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民工縣那邊搜捕行動更是全面展開了。民工縣展開這樣大規模的搜捕行動已非首次。它和整個大化市是密切相連的。
早在一年前,民工一起刑事案件,引起了強烈的輿論反響。抓捕震驚全國的“殺人屠夫”石軍時,聲勢浩大,此案真相迷離,可以確認的事實是:再殺5個人然後就自殺還只是石軍的腹稿,他已經沒什麼機會實施了。然而,一夜之間,奔襲百里,連殺7人,重傷4人,七天之內,還是有十二人死在他手上,重傷六人!
現在跟那時候差不多。不同的是,由於抓捕石軍,警方已經積累了豐富的山林大搜捕經驗。石軍案一進入公衆視野,就以駭人聽聞的血腥、慘絕人倫的兇殘、匪夷所思的案情引起了全國的關注和想象。這彷彿不是現實一幕,而成爲了恐怖劇目裡的悚人情節。
那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以“殺豬賣肉”爲業的人,一個揹着數條人命之沉重十字架、一個經常是以“老實人”面目出現而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的人……
“小石子”一夜之間就成了殺人屠夫因此衝擊到人們罪惡想象的底線,直逼人性之惡的異化極端,釋放出令人惶恐難安的社會情緒,同時也將人性思索帶入了集體失語的境地。
當時,民工縣作爲風暴眼,似乎幾十年積澱的能量於XXXX年9月間突然被釋放出來。“羣情激憤,衆矢之的”已經不足以傳達當地人們的劇痛胸臆。“一人之害皆受損”的心情在漫延,罵聲遍地,哭聲入雲。趕印出來的通緝令在市、縣、鄉、村、屯的牆上、街上、電杆上、門上、山崖上、田埂上、樹上、商店旅館的招牌上,到處繪影捕形。前所之未有,聲勢之浩大可見一斑。
而作爲第一要害外圍的大化市區,就像現在一樣,大街小巷紅燈閃爍,警車出動,全警動員,人影憧憧,各分局、縣公安局、派出所按照指揮部下達的指令各負其責迅速封鎖了站前廣場附近的汽車站、火車站、賓館、飯店、小旅店、重點街道、大小公路出入口、南北沿線數十個火車站、重點村屯……
檢查過往車輛,驗看身份證件,詢問外來人員,盤查可疑分子。
呵呵!
重中之重同樣在民工縣。
與今天這種局面一樣,這種事實清楚、真相卻一時難以還原的刑事案件應該並不少見,嚴重暴力事件所帶來的巨大危害引起民工縣委、大化市委、XX委和國家公安部高度重視,根據上級指示精神,結合當時大化市異常嚴峻的社會安全和信息管理要求,省公安廳進一步加大落實抓捕方案力度,主要領導親赴現場,緊急調動刑事偵查局、武警吉林總隊、大化市公安局、武警大化支隊、民工縣公安局、民兵預備役等數千警民,從案發當日起在當地廣袤區域內展開大圍捕……
爲確保萬無一失,圍捕大軍不僅包括案發地大化縣二密鎮、民工縣達斡溝鄉、二保鎮、柳南鄉的重點村屯山嶺,也迅速輻射到與之毗鄰的M市、源市、M市及遼寧省的新賓滿族自治縣、桓仁滿族自治縣等地。
警方嚴令:立即構建三道包圍圈。
確保石軍逃不出這一範圍……
最終,抓住了!信息經過層層傳播,覆蓋了事情本身的複雜。在許多人看來,石軍無疑是殺人如麻的現實版本,人性泯滅的最佳證詞——整個大化地區大山腹地以及比鄰各縣、城市,百里之內,哨卡林立,通往民工縣的一切道路,皆有重兵把守,同樣棄車而逃的亡命之徒被壓縮在只有數十公里的狹長地帶上。石軍最終沒有逃出這張恢恢巨網的懲罰。
這種緊張是內在的。
現在,這種場面再現於民工縣與大化地區。不同的是,當年時在盛夏,而今則是寒冷的冬季,到處戒備森嚴,彷彿一年前的追捕重演……
就好像有關方面在進行有計劃的高強度演練一樣,高強、聶大洋、李海會逃脫麼?
……
警令如山。
在省公安廳的指揮下,命令一出,上述縣市公安機關聞風而動。而在案發現場的XX、相鄰的民工縣境內更是迅速架網設伏——自哨子溝鎮至大路村四社的沿途村屯、自滴臺村至大長川村的沿江村屯、自哨子溝鎮至民工縣、大化市一線、自三道溝鄉至民工縣安口鎮沿途村屯,以及安口鎮至邊沿村的沿途村屯和哨子溝鎮至M市、海龍、二保鎮、達斡溝村沿鐵路一線等重點地區全部調動起來了。
正如指揮部分析判斷的那樣,高強果然已經逃到民工縣境內。
這一天一夜,高強跑的路比他二十多年來所有走過的路加在一起都多!民工縣多大呀——十五個鄉鎮,去年還十八個呢,年初合併了。十五個也不少,地盤還是十八個那麼大,從東到西,從南到北,你看看1:120000比例尺的《民工縣行政區劃圖》就一清二楚了。
這麼大的面積之內,亡命奔逃的高強每時每刻都要經歷着巨大風險抵押,身上有錢,不敢花,連敲開小賣店買盒煙抽都不敢,跟其他比鄰重點縣市一樣被搜捕大軍嚴密控制。
一夜之間,這個拉過練、受過訓的前武警神不知鬼不覺地穿林子竄過了新發鄉。
少說也有幾十裡,不可思議!!
呵呵,這裡多說幾句題外話,之前追捕別人,高強曾經無數次參加過了,雖說那時候他不知道領導究竟是如何部署的,但他知道哪些地方一定會有警察或武警,哪些地方會有老百姓的耳目。所以,這幾十裡山路他走得很曲折,盡挑縫隙鑽。
不同的是,高強沒有扒車,他根本就不會這麼做,而是憑藉多年來諳熟一些教材訓練的特點,硬是在茫茫林海中冒着迷路、餓死或被猛獸吃掉的危險,十幾個小時後歷經艱險終於又鑽出了森林,來到了他當兵和退伍都經過的民工縣火車站附近山頭。
他明白,讓人抓住也是死,餓死在山裡或叫黑瞎子、老虎吃了也是個死,既然必死無疑,這個案中有案、不惜一死的傢伙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後者。按照一般人的思維方式,高強似乎更相信自己有能力戰勝山林裡的一切災難,他寧願被野獸咬得肉泥爛醬,也不願讓人對準自己的後腦勺吃那顆槍子,因爲種種原因,幾天前他和李濤、聶大洋、李海幾個人還僅僅是搶劫犯……
但是現在一切都變了,殺傷警察,如果警察死了,再加上以前在懸圃縣參加金老八的黑社會團伙犯罪活動那些事,這次要是被抓住了,老帳新帳一起算,死刑也差不多了!!
眼下在大林子裡躲避竄行,萬一不被餓死吃掉,闖出去就是生,至少活一天算一天吧……
昨晚經過一個村子時,他從一間房屋南側的窗戶悄悄侵入室內,室內兩個木箱均被翻動,因家裡空無一物,只有一人死睡,他手不落空,拿走碗櫃內僅有的一塊已長綠毛的大餅子(東北一種玉米麪做的粗食物,鍋貼,圓形。)旁邊還有半塊被咬了一口。
這一情況,已被後來趕到這裡的警察瞭解到並迅速報告給了上級領導,警方已掌握。
追捕小分隊正在循線追蹤……
比起逃到大化的另外兩個仍在網眼內活動的同夥——李濤和聶大洋,高強逃到這裡的目的性更強,更有針對性。在他當兵入伍和復員退伍的時候,滿載武警戰士的軍用列車都途經過這個民工縣火車站,他知道民工遠離現場,又是逃回家鄉的必經之地。
高強躲在山上,不敢出來。一個孤獨的亡命之徒無疑是一顆孤獨的靈魂,刺傷警察逃跑後,由於思想高度緊張,高強當時似乎並未有任何記憶,而此時此刻,他從沒聞過的味道卻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鼻孔裡,那是一種另類味道,又嗅出刺鼻的屎尿味兒和噁心催嘔的血腥味兒。
呵呵,滋味不好受啊……噝……
天沒亮時,他凍得實在受不了啦,鑽到一個大溝內攏起了火堆。那是黎明前最寒冷的時刻,一陣陣冷顫從頭頂到腳底,上下牙發出自己都膽寒的連擊聲。那是不顧一切本能反抗後寒冷帶來的靈魂恐懼,也是同夥突遭襲擊時瞬間作鳥獸散後留下的驚慌味道。
鋼珠槍丟在腳下,高強把血花臉對着火堆烤了又烤,慌忙用雪弄滅,離開那裡,從遠處扭了回來,朝自己的亂蓬蓬的腦袋結結實實地砸了三四拳。
他想讓自己清醒些,再清醒些!
他要趁警方在這一帶或許部署尚未完成的空隙溜到火車站去買張票,可是剛要下山,迎頭就讓警車嚇回去了……
行動勝於語言,恐懼佔據了心房。
他看得出來,民工縣警方已經接到命令,一切都在按照統一指令迅速部署。一歇下來,一切感覺都來了。天寒地凍,林子裡一點也不遮風,高強表情古怪,手指直打哆嗦,顯得六神無主,驚慌失措,冷在他來說還是次要,首要的是那種感覺,怪怪的!
過去跟隨武警支隊出擊追捕別人的時候自己的心裡是極其雞凍亢奮的、躍躍欲試,呵呵,那時候自己感覺就好象代表着國家與法律,他媽的,眼下卻正好相反了,一撒手間好象正義就跑了,變成了邪惡,正義早已遠離他而去,一不小心說不上什麼時候就會被警察抓住。
一想到死,他就忍不住滿心委屈,覺得命運對自己太殘忍,太不公平,在懸圃縣混得雖然挺牛逼,跟着金老八大哥也吃香喝辣,但是畢竟那不是正常的社會生活啊,現在懸圃縣公安局把金老八一抓,聽說公安局長肖子鑫還派人到處在抓他們,不管是叫眼前的警察抓住,還是讓懸圃縣公安局的人抓住,他明白自己以後都沒好日子過了……
唉聲嘆氣,他於是索性坐在地上,傷傷心心地無聲無息哭了起來。
哭了半天,覺得還是應該小睡一會兒,再想辦法弄點吃的。
他戰戰兢兢地起身觀望,四周靜悄悄的……一個短暫的與平時無大異常的冬晨成爲他犯案以來最恐怖無常的前奏。高強慢慢閉上了眼睛。
幾天幾夜,這是第一次。天寒地凍,坐在野外山上的一個小石頭洞裡,凍得渾身發抖,哆嗦不止,哪裡睡得着啊,又困又乏。只好閉會眼休息喘息一下了……
睡在野外的天明前夕。
一些若隱若現、似有還無的東西在慢慢騰騰地幻化,聚攏,回溯,裂變……夢魘光顧了。對於家鄉村民而言,對高強這樣瘋狂搶劫是賭徒心態的評價顯得“不着調”,但在瞭解高強性格的人看來,這個年輕人如果安於老實巴交一輩子,做工種地,交稅納糧,面對回鄉務農“沉默是金”……那纔是咄咄怪事。
他參軍入伍在武警部隊沒幹出什麼名堂,回來在家鄉更是讓人瞧不起,遊手好閒,牛逼哄哄,跟了金老八他們混上之後,則徹底改變了他複員軍人的身份。
由於懸圃警方迅速將他列爲“追捕對象”榜首之一的人物,現在XX公安廳又對他發出通緝令,圍捕迅速升溫。
TMD,不管了,還是一切從實際出發,他只好走到哪步算哪步了……
山下公路上,警車不時穿梭往來。
這一切,高強透過每一處藏身的地方,都能及時掌握,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個小時熬過的日子。任何一個暫時安全的地方,他都不會藏匿超過一小時。他知道,這種情況下,已經沒有安全之地可言。
可是眼下,他實在支撐不住眼皮的重量和大腦皮層的誘惑。天亮前,他睡着了,失去了知覺一般……
進入徹底放棄的沉睡。
2月28日正在姍姍到來。
自從一天前跟M市追捕他們的警察打了個猝不及防的遭遇戰之後,如果不是當時拚命反抗掙扎僥倖從人家手指縫中死裡逃生竄進了大山,大概現在早就讓警察抓進局子裡啃窩窩頭去了,呵呵,啃窩窩頭都啃不消停,要先審他纔給窩窩頭。然後不是押回懸圃縣,就是異地送往M市反正在哪裡都不會好受了!
高強突然被一陣喧鬧聲從夢中驚醒。睜開惺忪的睡眼,他看見一束手電光,從那個村子下面的什麼地方照上來,晃來晃去。高強感到事情有點不妙。天亮前到處都是晃着手電四處亂走的男人,林子裡到處都是張牙舞爪的風聲。
高強心裡不踏實,一挺身,跳起來跑到樹後面偷偷朝山下窺視。這一小覺兒睡得他很知足,真的給累毀了,也餓毀了,腿上的腳筋一點也拿不住勁了,坐在這裡糊里糊塗困了這一小覺,也許半小時,也許還不到二十分鐘。
還好,警車沒看到,他看到的是村子外面亂遭遭圍着一羣人,亂遭遭正在爭執着什麼,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突然懸起的心放下了,濃濃的睡意卻也嚇得一絲不剩了。
沒有煙抽,沒有水喝,只能呆呆地坐着……
想到自己才20多歲,一幕幕自己經歷過、製造下的種種可悲、可笑、可嘆、可怕的事情,就在閉着的眼皮底下轉來轉去,一會兒心驚肉跳,一會兒又洋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