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那晚失魂落魄的回去後,在自己的牀上輾轉反側了一宿沒睡着,只不住的嘆氣。直把個留在外屋伺候的茗煙給嘆得愁眉苦臉:二爺您不睡,小的還想睡呢……
一宿沒睡的賈寶玉同學,那張小圓臉就跟那涼透了的隔夜包子一樣,透着一股子不怎麼新鮮的味兒。去上房請安時,直把個王夫人給心疼的喲。
“我的兒,這可是怎麼了?”
賈寶玉扭扭捏捏了半天,到底耐不住王夫人的再三追問,方纔吭吭唧唧的隨便掰扯了個理由:“昨晚上熬夜唸書的……”
這得虧了賈政不在場,要不然真能一口唾沫啐到賈寶玉臉上去。
這小子也忒會掰扯了。
王夫人卻是不疑有他,只道兒子出息了,懂得上進了。
“好歹注意着些自個兒的身子纔是。你年紀還小,身子骨又弱,別這麼點燈熬油的,仔細坐下病來。”王夫人將寶貝疙瘩賈寶玉給摟在懷裡,一邊摩挲着那張小臉,一邊囑咐道。
說完,王夫人想起昨日見到林翰來,不免帶着些許惡意的腹誹道:那個林家小子長得尖嘴猴腮的,生得又是如此單薄,瞧着也不像是個有壽數的。哼!哪裡能及得上自己寶玉的一個手指頭?瞧那小子的一身衣裳,也忒素淨了,跟個寒門小戶出來的一樣,哪有半點大家子弟的氣度。林家看來也不是啥有錢的人家嘛……
王夫人極度懷疑,林翰的舉人功名是考官瞧着林如海的面兒上纔給的。要不然,憑着林翰的年紀。便是再會念書,也不至於如此輕而易舉的得了功名。那個林家小子瞧着也不是啥有見識的。連通靈寶玉都不知道,竟能生扯些不相干的世俗物件兒來與通靈寶玉擱一塊兒說。
那些凡俗之物。豈能與通靈寶玉相提並論!
真真是個沒見識的!
昨兒個賈母因覺着賈寶玉與林翰處得甚是熱絡,所以說了句“兩人好得像是親兄弟似得……”。
當時,王夫人聽了那話,真是恨不得把手裡的茶盞直接扔老太太臉上去。個死老太婆,眼瘸了吧。自己的寶玉可是個有來歷的,哪裡是那些個不知道是從什麼犄角旮旯蹦出來的窮酸小子能攀扯的……嘁!
便是過了一夜,王夫人現下想起這事兒來,仍舊是心火難平。
“你那個林表弟也是的,小小年紀的不好好在家待着。竟是就這麼出來瞎混,以後還不定怎麼着了呢……”王夫人說道:“你少跟他來往,仔細沾上他那一身的壞毛病……”
賈寶玉嘴裡應承着,心下其實並不知道王夫人口中所說的壞毛病是指的什麼,只以爲王夫人是一片慈母心腸,在憂心林翰的生活起居什麼的。
“今兒個,你且好好鬆散鬆散吧。唸書什麼的也不急在這一時,別到時候累出個好歹來,才真真是在剜我的心呢。”王夫人說着。不由的就想起了早逝的賈珠。那孩子便是因爲念書念得太勞累,這才坐下了病,想不到最後竟就這麼去了。唉——
在沒有賈寶玉以前,賈珠便是王夫人的眼珠子命根子。那孩子模樣好。又是個孝順的,且爲人上進,很是得王夫人的喜歡。
這一想起賈珠來。王夫人頓時便覺着沒什麼意思了,整個人都跟着變得懶懶的。像是提不起精神一樣。
王夫人又隨便囑咐了賈寶玉幾句,便讓他自個兒出去玩兒去了。
能夠不用對着那些個散發着腐臭氣息的四書五經。賈寶玉頓時就有了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他與王夫人道了聲安,興高采烈的的帶着茗煙出門子去了。
賈寶玉想了一宿,心下到底還是捨不得林翰的。
在賈寶玉的心中,那些個一心爲了做官而去念書並考取功名的人盡是些國賊祿蠹,濁臭不堪。
賈寶玉是極厭惡與這類人爲伍。
只是,賈寶玉這人有很些個以貌取人。
他素日裡常以護花使者自詡,整日裡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便是“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的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再老了,更變的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
話是如此說。
可是,若是當真面對的是一個無鹽女,便是那沒嫁人的,賈同學也當那是個死魚眼珠子。漫說呵護了,便是看一眼也是懶怠的。
又如林翰,雖然做的是科舉文章,談的是經濟仕途,但是人一副俊俏的模樣在那兒擺着,賈同學無論怎麼看也沒覺着林翰粗鄙,不堪入目。
賈寶玉覺着林翰這樣丰神俊秀的人物,必不是那等世俗之人。這參加科舉必是被林姑父逼着的……
唉!
可憐的林表弟……
賈寶玉失眠了一宿,自個兒在心裡給林翰找了無數的理由。
末了,賈同學甚至覺着自個兒很是該救一救這位林表弟於水火危難之中。
頂着一張憔悴的包子臉,賈寶玉同學徑直去找林翰了。
到了賈府,跟着賈寶玉一起的茗煙先是一溜煙兒的跑去打聽了林翰的住處。
“二爺,打聽到了,表少爺被安排住在靜怡院了。”
賈寶玉點了下頭,擡腳往靜怡院的方向去了。
可惜,到了靜怡院,賈寶玉卻是撲了一個空。
“表少爺呢?”茗煙忙找來靜怡院裡伺候的小廝問道。
“表少爺大早上的就被瑚大爺給請過去了。”
賈寶玉聽了這話,當下面色便有些個不好,卻只是躊躇了片刻,到底還是往賈瑚那裡找人去了。
如非聽說林翰在賈瑚那裡。賈寶玉是極不願與這位大堂兄打交道的。
這滿府的爺們兒裡,賈寶玉覺着也就二堂兄賈璉還算是個乾淨的人兒。若是他不把什麼銀子錢之類的掛嘴上,倒是勉強可以結交一二。別的人如大伯父賈赦。如大堂兄賈瑚等,俱是那等自己最是瞧不上眼的國賊祿蠹,汲汲營營之輩。
其實,賈赦、賈瑚並着賈璉幾個,對於賈寶玉也是很嗤之以鼻的。
你說你賈寶玉,肩不能擔手不能提,文不成武不就,對於經濟世情更是半點不通。
叫賈赦他們幾個來說,賈寶玉那人就是個廢物點心。
你說你一個廢物點心。有哪門子的資格看不起這滿府的爺們兒啊?
更遑論,你賈寶玉是由你口中沽名釣譽的國賊祿蠹給撫育長大的,能這麼錦衣玉食的活着全賴祖宗拿命掙來的前程餘蔭庇護。
真心說來,賈寶玉實是一個不孝不悌的混賬玩意兒!
不提賈寶玉滿腹糾結的匆匆趕路。
賈瑚本是叫上了賈璉和林翰一起來自個兒院子裡好好說話的,不想三人還沒坐熱乎呢,翰林院那裡卻是突然傳了話叫他過去。
“我原本想着咱們兄弟的,頭一遭見面,很該好好說說話兒纔是。不想……”賈瑚收到傳話,匆匆換了出門的衣裳。臨走前很是抱歉的對林翰說道。
“且讓璉二陪表弟說說話吧。我這弟弟雖說不通那些經史子集什麼的,不過勝在爲人風趣,且對這京城內外很是熟悉。表弟若有什麼想知道的,儘管問他就是了。只權當讓他給你解個悶也是好的。”
“表弟勿怪,今兒個是不能跟表弟一起好好說話了。”賈瑚再三道歉着。
“到底還是差事重要,大表哥很不必說這些話。”林翰擺擺手。說道。
“咱們兄弟什麼時候不能一處說話呢,且不急在這一時。”
“表哥好走。”
林翰與賈璉二人。到底是將賈瑚送走了。
“去我府上如何?”賈璉提議道。“我那兒雖小些,到底自在些。”
林翰自是笑着點頭應道:“那可要叨擾二表哥了。”
賈璉笑了笑。說道:“只要你別覺着我那兒憋屈就成。”
“倒是要先回靜怡院一趟,我那兒還有母親預備的一些東西。”林翰見賈璉要推辭,只拽着賈璉低聲說道:“是母親預備了要我私下轉交給你的。”
賈璉推辭不過,只得受了。
“倒是叫姑媽費心了……”
林翰回去吩咐了一聲,叫人去拿那個一直放着沒交拆封的楠木箱子。
“叫上兩個認得二表哥家的小廝給直接送過去。”
說完,林翰也不待賈璉反對,只讓貼身小廝林安拿了二兩銀子給那兩個送箱子的小廝做打賞。
路上,林翰只對賈璉說道:“母親說了,二表哥是次子,能分得的家產不會太多,這分府單過的,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這京都局,大不易。而且我說句託大的話,二表哥可別惱。二表哥到底年輕呢,面兒上看着還不夠老成,能轄制得住那些掌管了鋪面多年的老人兒?母親常說,人心易變。那些個掌櫃下人的,在自個兒主子面前總是忠順的,但是對於小主子卻是不一樣。主少臣欺,古已有之。”
“母親也不是覺着二表哥沒那個能力管事兒,不過是心疼二表哥的年輕不易罷了。”
“便是二表哥覺着不用,到底還有二表嫂在呢。怎麼着也不能苦了自己的媳婦兒不是?二表哥只當這是母親在心疼二表嫂就是了……”
林翰一路上吧啦吧啦說了許多話,就怕賈璉心裡想歪了去。
“表弟放心,我也不是不曉事的人。表弟只幫我跟姑母說一聲,璉二記下了。待姑母回京,璉二再帶上鳳兒,親自給姑母請安去。”
賈璉是個極聰明的,哪裡能瞧不出賈敏的心意。
況且,林翰說的那些也是事實。賈璉分得的那些鋪面,用的還是原來的管事兒。他每月裡查賬,早發現有些不對的地方。只是賬本做的漂亮,自個兒一時還真挑不出什麼錯處來,只得先擱在一旁留待日後收拾。
賈璉覺着林翰如此年紀,已能想得如此通透,實在難得,心下便更起了結交的心思。
“表弟日後若有什麼用得着二表哥的地方,可別拿表哥當外人。”賈璉說的真心實意。
“我雖不如父親和大哥那般,於你日後仕途有益。不過我到底癡長你幾歲,於庶務也算有些歷練。日後,表弟若要置辦淘換些物件兒,我倒是可以幫你跑跑腿什麼的……”
“表少爺又不在?!”茗煙覺着寶二爺的臉已經黑了。
這事兒還真就趕巧兒了。
林翰跟賈璉前腳才離開賈瑚的院子,後腳賈寶玉便到了。
“二爺,小的去打聽過了。”茗煙抹了把額間的汗珠子,急急說道:“瑚大爺得了信兒去翰林院了。表少爺好像跟着璉二爺家去了……”
賈寶玉跺了跺腳,心下卻極是懊惱,怎的如此不湊巧!
唉!
合該是好事多磨。
“二爺……”茗煙低聲喚道。
“還等什麼呀!去璉二表哥家啊!”賈寶玉氣急敗壞的一腳踹茗菸屁股上,腳下生風的走了。
“二爺等等小的……”
“二爺你走慢點兒,仔細腳下咯……”
“二爺……”
茗煙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在後頭跟着,嘴上還不忘囑咐賈寶玉走路小心之類的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