次行動的漏網之魚
他帶人回到了大國縣。
當晚,他即向一直關注此案的縣長程紹林作了彙報。根據已經掌握的情況,他們越來越堅信巴溝鎮的問題非常複雜。無數次追捕和秘密調查,專案組成員始終沒跟他們要重點抓捕的黃佔海和孟同來照過面,也沒見過這兩個人到底長得什麼樣。
而現在,他們已經秘密取得了上述二人的照片,並做到人手一份,這無疑也爲今後的行動奠定了成功的基礎。總結回顧幾次行動失敗的原因,被抓的人外逃是正常行爲和心理,但二於卻始終呆在巴溝鎮,認真分析,除了其他原因之外,誰也不敢保每一個警察都是可靠的,只要有一個人在其中跑風,那就有可能導致滿盤皆輸,這是最關鍵也最可恨的!
這讓肖子鑫不得不想起了以前以懸圃縣時自己的副手阮濤所暗中搞的另一套把戲!到底背後有沒有這樣的人?
目前尚是未知數。
縣政府和市局黨委已經決定採取必要的措施,加大內防力度。
後來肖子鑫局長跟市局金光軍副局長和韓鐵副大隊長三人坐下來專門研究這件事。他們認爲,現在看,孟同來和黃佔海他們肯定是“驚”了,也會採取更詭譎、更多變的辦法跟警方周旋。目前的抓捕條件很不好,必須穩定一段時間,一旦條件成熟,再出其不意地實施突襲抓捕!
與此同時,爲了更好地保密,對外要講這起案子又交給大國縣公安局辦了,對內也統一這種口徑。韓大隊長在跟自己的下屬談起這事時就曾說,這案子太鬧心了,市裡不辦了,還讓大國辦……肖局長也不太想辦了,除了少數幾個領導外,連內部的同志後來都以爲這起案子真的又交回到大國去辦了。而且,大局長一把手肖子鑫也不想接這個案子了。
呵呵……
但是,事實並非真的如此。
一切都是肖子鑫自己的主意,追捕重點逃犯工作仍在不知不覺中有條不紊地進行!
對待異常狡猾的對手和意想不到的非常環境,獵手們非打破常規不行。過去肖子鑫在縣政府、縣委工作時,過硬的是筆桿子,如今除了筆桿子,他也在長期的公安工作中成爲了真正的警察,一個智能型的公安機關主要領導。否則,孟同來和黃佔海等人的案子不知還要拖到什麼時候,才能讓巴溝鎮、縣裡、市裡、省裡和廣大老百姓聽到一個讓人滿意的消息。
時間很快就進入了200X年的3月初。
這一天,韓鐵副大隊長辦公室的電話驟響,他一把抓起來:
“喂?”
“你馬上帶上人,跟我走!”裡面傳來肖子鑫局長急促的聲音,“六、七個人就行,不要多,要精!帶上衝鋒槍和防彈背心,明白嗎?”
“明白!”
如果說幾十年前的國產老電影《林海雪原》真實地再現瞭解放初期中國人民解放軍剿匪小分隊在東北地區廣袤的森林裡與匪首座山雕等衆匪展開了驚心動魄生死決鬥的話,那麼,進入二十一世紀之交的中國長角市大國縣刑警們則再次深刻地親身演繹了這種警匪之間的追逐與較量。
3月29日,大國縣森林自然保護區內的露水河林業公安局迎來了七、八名全副武裝的不速之客。當時已是下午,此前,別說其他參戰人員,就是作爲專案組主要成員的韓鐵副大隊長也莫名其妙。在接到肖子鑫局長的指令後,他以最快的速度帶人衝出門去,緊接着就跟肖局長上車出發了……
這次是肖子鑫親自帶隊,此後每有重大行動,肖子鑫必是自己親自出馬,根本就沒有一個大局長一把手的模樣!
上哪去?執行什麼任務?
一概不知。
當面包車翻山越嶺、千轉百回地距離目的地越來越接近時,他們才從肖局長的隻言片語中得到一個信息:有特情報告,黃佔海可能現在露水河與延邊朝鮮族自治州安圖縣交界、過了江東在一個深山老林的朋友家藏匿。
這一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不脛而走,一時間極大地激起了前後幾輛車刑警們對抓捕到黃佔海的強烈信心。此次被緊急召來配合行動的市公安局警犬隊隊長張慶玉更是精神振奮。這也難怪,他們這些平時專門訓練有靈性的警犬的特殊警察們,多年來參與案件的偵破與追捕工作機會並不很多,因此一旦突然聽說哪裡有大案子,就如同聽說誰家裡闖進了外星人一樣,怎麼能不格外激動。
儘管森林中追捕路途艱險,處處難行,各種車輛也很不容易通過,但只要是讓他帶着親密的夥伴警犬一參加進去,人與犬在田野、山溝、森林、小路上穿來穿去,再瘋狂再狡猾的亡命者又怎麼能夠擋住無孔不入的警犬呢?
呵呵……到露水河時已是下午。
山溝裡的天,白晝短得好象縮回來的橡皮筋。眨眼工夫,就到了掌燈時分。麪包車一進鎮,他們立即跟當地林業公安局取得了聯繫,得到當地公安機關的熱情支持。經簡短研究決定,爲使行動萬無一失,此次抓捕工作分兩步走。
一是由熟悉當地情況的宋局長親自做嚮導,與大國縣方面來的韓鐵副大隊長、張慶玉帶着警犬黑子打前站,連夜向那個藏匿在深山裡的小山村進發,去暗中打探情況。二是由肖子鑫局長帶領其他人員暫在露水河林業局隱蔽休息,等待消息,隨時準備接應。
爲了防止在不摸對方具體情況比如黃佔海是不是真的在那裡藏匿、孟同來是否跟他在一起等等,及藏身地點的情況下,大家貿然行動帶來副作用,引起注意和跑風……
“小韓,你領人先去,要注意防止打草驚蛇!”
“是,肖局長,我明白!”
於是,按計劃,草草吃過晚飯韓大隊就跟着宋局長乘車悄悄出發了。
一出鎮,黑沉沉的森林死一般沉寂。
越往前走,道越難行。
等到了江東邊,時間已近小半夜了……
當時正是東北乍暖還寒、凍人不凍骨的嚴冬末尾,跑桃花水的初春季節尚未到來。到了江邊一看,依然封凍的江東彎彎曲曲,象一條銀白色的巨蟒從大山那邊蜿蜒而來,穿過小村,向吉林市方向延伸而去。到了眼前的這一段後一分爲二,一條沿露水河林區下行,另一條調頭向南,在172林業小班界碑側畔穿過一片沼澤,將露水河林業局和安圖縣分成兩個不同的行政轄區,然後在下游又重合爲一。
3個帶槍的人下車走上冰封的江面,在暗夜中6隻眼睛睜得大大的,注視判斷着曲曲彎彎掩沒在黑沉沉遠方的冰面,能否成爲他們此次任務車輛的安全承載體。
有經驗的宋局長默默低頭看了一會兒,說:
“行,我看沒問題。”
“那好,趕緊走!”韓鐵大隊長說。
3人重新上車,麪包車顛顛簸簸駛上了江面。
老實說,對於那次追捕,韓鐵副大隊長是沒齒不忘的。雖然此前對追捕的艱難程度他有所準備和充分考慮,但他卻沒有想到其難度竟會如此之大,事後回憶起來簡直不亞於一次追捕中的生存體驗!
過了江,就沒路了,警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亮着兩條剌眼的光柱一次次發出沉悶的發動機轟鳴聲,左衝右突,前進後退,就是找不到可以離開江邊前行的路。黑夜深沉,寒風凜冽,呼嘯着從小車的頂棚刮過,到處全是冰,汽車的巨大轟鳴聲幾乎被風聲淹沒,遠遠近近就是看不到一點燈光,一個人影兒。也不知他們要去的村莊到底身在何方?
而在露水河的肖子鑫局長此刻正焦急地等待消息!
這怎麼辦?
3個人下車,四處探路,又推又掀,汽車還是寸步難行!
幾個人全冒汗了,風聲呼呼,心裡卻在冒火。他們開始分頭去找村莊或人家,希望能找到一輛農用車將車拉出去呵呵,好在工夫不負有心人!還好,終於有人在很遠處找到了一個小屯子,併成功地花錢請來了一輛咚咚咚直冒黑煙的三輪車。
可是來了之後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連試幾次,“體格”單薄的農用車還是無法將陷入尷尬的警車拉出來。時間不等人,宋局長、韓大隊長三人決定乾脆就坐那輛沒有篷的三輪車繼續執行下面的任務,然後回來再想辦法……
於是,他們上路了。三輪車突突突一路狂顛,三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車斗裡,只差沒凍掉耳朵,兩手也沒地方抓放,好歹進了村。
但是,到了村裡跟剛剛被叫起來的一戶人家主人一打聽才知道,他們要去的那個屯子,離那裡還有十多裡地。被招呼起來的人,是露水河林業公安局下面的一個“釘子戶”,所謂釘子戶,並不是通常意義上理解的拆遷戶等政府難以對付的人物,而是露水河林業公安局管轄一帶的“地方特產”。
原來,這些釘子戶常常在冬天大江封凍的季節裡,三五成羣地溜過江去到露水河林區偷伐木材,一旦被逮住了,又死豬不怕開水燙,關就關,罰就罰,一切全聽你吆喝,不過過後照幹不誤。
一來二去,其中有些人也就跟公安機關有了聯絡和“感情”,成爲警方一些案子重大線索的秘密提供者。這個範X就是釘子戶中的一個。
一聽宋局長帶來的人想找庫岔子村,他不由露出一臉茫然和困惑。
“庫岔子呀?咳,離這疙瘩還有老遠呢!”
“多遠?”
“十多裡吧!”
“那你穿好衣服帶我們去,”宋局長也感到意外和突然,這個地方以前他也沒來過,原想不會太遠,“好麼?行不行?幫幫忙吧老鄉!”
“這大冷天兒,我可不去……”對方連連搖頭退縮。“再說都半夜了,黑燈瞎火的……”
好說歹說,釘子戶就是不去,我考……宋局長感到很沒面子,氣得門一關:
“不去拉倒,你睡覺吧!”
氣歸氣,可冷靜下來一想,人家也不是沒道理。但凡警方深更半夜找上門的犯罪嫌疑人,在老百姓心目中都是十分可怕的殺人惡魔,即使路途不是十分遙遠難走,他們也不會十分情願地給你帶路。哪個不怕死呀?抓住了,你能讓人家判個死刑還好說,怕就怕他死不了,自己又拉家帶口,留下“仇口兒”,後患永無窮期喲……
但是,對於真正的警察來說,就怕海底本無針,只要有針就不愁撈。電話馬上打給肖子鑫,肖子鑫一聽,也急了,讓他們千方百計想想辦法,再耐心試試!“一定要成!”那釘子戶不去歸不去,但宋局長和韓大隊長還是從他口中問出一點端倪,他說再往前就什麼車也不通了,十多裡地全靠擱步量!
而且那個叫褲岔子的村裡也確實有個跛子姓金,金跛子的老婆姓姜,孃家好象就在北疆市那邊,她們家住在村東邊第三家。
即如此,剩下的路那就乾脆擱步量吧!
三人馬不停蹄接着上了路。
山道崎嶇,冰雪路滑。宋局長、韓大隊長和張慶玉三人在黑夜中艱難地跋涉着。天空不知啥時候又飄起了小清雪,冬霧濃重,手電光打出去卻不亮,他們交替着一個跟頭一個跟頭地跌跤,好幾次差點沒掉下懸崖裡去。開初時是人人一身汗,走着走着,卻又一個個都變成了“花臉”,電筒後來也摔壞了,前行的速度不得不慢下來……
這一路,穿行在插襠深的雪窩子裡,真有點當年林海雪原楊子榮追蹤小爐匠時的感覺。
下半夜,終於找到了那個小村!
3個人已經累得精疲力竭,口渴肚飢,真想痛快吃頓飯,美美睡一覺。但案情緊急,時不我待,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他們悄悄下到溝底,找到村主任家。這是一個春夏秋三季以種植人蔘爲主的小屯子,一望而知富得流油,雖說地方偏僻,卻家家都是亮亮堂堂的三開五間大瓦房。
被喊起來的村主任,一邊起來開門一邊揉着眼睛,睡眼蒙朧地問什麼事兒。宋局長先自報家門,介紹了身份,之後開始打探情況。在這裡,他們瞭解到金跛子在村裡是個養雞戶,家裡四口人。
“他家最近有沒有外人來過?比如親戚什麼的?”
“外人?”村主任一聽這話似乎真正清醒了,想了想搖頭,“沒有,沒有。”
宋局長等三人眼睛有些暗淡。那一刻,好象整整一夜所受的苦和累都有點不值得了。然而,他們不放心,這個時候,肖子鑫又來電話,詢問情況,接下來的對話卻仍然不能不讓人大失所望。
從村主任家裡出來,幾個人一合計,既然金跛子家裡養雞,來了就不能這麼輕易回去,有狼沒狼打一棍。村主任怕得罪人,不願直接領他們過去,只是出來送他們時,指着門前一條小道說,順着這條小毛毛道,就到金跛子家了。
於是,宋局長3人裝作林業公安局的人,敲開那戶人家的門以後,四下看了看,沒有發現異常情況。
“你們、你們是幹啥的呀?”金跛子紅眼巴沙地歪歪頭,打量着這三個並不認識的不速之客,眼裡充滿疑惑和緊張。宋局長說:
“啊。聽說你這賣雞,俺們來看看。”
“你們要買雞呀?”
“你別害怕,我們是林業公安局的,你們這地方有沒有偷木頭的人呀?”
“沒有沒有,不知道。”
金跛子大眼瞪小眼,一聽不買雞,興致頓減,一問三不知,一個勁兒地搖頭晃腦。靠。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後結果卻大出意外,3人心裡別提多沮喪了。
一切都與他們要抓的人情況很不相符,韓大隊長只好一針見血地問道:
“你家最近來沒來過什麼人?”
“我家從來不來外人……”
金跛子可能已經知道這些人的來歷不是什麼好事,一口咬定他家沒來什麼人。
這時,3個人心裡明鏡兒似的。在村主任傢什麼也沒問到,這作爲今夜重點排查目標的金跛子又如此回答,看來沒什麼“戲”,罪也白遭了。宋局長已經50多歲了,年過半百,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既複雜又失落。
屋裡屋外的雞大概見天還沒亮主人家的燈就先亮了,有些奇怪,咯咯嗒嗒地叫着,不知在說議論些什麼。韓鐵副大隊長和宋局長、張慶玉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心裡想,也許金跛子說的不是真話,但是,如果就在不久前他家真的來過一個被大國縣警方追捕的人,只是陰差陽錯,前腳後腳的也許只差那麼一步,那個亡命者又走了,他們沒有證據也是枉然,這種可能決不排除!
只是到了現在,人確實不在,金跛子腰桿子也就硬了。
人不在,不能硬逼着他說有。
“是麼,那俺們就走了,”宋局長說,畢竟,人老智多,玩的手段更厲害些,他故意假裝挺失望,“我們再到別的人家去看一看,你睡覺吧。”看是不一定要看的,但他們已經到了村子裡,不徹底查個一清二楚又豈能善罷干休?!
於是,3個身上出汗又結冰的不速之客在前,金跛子披着老棉襖在後,一直用眼睛把他們“送”出去很遠,才滿懷狐疑地重新關上大門,又用一根頂門棍把門弄牢實,這纔回屋上炕,睡起了回籠覺……
3個人走到一個暗影處,站着合計了一會兒。不行啊!他們發現,一見半夜三更有警察到來,金跛子嚇得不輕,幹眨巴眼說不出話。當問到他家最近來沒來過什麼人時,金跛子才如大夢初醒。接着就是一口否定,樣子不能不讓人懷疑。
可惜,即使人真的來過,現在也肯定已走,下落不明。
又是白費一場無用功!
做爲一個真正的刑警,在破案過程中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線索,也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在大海中撈針!這裡,之所以不厭其煩地詳細描寫這一段,因爲大多數人都知道,作爲一個真正的刑事偵查人員,尤其是碰上肖子鑫這樣一心一意想在大國縣徹底改變治安形勢和社會環境的領導,當他們面對一個個撲朔迷離的案情報告或哪怕只有一點點可能的線索時,就要爲之付出幾倍甚至幾十倍於此的巨大努力!
他們只有認真查證、篩選並爭取在這些工作中抓到罪犯的蛛絲馬跡,才能最終有成功抓到犯罪嫌疑人的可能和希望!
爲此,他們才決沒有存在任何一點懈怠甚至僥倖。成功是用汗水甚至犧牲換來的。換句話講,沒有他們前期這些看似無用卻異常艱苦的追蹤,也就不會有後期大案將破時那種從內心深處迸發出來的職業自豪和英雄氣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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