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他是妖族的齊天大聖,從始至終都是。
縱然他願意跟着自己西行,在他眼中這也只是一樁交易。
原來,從始至終,一心想着普度而西行的,就只有自己呵。
玄奘無聲的笑着,任由小白龍和豬剛鬣拉着他遠離着那兩隻猴子。
曾經和葉玄的對話再次在玄奘的腦海中浮現。
所以說,修爲嗎?
有史以來,玄奘第一次有了變強的慾望。因爲他發現,如果他不夠強,那麼所謂的普度,只能是一句空談。
“想清楚了?”
淡淡的聲音在玄奘耳邊響起,而隨着這道聲音的響起,玄奘周圍原本因爲兩隻猴子的交手而躁動不安的天地元氣瞬間便平息了下來。
聽到這個聲音,原本扶着玄奘的豬剛鬣和小白龍連忙鬆開了玄奘,行禮道:“參見帝君!”
一身青衣,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玄奘身後,正是葉玄。
揮了揮手,示意兩人免禮,葉玄道:“本帝有點事情要與玄奘法師相談,你們先退下吧。”
“是,帝君。”
聽到葉玄這麼說,兩人連忙應了一聲,然後就遠遠地退開了。
依舊是隨意的席地而坐,葉玄淡淡道:“坐吧。”
見狀,玄奘也不矯情,就這麼在葉玄身邊坐了下來。
遠處,兩隻猴子依舊在廝殺,一道道靈力風暴彷彿沒有盡頭一般不斷地從兩隻猴子交戰的地方捲起,肆虐八方,小半個西牛賀洲,此刻宛若地獄。
葉玄看着玄奘,再一次開口道:“想明白了?”
玄奘沒有看葉玄,他看着遠處那不斷碰撞在一起的兩隻猴子,良久,輕輕一嘆:“想明白了。上一次,當帝君和小僧談及這一切的時候,小僧雖然覺得帝君說的有道理,但是說實在的,小僧並不完全贊同帝君的話,直到今日,小僧方纔發現,沒有足夠的修爲卻空談普渡,是有多麼的可笑。”
可笑嗎?
葉玄看着一臉自嘲的玄奘,不置可否。
“既然想明白了,那你準備接下來怎麼做?”
玄奘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反問道:“小僧記得,帝君上一次說,將要針對佛門採取一些行動,不知那件事現在進行的如何了?”
聞言,葉玄也沒有隱瞞。
目光遠遠地向西方投去,葉玄淡淡道:“那件事,現在已經開始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很快,佛主就要易位了。”
佛主易位嗎?
雖然玄奘很清楚佛主在佛門之中的地位,也清楚佛主之位不時可以隨便坐的,但是,以葉玄的身份,既然這麼說了,就肯定不會是無的放矢。
“那帝君之前說的希望小僧做的事情是什麼呢?”
葉玄輕輕一笑,道:“這一點,你很清楚不是嗎?佛主易位,不管新的佛主這位子來的是否名正言順,這在佛門之中總會引起一些動盪的。而在這個時候,如果有一個或幾個在佛門之中有一定地位的人站出來支持這新的佛主,那肯定會使佛門更快的安定下來。”
玄奘苦笑了一聲:“帝君是希望小僧站出來嗎?”
葉玄點了點頭:“以你在佛門之中的地位,做這件事是完全夠資格的。如果連你都認可了這新的佛主,那麼佛門之中其他人就更沒有理由反對了吧?”
玄奘苦笑。
“帝君容小僧再想想吧。”
葉玄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輕輕一嘆,玄奘坐在那裡,眼中意味不明。
雖然,他與釋迦牟尼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一條路,雖然,這與釋迦牟尼爭奪佛主之位的人十有八九是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營的,但是,不管怎麼說,那也是自己的師傅。
現在,卻要自己落井下石嗎?
在那邊,兩隻猴依舊在搏命廝殺。
無論是孫悟空還是猴子,此刻都已經遍體鱗傷。
但是,縱然如此,兩隻猴子卻依舊沒有絲毫停手的意思。
整個西牛賀洲幾乎都被這兩隻猴子打成了廢墟,除了一些被陣法守護的地方,整個西牛賀洲幾乎都變成了一片死域。
靈山。
大雄寶殿前,兩道身影相對而坐。
周圍沒有半分爭鬥的痕跡,但是,已經可以明顯的感覺到,那黑衣人的氣勢變得愈發強盛起來,而釋迦牟尼身上,一股遲暮的氣息越來越濃。
突然,一口鮮血猛然從釋迦牟尼口中噴出,落在了他那灰舊的僧衣上。
頓時,釋迦牟尼整個人的氣息都變得委頓了起來。
釋迦牟尼的對面,黑袍僧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與此同時,釋迦牟尼也睜開了眼睛。
輕輕一嘆,釋迦牟尼淡淡道:“貧僧輸了。”
黑袍僧人沒有說話。
釋迦牟尼再度閉上了眼睛。
生機,緩緩的從釋迦牟尼身上流逝。
幾乎在同時,一股悲慼之意同時浮上了所有佛門中人的心頭,在這一刻,所有佛門中人都明白,佛門之主,如來佛祖釋迦牟尼,涅槃了。
在這一刻,無論是哪一流派的僧人,都不約而同的朝着靈山深深一拜。
這一刻,沒有流派之分。
佛主涅槃,舉世同悲。
而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聲音亦是響徹洪荒。
“本座無天佛祖。佛主涅槃,本座當爲佛主。“
隨着這道聲音的響起,一股氣勢緩緩的從靈山升起,傳遍洪荒。
整個洪荒一片沉寂。
碧遊宮。
通天教主猶豫良久,輕輕一嘆,終究還是沒有出手。
西牛賀洲。
玄奘依舊在沉默。
突然,他站了起來,行禮:“弟子,見過如來佛祖。”
而就在玄奘行禮的地方,一道蒼老的身影緩緩的浮現。
正是釋迦牟尼。
聽到玄奘的稱呼,那道蒼老的身影輕輕一嘆:“癡兒,即使到了現在,你也不肯再叫爲師一聲師尊嗎?”
玄奘沉默了。
良久,他再度行了一禮:“弟子,見過師尊。”
見狀,釋迦牟尼笑了。
沒有急着和玄奘說什麼,釋迦牟尼轉身看向了葉玄:“大師兄,你也在啊。”
聽到這聲“大師兄”,葉玄眼中閃過一抹懷緬之色:“小多寶,距離上一次你叫我大師兄,有多久了?”
釋迦牟尼,或者說多寶輕輕一笑,嘆道:“是好久了。多寶之前身爲佛門之主,自然是要公私分明。只是,多寶如今已經不是佛門之主了,這聲大師兄,卻也叫得。”
輕輕一嘆,葉玄站了起來:“物是人非啊!你們聊,我去走一會兒。”
多寶沒有阻攔。
於是,在這裡便只剩下了玄奘和多寶師徒二人。
看着葉玄略顯蕭條的背影,多寶嘆了一口氣。
他自然知道佛門之事是出自誰的手筆,只不過,即使知道,他心中也生不起怨恨。
道不同。
“坐吧。”隨意的坐下,多寶對着玄奘道。
於是,師徒二人,時隔這麼多年,終於再一次心平氣和的坐在了一起。
看着面前的玄奘,多寶沉默良久,方纔道:“說實話,爲師當初收你爲徒的時候,是怎麼也沒有想到,你會走上這麼一條路上來的。”
玄奘沉默了片刻:“弟子讓師尊失望了。”
“失望?”輕輕搖了搖頭,多寶笑了:“不不不,不是失望。你知道嗎,其實,爲師是很欣慰能有你這麼一個弟子的。”
玄奘愣住了:“怎麼會?師尊不是不贊同弟子的道的嗎?”
多寶輕輕一嘆,搖了搖頭:“不是不贊同,而是不能贊同。”
看着玄奘若有所悟的神情,多寶緩緩道:“之前,爲師是佛門之主。而你,走的是一條逆天而行的道路。”
“佛門,這一量劫將要大興,爲師身爲佛門之主,怎可逆天而行?爲師若是逆天而行,佛門必定會遭到天道的背棄,那麼佛門大興將會成爲泡影,爲師這個佛門之主,將成爲佛門的千古罪人。所以,爲師不是不贊同你的道,而是不能贊同。”
玄奘沉默良久,起身,對着多寶深深一拜:“弟子,誤會師尊了。”
“癡兒,快起來。”
扶起玄奘,多寶道:“你我師徒之間,在乎這些幹什麼?而且,當初爲師反對你走這條路,身份固然是一方面的原因,此外,還因爲這條路太難走了啊!逆天而行,說起來容易,但是,又豈是那麼容易做的?你欲普度衆生,使得衆生拜託受天道操控的命運,這固然是大慈悲,但是,這條路太難走了,難走到爲師看不到一絲希望。所以,當初爲師反對你,也是夾雜着自己的一點私心在裡面的——爲師不想讓你走上這麼一條不歸路。可是,沒想到,你居然會這麼固執,寧願和爲師立下十世之約,也不肯放棄這條路。唉。”
玄奘輕輕一笑:“弟子從小到大,不都是這般固執嗎?而且,若不是弟子這般固執,師尊當初又怎麼會收弟子爲徒呢?”
“是啊!”多寶嘆道:“固執,說穿了,不就是求道最關鍵的大恆心,大毅力嗎?爲師當初收你爲徒,也是看中了這一點啊。不過,癡兒,爲師問你,時至今日,你依舊堅持你的道路嗎?”
重重的點了點頭,玄奘道:“師尊,弟子從未想過放棄。衆生皆苦,所以需要普度。若無人普度,衆生如何能脫離苦海?所以,普度這件事,必須要有人去做。他人不做,弟子來做。他人不度,弟子去度。”
“縱然西行路上遇到了這麼多事,也不能改變你的想法嗎?”
玄奘搖頭。
“師尊,弟子讓師尊失望了。”
多寶搖頭:“你沒有讓爲師失望。爲師只是不忍你繼續走下去。”
“這是弟子的道。”
輕輕一嘆,看着玄奘堅定地目光,多寶長嘆:“罷了,罷了,既然你要堅持,那便堅持下去吧。爲師已經不是佛門之主了,這些事情,爲師就不操心了。不過,癡兒,一直以來,爲師都是以佛門之主的身份出現在你的面前,爲師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以佛門之主的身份去做的。現在,爲師即將進輪迴走一遭,既然你還要堅持在這條路上走下去的話,就讓爲師以師傅的身份再最後爲你做一件事吧。”
“師尊,你............”
聽到多寶這麼說,一抹不好的念頭浮上玄奘的心頭,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多寶伸出一隻手,按在了他的額頭,頓時,玄奘就連一個字都無法說出了。
溫和的看着面前的玄奘,多寶道:“癡兒,你要走的這條路,沒有一身強大的修爲,是很難走下去的。雖然你原本的修爲也算不錯,但是,還遠遠不夠。所以,就讓爲師最後再幫你一次吧。”
多寶的聲音在玄奘耳邊淡淡的響起,與此同時,一股股精純到了極致的法力不斷地順着多寶的手掌涌入玄奘體內。
玄奘可以感覺到,多寶積蓄了無數年的法力,伴隨着他對修行一道和佛法的感悟源源不斷的涌入自己的體內,而多寶這麼做的後果就是,他身上的氣息越來越微弱。
不遠處,葉玄默默地看着這一幕。
這是佛門的灌頂之法,可以將一個人的修爲境界完全灌輸給另外一個人。
接受灌頂的人將會繼承前者的境界,修爲,法力,而施展了灌頂之法的人,將會失去所有修爲,成爲廢人。
也就是說,如此一來,即使將來多寶轉世覺醒,也只會是一個毫無修爲的廢人。無數載的修行皆成泡影,一切都要從頭再來。
但是,葉玄並沒有阻止多寶,這是多寶自己的選擇,他無權干涉。
隨着時間的流逝,多寶身上的氣息越來越弱,最終,完全與一個凡人無異。
本來就顯得虛幻的身影也因此變得更加漂泊不定,彷彿隨時可能消散。
而在多寶的對面,玄奘身上所展露的修爲,赫然已經是準聖後期。
“師尊............”
看着面前虛弱至極,彷彿隨時可能消散的多寶的身影,玄奘一時哽咽,說不出話來。
他沒有想到,多寶居然會這麼做。
“癡兒。爲師已經不是佛主,這一身修爲留着也沒用,不如給你。只是,爲師能給你的幫助也就只有這麼多了。以後的路,就只能靠你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