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這唐僧師徒一行脫了平頂山之困,跋涉來到了寶林寺,天晚欲要借宿。
奈何,那寶林寺乃是皇家寺院,寺內僧官自視甚高,看不起唐僧這遊方的和尚,不願讓他借宿,話也說得不客氣。
唐僧忍不住心中悲慼無奈,頹然的離了寺院來見三位弟子。
孫悟空聽明情況,不由心中大怒,親自到那寺院裡亮了亮金箍棒,這才唬得那些和尚慌忙來迎唐三藏,再也不敢有絲毫怠慢。
當真是人性之賤鄙,欺軟而怕硬,前倨而後恭,令人感嘆。
那些和尚經孫悟空那麼一嚇,對唐僧師徒自是殷勤無比,備辦好可口的素齋,又安排了乾淨敞亮的禪房供他們居住,馬屁也是用上好的草料來喂。
晚飯之後,天色將晚,唐僧吩咐徒弟們且睡下,自己卻是在那燈下翻看其了往日讀過的經卷,準備溫習一番。
這下哈,寺裡不平靜,深夜中又撞出一個鬼來,何人也?
也是漸深,夜風甚緊,吹得禪房之內的燈火搖曳起來,忽明忽暗。翻看經卷的唐僧睏倦上來,伏在經案上盹睡,雖是閤眼朦朧,卻還心中明白,耳內嚶嚶聽着那窗外陰風颯颯。好風,真個那:
淅淅瀟瀟,飄飄蕩蕩。淅淅瀟瀟飛落葉,飄飄蕩蕩卷浮雲。滿天星斗皆昏昧,遍地塵沙盡灑紛。一陣家猛,一陣家純。純時松竹敲清韻,猛處江湖波浪渾。颳得那山鳥難棲聲哽哽,海魚不定跳噴噴。東西館閣門窗脫,前後房廊神鬼倉。佛殿花瓶吹墮地,琉璃搖落慧燈昏。香爐尚倒香灰迸,燭架歪斜燭焰橫。幢幡寶蓋都搖拆。鐘鼓樓臺撼動根。
唐僧昏夢中聽着風聲一時過處,又聞得禪堂外,隱隱的叫一聲:“師父!”
忽擡頭夢中觀看,門外站着一個漢子。渾身上下。水淋淋的,眼中垂淚。口裡不住叫:“師父,師父!”
三藏微微一驚,忙欠身忐忑道:“你莫是魍魎妖魅,神怪邪魔。至夜深時來此戲我?我卻不是那貪慾貪嗔之類。我本是個光明正大之僧,奉東土大唐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經者。我手下有三個徒弟,都是降龍伏虎之英豪,掃怪除魔之壯士。他們若見了你,定然叫你碎屍粉骨,化作微塵。此是我大慈悲之意。方便之心。你趁早兒潛身遠遁,莫上我的禪門來。”
那人忙道:“師父,我不是妖魔鬼怪,亦不是魍魎邪神。”
三藏皺眉疑惑道:“你既不是此類。卻深夜來此何爲?”
那人道:“師父,你且仔細看我一看。”
三藏仔細定睛一看,呀!只見他:
頭戴一頂沖天冠,腰束一條碧玉帶,身穿一領飛龍舞鳳赭黃袍,足踏一雙雲頭繡口無憂履,手執一柄列斗羅星白玉圭。面如東嶽長生帝,形似文昌開化君。
三藏見了,大驚失色,急忙躬身施禮道:“敢問是哪一朝的陛下?請坐。”
三藏說着上前用手忙攙,撲了個空虛,回身再看,那人還站在那兒。
三贈驚訝便忙問:“陛下,你是哪裡皇王?何邦帝主?想必是國土不寧,讒臣欺虐,半夜逃生至此。有何話說,說與我聽。”
這人是淚滴腮邊談舊事,愁攢眉上訴前因,道:“師父啊,我家住在正西,離此只有四十里遠近。那廂有座城池,便是興基之處。”
三藏驚詫忙問道:“那裡叫做什麼地名?”
那人嘆道:“不瞞師父說,便是朕當時創立家邦,改號烏雞國。”
三藏又道:“陛下這等驚慌,卻因甚事至此?”
那人搖頭苦嘆說道:“師父啊,我這裡五年前,天年乾旱,草子不生,民皆飢死,甚是傷情。”
三藏聞言,不禁點頭嘆道:“陛下啊,古人云,國正天心順。想必是你不慈恤萬民,既遭荒歉,怎麼就躲離城郭?且去開了倉庫,賑濟黎民;悔過前非,重興今善,放赦了那枉法冤人。自然天心和合,雨順風調。”
那人卻道:“我國中倉稟空虛,錢糧盡絕,文武兩班停俸祿,寡人膳食亦無葷。仿效禹王治水,與萬民同受甘苦,沐浴齋戒,晝夜焚香祈禱。如此三年,只幹得河枯井涸。正都在危急之處,忽然鍾南山來了一個全真,能呼風喚雨,點石成金。先見我文武多官,後來見朕,當即請他登壇祈禱,果然有應,只見令牌響處,頃刻間大雨滂沱。寡人只望三尺雨足矣,他說久旱不能潤澤,又多下了二寸。朕見他如此尚義,就與他八拜爲交,以兄弟稱之。”
三藏一聽忍不住點頭欣喜道:“此陛下萬千之喜也。”
那人卻忍不住露出憤慨之色搖頭道:“喜自何來?”
三藏見狀奇道:“那全真既有這等本事,若要雨時,就叫他下雨,若要金時,就叫他點金。還有哪些不足,陛下卻離了城闕來此?”
那人不禁傷懷道:“朕與他同寢共食,只得二年。又遇着陽春天氣,紅杏夭桃,開花綻蕊,家家士女,處處王孫,俱去遊春賞玩。那時節,文武歸衙,嬪妃轉院。朕與那全真攜手緩步,至御花園裡,忽行到八角琉璃井邊,不知他拋下些什麼物件,井中有萬道金光。哄朕到井邊看甚麼寶貝,他陡起兇心,噗通把寡人推下井內,將石板蓋住井口,擁上泥土,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可憐我啊,已死去三年,是一個落井傷生的冤屈之鬼也!”
“啊?”唐僧聽得是個鬼魂,頓時唬得筋力酥軟,毛骨聳然。
沒奈何,唐僧只得強忍着懼意將言又問他道:“陛下,你說的這話全不在理。既死三年,那文武多官,三宮皇后,遇三朝見駕殿上,怎麼就不尋你?”
那人無奈道:“師父啊。說起他的本事,果然世間罕有!自從害了朕,他當時在花園內搖身一變,就變做朕的模樣。更無差別。現今佔了我的江山。暗侵了我的國土。他把我兩班文武,四百朝官。三宮皇后,六院嬪妃,盡屬了他啊!”
三藏不禁道:“陛下,你也忒懦弱了些!”
“師父此話怎說?”那人微微一愣。
三藏道:“陛下。那怪倒有些神通,變作你的模樣,侵佔你的乾坤,文武不能識,后妃不能曉,只有你死的明白。你何不在陰司閻王處具告,把你的屈情伸訴伸訴?”
那人卻是無奈嘆了聲道:“他的神通廣大。官吏情熟,都城隍常與他會酒,海龍王盡與他有親,東嶽天齊是他的好朋友。十代閻羅是他的異兄弟。因此這般,我也無門投告。”
三藏道:“陛下,你陰司裡既沒本事告他,卻來我陽世間作甚?”
那人忙道:“師父啊,我這一點冤魂,怎敢上你的門來?山門前有那護法諸天、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一十八位護教伽藍,緊隨鞍馬。卻纔被夜遊神一陣神風,把我送將進來,他說我三年水災該滿,着我來拜謁師父。他說你手下有一個大徒弟,是齊天大聖,極能斬怪降魔。今來志心拜懇,千乞到我國中,拿住妖魔,辨明邪正,朕當結草銜環,報酬師恩也!”
三藏神色一動道:“陛下,你此來是請我徒弟與你去除卻那妖怪嗎?”
那人忙期盼點頭道:“正是,正是!”
三藏沉吟道:“我徒弟幹別的事不濟,但說降妖捉怪,正合他宜。陛下啊,雖是着他拿怪,但恐理上難行。”
那人忙問道:“怎麼難行?”
三藏道:“那怪既神通廣大,變得與你相同,滿朝文武,一個個言和心順;三宮妃嬪,一個個意合情投。我徒弟縱有手段,決不敢輕動干戈。倘被多官拿住,說我們欺邦滅國,問一款大逆之罪,困陷城中,卻不是壞了事嗎?”
那人神色變幻的忙道:“我朝中還有人哩。”
三藏目光微亮道:“卻好,卻好!想必是一代親王侍長,發付何處鎮守去了?”
那人搖頭忙道:“不是。我本宮有個太子,是我親生的儲君。”
三藏又道:“那太子想必被妖魔貶了?”
那人搖頭道:“不曾,他只在金鑾殿上,五鳳樓中,或與學士講書,或共全真登位。自此三年,禁太子不入皇宮,不能與娘娘相見。”
三藏不禁道:“此是何故?”
那人嘆道:“此是妖怪使下的計策,只恐他母子相見,閒中論出長短,怕走了消息。故此兩不會面,他得永住常存也。”
“你縱有太子在朝,我怎的與他相見?”三藏微微點頭,旋即又問道。
那人道:“師父放心!明日早朝後,他會領三千人馬,架鷹犬出城採獵,師父定能與他相見。見時肯將我的言語說與他,他便信了。”
三藏道:“他本是肉眼凡胎,被妖魔哄在殿上,哪一日不叫他幾聲父王?他怎肯信我的言語?”
那人沉吟道:“既恐他不信,我留下一件信物與你罷。”
三藏問:“是何物件?”
那人把手中執的金廂白玉圭放下道:“便是此物。”
“此物如何?”三藏不由道。
那人道:“全真自從變作我的模樣,匆忙間只是少變了這件寶貝。他到宮中,說那求雨的全真拐了此圭去了,自此三年,還沒此物。我太子若看見,他睹物思人,此仇必報。”
三藏道:“也罷,等我留下,着徒弟與你處置。”
那人道:“如此多謝師父。我這便去,還要央求夜遊神再使一陣神風,把我送進皇宮內院,託一夢與我那正宮皇后,教他母子合意,你師徒們同心。”
三藏點頭應承道:“你去吧!”
待得那烏雞國國王的鬼魂去了,唐僧頓時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只當是一個夢時,卻是看到了那桌案之上放着的玉圭,不由忙喚醒了徒弟們。
“師父,怎麼了?”孫悟空當先過來問道,同時目光微閃的看向那玉圭。
以孫悟空的修爲。怎麼會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區區一個鬼魂,孫悟空沒在乎。而且,既然能近得唐僧的身,那暗中保護唐僧的功曹珈藍等應該都是知道的。所以孫悟空也就沒有立刻動手。不過。那鬼魂的和唐僧說的話,孫悟空卻是聽得清楚。
睡得正香的豬八戒。也是被沙僧叫了起來,有些不爽的打着哈欠過來了。
看着三個徒兒,唐僧這才忙將之前夢中之事相告。
孫悟空三人彼此相視,旋即孫悟空便是拍着胸脯笑道:“師父放心。此乃小事,俺老孫出手,對付那妖怪只是舉手之勞罷了。”
“話雖如此,還需小心!那妖怪變作國王的樣子,不好擅動啊!”唐僧卻是有些擔心的忙道。
孫悟空目光閃爍的點頭笑道:“師父放心!俺老孫理會的。那太子不是要外出狩獵嗎?俺老孫自有計較,到時候將他引過來便是。與那太子說明緣由,我們師徒到時候纔好行事啊!”
說着。孫悟空便是將自己的打算與唐僧說了聲,聽得唐僧微微點頭。
次日一早,孫悟空便悄悄離了寶林寺,一個跟斗駕雲徑直來到西面烏雞國王宮上空。貓在雲層之中小心觀看,只見那王都之中雖然一派繁盛之象,然王宮之中也果然是妖氣怨氣騰繞。
孫悟空正查看間,只見東門開處閃出一路人馬,真個是採獵之軍,果然勢勇,但見:
曉出禁城東,分圍淺草中。彩旗開映日,白馬驟迎風。鼉鼓鼕鼕擂,標槍對對衝。架鷹軍猛烈,牽犬將驍雄。火炮連天振,粘竿映日紅。人人支弩箭,個個挎雕弓。張網山坡下,鋪繩小徑中。一聲驚霹靂,千騎擁貔熊。狡兔身難保,乖獐智亦窮。狐狸該命盡,麋鹿喪當終。山雉難飛脫,野雞怎避兇?他都要撿佔山場擒猛獸,摧殘林木射飛蟲。
騎兵護衛着一個錦袍青年,端的丰神俊朗,姿容不凡,正是那烏雞國太子。
一行人馬出了王都東門,行不上數裡地,只見那路旁一個邋遢老道晃悠悠走着,搖頭晃腦的口中吟唱:“父非父,王非王,烏雞王都亂洋洋..父子隔閡,母子難見,是何由?..”
“嗯?”那太子聽得頓時眉頭緊皺,旋即便是喝道:“來人,將那老道捉來!”
不多時,兵士們便是將那邋遢老道帶了過來。在那老道身旁,還跟着一個俊俏的小道士,只不過那低着頭百無聊賴撇着嘴的小道士卻是神色冷淡的很。
“那老道,你剛剛在亂唱什麼?”太子指着老道厲聲喝道。
老道則是睜開朦朧雙眼淡笑看着太子道:“老道閒來自吟自唱,太子無故抓我前來,想必是老道所吟所唱正中太子心事,故而如此失態吧?”
“你?”太子聽得面色一變,心中暗驚的同時,表面上卻是沉喝道:“大膽道士,竟敢胡言亂語,當本太子不敢治你之罪嗎?”
老道卻是不在意的從容道:“太子欲治我何罪呢?”
看着老道那油鹽不進的樣子,太子不由爲之一滯,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
“太子欲要知道緣由,解除心中疑惑,可去寶林寺走一遭,必然有所收穫!”隨意說着的老道,似是無意的看了眼天上的雲層,轉而便是帶着那小道士轉身離去了。
兵士欲要阻攔之時,卻是發現不知何時那一老一小的兩個道士已經到了數十米之外。
太子見狀面色頓時一變,揮手示意兵士不要去追,坐在馬上神色變幻起來。
豈不知,那雲層之後藏着的孫悟空,也是眉頭微皺的看向離去的兩個道士,面露疑惑不解之色:“這兩個道士,不簡單啊!不過,他們似乎也是來幫那烏雞國國王的。可是,他們是什麼人呢?”
轉而看着太子一行繼續起行,孫悟空便是不再多想的忙跟了上去。
那太子一行人出得城來,散步東郊,不多時,行了約莫二十餘里,纔在山林之中紮下了營寨。
太子帶着護衛們在林間遊走,心中想着那道士之言,卻是無心狩獵。
“走,去寶林寺!”糾結了一陣,那太子終於是咬牙吩咐道。
護衛們自然不敢多說什麼,忙護着太子向寶林寺而去。
暗中跟着的孫悟空見狀不由樂了:“嘿!那道士還真幫了俺老孫一個大忙。這回,太子是不請自來了。”
太子縱馬如飛,不多時便是當先來到了寶林寺外。
那太子跳下馬來,正要進去,只見那保駕的護衛官將與三千人馬趕上,簇簇擁擁,都入山門裡面。慌得那本寺衆僧,都來叩頭拜接,接入正殿中間,參拜佛象。
太子舉目觀瞻,忽見正當中坐着一個和尚,本來心情就不怎麼好,不禁大怒道:“這個和尚無禮!我今半朝鑾駕進山,雖無旨意知會,不當遠接,此時軍馬臨門,也該起身,怎麼還坐着不動?來人,與我拿下這無禮的和尚!”
“阿彌陀佛!”唐僧見那太子手下兵士來拿自己,卻是不緊不慢的整衣起身雙手合十淡然道。
太子見狀一愣,有些驚詫與唐僧的鎮定,不禁忙擺手道:“且慢!”
“和尚,你是哪裡來的?聽口音,看穿着,不像是這寶林寺中的和尚啊!”太子揮退兵士,上前好奇的上下打量着唐僧道。
唐僧聞言忙含笑答道:“貧僧乃是從東土大唐而來,往西方拜佛求經的。”
“哦?”太子聽得眉頭一掀,目光閃爍間,似乎來了興致,忙笑道:“本殿下素來仰慕東方大國風采,可惜一直無緣去那裡見識一番。長老既然是東方而來的,本殿下定要好生和您請教一下了。”
唐僧一聽正合心意,忙含笑相請,便帶太子去禪房相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