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只有我在中間
這句話出來，整個大殿都凝滯了。女媧的笑意瞬間消失，輕鬆的神色剎那褪去。怔怔的看着跪伏在地的白夜，她的臉上現出了幾分愁緒。
白夜並沒有看到女媧的表情，他只是心中充滿了釋然：終於做到的釋然。
早在人族的時候，他和燧人氏商議的對策之中，就有直接相求女媧聖人的想法。畢竟人族能夠尋求的外界幫助也就是那幾個，真正的決定性力量更是隻有太上聖人和女媧聖人兩個。相較於始終未表態的太上聖人，留下功德靈寶造人鞭，又以山河社稷圖護衛人族的女媧聖人無疑是更好的選擇。
但是想要將這個方法執行，就有一個問題先要解決：怎麼樣見到女媧？
見不到女媧，談何相求？人族沒有能夠跨越三十三天，跨越混沌的力量，所以這個方法只是水中之月、空中樓閣：完全不現實。
然而當玄都說出他要往三十三天外之後，白夜心中便起了念想。之所以馬上決定要和玄都一道前往，除了那心中莫名而來的預感，還有的就是這個想法：去媧皇宮！當面相求女媧！
不是沒有別的辦法，不是沒有別的選擇。但是眼下這個一旦成功，絕對是能夠起到巨大作用，甚至有可能決定一切！所以在這時候，就算看到了女媧的遲疑，就算在玄都和女媧的對話中感到了一些東西，他也顧不得思考那麼多——他只知道，眼下是一個機會！而且有可能是最後的機會！
所以他說了！在沒有事先準備，沒有謀劃，甚至自己都覺的萬分突然的情況下，將這個請求提了出來！
當然，白夜知道，對自己突然，對女媧則更是突然。
“大膽！”進入大殿之後便立於一旁的靈珠子暴喝一聲。向前而行，孩童一般的清脆聲音絲毫不掩飾他的憤怒：“娘娘願意見你們，已經是你們的榮耀。竟然如此不知好歹，讓娘娘——”
“靈珠子！”
“娘娘！”
眼看女媧擺手，靈珠子只得閉口不言，但憤恨的雙目仍然直視白夜。
玄都和嫦娥不約而同的從座椅上起身，也跟在白夜身旁。一同叩拜：“人族都、娥懇請娘娘相救我人族！”
女媧怔怔的看着地面上跪拜相求的三人，神色複雜。沉默不語。
大殿一時寂靜下來。過了半晌，悠悠的嘆息聲響起。
“你們起來吧。”
話語未落，白夜就覺身下一股柔和力道傳來，將他從地上推起，重新立於大殿中央。
“娘娘，您是同意了？”白夜又驚又喜。
女媧並未答話，只是轉而問道：“你知道人族爲何誕生嗎？”
白夜一愣。雖然不明白女媧的意思，但也只能搖頭。
女媧垂下眼眸，道：“那你就去親眼看看吧！”說罷，她伸手一指，一卷山河畫卷從虛空中飛出，將白夜捲了進去，又復歸與虛空之中。
嫦娥一驚，欲要相問，卻被身旁的玄都拽住。
“大哥也應該知道了！”玄都輕語一聲，看着嫦娥的目光神色複雜。似是緬懷，似是惆悵。不知爲何，在這種視線下，嫦娥心中生出了一陣不忍，竟然跟着閉口不言。
……
混沌。一片黑暗的混沌。無數足以淹沒大羅金仙的混沌亂流瘋狂碰撞，引出巨大的撞擊，給整個世界帶來一次又一次的震盪。在這種天地偉力、不，是摧毀天地的偉力面前。沒有人能夠安然無恙，即便是聖人也不能。
然而事實上，卻有一個人違背了這個道理。就在亂流的波及範圍之內。長身而立的白夜神色凝重的看着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他伸出手掌，看着一道道的混沌亂流毫無阻擋的穿行過去。若有所悟。
“這是女媧娘娘的記憶？還是她施展神通，在山河社稷圖中模擬的虛幻？”
喃喃幾聲，白夜復歸與平靜，將目光鎖定在眼前。糾結與眼前的真實無疑是愚蠢的，關鍵是女媧想要展示給自己的東西。
“人族誕生的原因？這我還真是沒想過啊！”
帶着心中的激動，白夜投入了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盤古大神開天闢地之前，無邊混沌之中孕有三千魔神。這些魔神生來有大神通，能在混沌之中暢快而行，乃是一等一的大能。他們有的性情暴虐，好戰鬥；有的性情溫和，好苦修。三千魔神，各不相同，而女媧、伏羲皆是其中之一。
衆多先天魔神們雖然彼此性格不同，且有許多恩怨，但他們對於自己的生活，沒有絲毫的不滿。混沌，是先天魔神的世界。
然而有一日，變化產生了。一個新的先天魔神孕育而出。他有着強大到無與倫比的力量，無人可敵的神通，無有可比的至寶。最重要的，他做出了無人能夠阻擋的決定：開天闢地！
先天魔神們恐慌了。冥冥中的指引告訴他們，如果他真的開天闢地的話，那新成型的天地將會逐漸漲大，以混沌爲食，最終囊括整個世界！
先天魔神們不想讓混沌消失。而他們也無法打消那最強大同族的想法。於是，戰鬥開始了。
然而結果也很快產生：衆多先天魔神隕落，新的天地成型。
“原來盤古大神也是先天魔神之一！”白夜嘆了一聲，繼續向下看去。
新的天地成型了，那些殘存的先天魔神們必須做出選擇：是主動進入這片新的天地展開新的路途，還是避退萬里，在殘存的混沌中生存，直到這片天地擴展到身邊時再做決定？
殘存的先天魔神們分成了兩派。離開的一派沒有多說什麼，他們只是徑自轉身，迅速隱匿與混沌之中。而選擇進入天地的那一派，則選出了一名首領，和天地開始了接觸。
這個首領，是女媧。
“先天魔神們的首領嗎……”白夜喃喃自語：“這可不是那麼好做的！”
新成型的天地中，盤古大神的意志還未消散，他和女媧開始了接觸。並且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可以進入天地，但他們必須受到遠超他人的束縛！絕對不能對天地造成任何損害！而相應的，他允許先天魔神們在這片天地中修行，接觸天道法則，甚至憑藉天地之力，上通那至高無上的存在，到達在混沌中也無人到達的境界！
女媧答應了。並且經過數千年的時光。說服了其他的先天魔神。於是，他們使用各種手段。進入這片已經成型，有了自己獨特規則的天地。
他們有的毫無捨棄，直接進入，只是憑藉神通和太陰星等周天星斗建立起緊密的關係，藉以抵抗天地的排斥；有的捨棄身體，減小排斥，憑藉神魂重鑄肉身；有的甚至更加徹底。散去神魂，粉碎記憶，將一切都徹底拋棄，只留下那冥冥中的一點真靈，重新開始！
時光荏苒，先天魔神們在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之後，終於在這片世界定居下來。而這時候，他們的稱呼不再是先天魔神，而是先天神祗！
“先天神祗……”白夜喃喃自語，腦中劃過諸多名號：“女媧、伏羲、接引、準提……”
這個名號的轉變是充滿血淚的。許多沒有捨棄的先天魔神在天地排斥中徹底崩碎。真靈不存，再也沒有絲毫希望。最後剩下的那些有大成就的，反而是開始時捨棄一切的！
而那些，只有那麼幾個：女媧、接引、準提。
當女媧在修爲足夠恢復記憶的那一刻，她無語凝噎。
白夜沉默不語。身在這處神奇所在的他，清晰的感受到了女媧的情緒：悲哀、恐慌、自責、惆悵。
在接下來的時光中，女媧學會了沉默。她靜靜的看着世間變換，看着萬物遷移。沉默不語。然而她的心中，那份複雜感情，卻愈發的濃厚。
當紫霄宮中。她以重生的妖族之身，在帝俊太一的冷眼旁觀之中成爲道祖弟子、得到聖位的時候。她心中的那份壓抑終於不受控制的呼了出來：“爲什麼總是我？”
開天闢地前，先天魔神和盤古的對立，她在中間，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盤古斬殺大半魔神；天地成型後，兩派先天魔神互相爭執，她在中間，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些同族離開遠去；進入天地後，先天魔神和天地排斥互相對抗，她在中間，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僅剩的同胞在天地之力下，化爲虛無；當她只剩下這幾個同族，終於不必再做出抉擇的時候，她又重新站在了修士和妖族的中間！
爲什麼總是我？
道祖沉默。帝俊太一沉默。紫霄宮沉默。
白夜也沉默。
女媧不想自己繼續這個宿命，她也不想這個天地中再多出任何像她一樣的人。於是，她做出了決定：創造一個種族！一個能夠將所有血脈都融合在內，將一切立場都囊括在內，不會再引發任何爭執與分裂的種族！
她以盤古大神爲模，加入自己此身的妖族血脈，又用上能承載萬物的九天息壤，再施展神通將那些殘存先天魔神的真靈碎片引來……最後，人族誕生了。
人族將殘存的先天神祗氣運納入，將盤古大神遺留的巫族血脈氣運分出，將妖族的血脈憑依加入，將整個天地的意志拉進。
那些殘存的先天神祗會在人族復活，代價是他們的氣運；巫族的血脈可以靠着人族繁衍，代價是他們的氣運；妖族的神通會在人族發展壯大，代價是他們的氣運；天地萬族都能在人族中藏下一分血脈，代價是他們的氣運……
人族，能夠吞噬天地萬族的氣運！能夠承載天地萬物的氣運！
這個種族得到了盤古意志的垂青，得到了洪荒天地的認同。於是，女媧成聖了，大勢也開始了。
女媧萬分歡喜：她不僅爲那些即將消亡的先天魔神找到了活路，還真的創造出了一個不用選擇的立場！
可是誰能告訴她，那即將而來的大勢是怎麼回事？那即將出現的劫難是怎麼回事？爲什麼她還要站在中間，再度進行選擇？
爲什麼？
爲什麼是我？
爲什麼總是我？
當眼前歸於虛無的時候，當這個問題在白夜耳邊漂浮的時候，他也只能沉默。
不是沒有想過人族究竟爲什麼誕生，不是沒有想過人族救竟藏有多少內情。然而真正明白一切之後，他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尤其是面對女媧。更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沉寂良久，女媧的聲音才重新再白夜耳邊響起：“人族能有如今發展，你居功至偉。這一點龍氣就不必再選，由你繼承了吧！”
萬水靈珠悄然從白夜懷中飛出，一道巨龍虛影從中飛撲而出，衝入白夜體內。白夜心神一震，身不由己的沉入了神魂世界之中。
……
媧皇宮。大殿之上。
玄都恭敬的深深一禮：“無論如何，娘娘護佑我等重生，我等感激涕零。無論娘娘作何選擇，我等無話可說！”
“所以，你只考慮人族嗎？”
“昔日舊友在人族，此身亦是人族，自然只考慮人族。”玄都鄭重道：“這是我的立場！獨一無二的立場！”
女媧閉上眼眸，一襲苦笑從嘴角散逸。
所以，又是隻有我在中間了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