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已經深切認識到她二兒的蠢鈍、無知和自以爲是。
沈氏說的極有可能。
自從國公爺去了,二兒養清客上癮,好像更渴望別人的恭惟,恨不能所有人都還像以前那樣圍着他轉。
這在外面……
“他要選祠堂,你和珍兒就再給點機會,以後……派人把他看緊了。”
孩子們還沒長大。
元春還沒嫁人,珠兒又處進學的關鍵時期。
老太太的眼睛裡忍不住泛了點淚光,“王氏也看緊了。”
“嬸孃放心,我們是一家人。”
沈檸鬧這一出只想得到老太太的支持,把上上下下那種迷之自信徹底打掉,再把大昭律普及到榮國府。
尤其賈璉和王熙鳳,看住了他們兩,榮國府就等於保住了一半,“二弟膽子小,未必有膽子選擇割袍斷義。”
“對對對,我先回去一趟,我先幫你捶他一頓。”
老太太坐不住了,急切的想要回去。
“二弟是個耳朵軟的,當時二弟妹就在內室,也在勸珍兒。”
沈檸一邊送她一邊還告狀,“她爲了孃家侄兒的一個妾室的孃家,要踩着她自個的婆家,踩着鳳丫頭的婆家……”
“那就是個蠢婦。”
老太太拄着柺棍恨恨搗了幾下,“你等着,我必要王家給個說法。”
對兒子她下不了死手,但是對兒媳婦就不一樣了。
沈檸也知道這老太太是什麼性情,但是吧,誰讓她對賈政夫妻一樣的不喜呢。
不把王氏拘起來,賈珠可能還會像紅樓夢裡一樣早死。
這深宅大院的,讓他們夫妻老實一點,大家都安生。
沈檸現在就期待着元春出嫁。
她纔好重拳出手,讓賈政從此羞愧不敢出門。
沒本事,耳根又軟,腦子又不清楚,還出個什麼門?
從此宅家享受王氏和趙姨娘的相爭得了。
“王子騰這一會恐怕也到了。”
沈檸道:“還有珠兒差不多也回來了,您好生說話,不要生氣。”
“放心!”
老太太上轎前拍拍她的手,“有氣,把氣出了就行。”
她年紀大了,早就不受別人的氣了。
更何況還是王家的氣。
沈檸看着老太太坐着軟轎,殺氣騰騰的回去了,心甚滿意。
不過,這老太太做事沒有長性,很可能哪天被賈政幾句話一鬨,就又恢復原狀。
她或許還可以再找一個……
但是誰呢?
整個西府,比賈政夫妻大,勉強可以管他的也只有賈赦夫妻了。
但邢氏自覺是繼室,在王氏面前,從來都直不起腰桿。
或許,她可以幫幫她。
沈檸正在想要怎麼幫的時候,尤氏急匆匆的過來了,“母親,有人在門房遞了封信來,專門交待是給您的。”
她?
“知道是誰嗎?”
沈檸一邊接信,一邊問。
“不知道,對方只讓把信給您,就走了。”
這樣的人,換以前門房是不會接的,就算拿了人家好處送到內院,尤氏也不會接。
但如今有閔健柏的前車之鑑在,誰都不敢自專。
尤氏還生怕對方跟婆婆的孃家有關,就着急忙慌的送過來了。
“藍?”
沈檸看了看信封上的字,眉頭忍不住蹙了蹙。
這個姓氏很少有。
京城雖有幾家,但是她只聽過,連面都不曾見過,倒是……
撕開信封,抽出兩張薄薄的信紙,展開就是‘外甥女藍枝叩見大舅媽……’
沈檸心下一跳。
待到一目十行的看過,臉上只餘震驚。
居然是西府早就去世的大姑子賈斕的女兒,而且她還從軍了。
雖說知道在邊境,沒有那麼多男女大防,但從軍……
“來人,備車!”
對方今晚就要走。
“拿兩根好點的人蔘來,另外……,多備些上好的傷藥。”
“母親,誰呀?”
尤氏挺吃驚的,“是西府你去世大姑姑賈斕的女兒藍枝。”
啊?
“別問那麼多了,趕緊的,我馬上走一趟。”
賈斕和公公他們去世在同一年。
當年嫁出去,也並未回京省親過。
沈檸因爲賈妏,才從原身的記憶裡多想了想前面的兩個大姑子。
賈斕嫁到寧夏中衛藍家,一連生了兩個兒子,才得了一個小女兒,原先她和賈敬都以爲,有二兒一女傍身的賈斕,怎麼也不會被賈家的這場風波影響,卻沒想,她是第一個死的。
那邊只來了一封信,說她死了,後來再無聯繫。
因爲隔了一層,再加上原身和賈敬的身份尷尬,兩人都儘量避免提起死去的人,就慢慢遺忘了。
沒想到……
“還是叫大爺一起吧!”
尤氏一邊給小丫環示意去找賈珍,一邊又急急的去準備人蔘和傷藥。
沈檸不管她,朝青竹招招手,“那次我讓你拿的匕首呢,拿過來。”
“……是!”
青竹知道她們太太很喜歡那個切木頭就跟切豆腐一樣的匕首,常常把玩。
沒想到,那樣的神兵利器也要送人。
她急急的回院,把匕首帶來的時候,賈珍也已趕到,“母親,兒子陪您一起吧!”
京城說安全挺安全的,但是說不安全……,那也絕對不安全。
他們家才得罪晉王和魯鯤。
這兩位一個有權一個有錢,都是可以請動江湖刺客的人物。
“不用,我會很快回來的。”
沈檸搖頭,“老太太那邊如果過來,你就說我有事,遲點回來。”
“那……多帶幾人。”
那位表妹女扮男裝,並未給他寫信,賈珍一時也確實不好去。
沈檸點頭,看着青竹接過尤氏送來的禮物,道:“玥兒那裡,你們看着點。”
“一會兒子就去抱她。”
沈檸擺擺手,馬車很快動了起來。
自穿越紅樓以來,這還是她第二次走出寧榮街。
第一次要進宮,沈檸沒心思看外面的任何景兒。
從宮裡回來,和元春、賈珍一路,再加上太累,她也沒心思看任何景兒。
這第二次……
沈檸慶幸因爲是夏天,車窗只有兩層薄沙,外面的房屋,來往的人羣,雖然看得朦朦朧朧,反而更添了一點意境。
當然了,大夏天的,她能這麼舒服,主要是因爲車裡放了冰盆,青苹還拿了扇子,輕輕的給她扇着。
嗯,如果沒有賈政那一房的糟心事,沈檸覺得她的日子過得挺舒服的。
“太太!”
青苹猶豫了一下道:“我聽說璉二爺從昨天就進宮了,因爲寧夏的戰事,他也是昨天就上任了。”
“他到現在都沒回來吧?”
如果回來了,賈政就不可能出面,王子勝和王氏會讓賈璉出面的。
“是!”
果然,青苹點頭了,“太太,如果西府老太太知道表姑娘在軍裡……”
“所以,她都沒給那邊去信啊!”
沈檸嘆了一口氣。
紅樓夢中,閔家和藍家都沒出現呢。
可能出現了,只是閔健柏並未進到榮國府,他一個小孩子在京裡當乞丐……,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冬天。
也不知道賈赦現在走到哪裡了。
賈妏能不能等得及。
希望能等得及吧!
“這事不必說出去了。”
女子當然可以從軍。
雖然在體力上,大部分的女子都不能跟男子比,但也有例外。
尤其戰事吃緊的時候。
“是!”
青竹和青苹對視一眼,一齊點頭。
馬車快速駛過幾條街,很快就到了寧夏總兵夏羽下榻的驛館。
此時,已是從七品遊牧副尉官的藍枝,正在清點大家迅速從京裡買到的各種傷藥。
這些東西,武庫司那邊會給他們配,但是,一旦打起來,光指着武庫司那點傷藥,可能根本不行。
好在皇上弄到了銀子,他們也不用到處送禮,武庫司就說全力配合。
這一下就省了好多。
他們人窮沒臉皮,買到的禮物又一家家的退了,換回這些救命之物。
“藍大人!”
院外響起的大嗓門炸的人耳朵疼,“快,有位夫人要見你。”
啥?
藍枝白了伸頭傢伙一眼,確定他不像來假的,心下一頓,忙轉身幾步出來。
此時寧國府的馬車正停在陰涼處,六個府衛各據方位,驛丞正滿臉堆笑的說着什麼。
是誰來了?
藍枝的心跳忍不住加快了些,她也腳步更快的往這邊走。
“你是藍枝?”
車簾掀開,沈檸在甚爲英朗的少年臉上,看到了和賈珠甚爲相似的眼眸。
嗯,果然是一家人。
“是!”
藍枝略爲侷促了一下,不過看對方笑容溫暖慈和,並無其他異樣,又迅速鎮定下心神,“外甥女拜見大舅媽。”
她沒有行女子的禮,反而彎腰行了男子的禮。
而且,聽着嗓音低沉、略粗,若不是早就知道,沈檸都要誤以爲,這真是個男兒了,“一家人客氣什麼?”她親自扶起,“走吧,我們到客廳說話。”
外面太熱了。
“是!”
藍枝沒想到見面是這個樣子。
一直都聽說京裡男女大防的厲害。
她還以爲,寫了信,那邊頂多來個管事婆子,沒想到卻是大舅媽親至。
而且,她的信才送過去沒多久呢。
原想她想着,晚上就走,那邊也不用矛盾是不是來見了。
藍枝很自然的扶住沈檸,跟她一起在驛丞的帶路下進了客廳。
這是最上等的客廳,連冰盆都備了。
藍枝剛進來,就覺渾身涼爽。
“我知道你忙。”
沈檸朝驛衛丞擺擺手,看着他下去,這才道:“但有些事,還是得問問。”
“您說。”
“你母親因何而死?”
“重病!”
“你父親呢?”
“母親去後,不過半月,他也去了。”
藍枝儘量用平緩的語氣說話,“然後是大哥、二哥。”
沈檸面容凝重了,“……什麼原因?”
不可能都是病死的。
“母親病時,給京中寫信,想要舅父們照顧我們兄妹一些,可是得到的是一封訓斥之信。”
雖然很想控制,但是,說到這裡的時候,藍枝還是忍不住的雙目赤紅,“是榮國府二房夫妻的信,他們嚴詞訓斥,並且說給二衛守備去信了,調父親、大哥和二哥輪值前鋒小隊,那時候,我們和韃靼時有摩擦,父親被調去的當晚就遭遇不測,他連殺了三個韃靼人,最後力氣不支,被砍了頭。
然後是大哥和二哥,他們在不到三年的時間裡,也相繼離世了。”
沈檸:“……”
“本來大哥去了,二哥就不用去的。”
藍枝眼睛裡,閃動着水光,“可是,寧夏二衛的守備,跟王家有點關係。”
“……那封信還在嗎?”
沈檸相信她。
這真的是王家和賈政能幹得出來的。
“不在了。”
藍枝黯然搖頭,“我在匆忙逃離寧夏二衛時,在家裡放了一把火。”
沈檸:“……”
“大舅媽!”
藍枝吸吸鼻子,“您要小心王家。”
雖然那位在武庫司的表兄看着不錯,同樣把他們要的軍需,全全備上,可是,據她所查,那位二表兄娶的也是王家女。
“……我知道。”
這一刻沈檸想了很多很多。
王氏和王子騰本來就想對她和好大兒出手呢。
只是賈敬先動手了。
“你現在夏總兵那裡?”
“是!”
“有想過……回來嗎?”
話既然說了出來,沈檸就不再猶豫,“回來恢復女兒身,我可以……”
“大舅媽!”
藍枝搖頭,“我現在挺好的,您別看我瘦,但我能吃的很,小時候我的力氣就比大哥和二哥大。”
她還要給一家人報仇呢。
“……”
沈檸看着比她高了半個頭的女孩,“你放心,我不會讓王家好過的,就是賈政……,我也饒不了他。”
她可以管住家裡,但是寧夏那邊要打仗啊!
沈檸也不好再說你回來的話了,“戰場上,刀槍無眼,你——小心些。”
“我知道的。”
藍枝點頭。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沈檸又道:“戰場上也不要一味的拼殺,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耗,我們也能活活耗死他們。”
“……嗯!”
少時就聽母親說,賈家與她同輩的堂舅賈敬最厲害。
沒想到……
藍枝鄭重點頭,“舅母這些話,我也會轉告夏大人。”
雖說草原上的韃靼人來去如風,他們不好弄這些,但是這些話,她聽着很厲害,或許也可以給夏大人旁的靈感呢。
而且這次得到武庫司支持,他們或許可以多些戰馬。
只要戰馬充足,寧夏衛的兒郎們,是不懼那些韃靼人的。
“你二表哥賈璉在武庫司任職,有什麼要不來的,你寫信給我,我幫你們要。”
“好!”
雖然只是第一次見面,雖然只說了這麼幾句話,但是藍枝明確感受到這位舅母的真誠,“母親曾經說過,如果我們進京,可以來找舅母。”
“對,任何時候都可以來找我。”
紅樓夢裡沒來找,是因爲原身死了嗎?
沈檸很有些心痛,“就是你大表哥大表嫂那裡,我也會叮囑的。”
說着,她看了一眼青竹、青苹放在桌上的東西,“來的匆忙,我就給你帶了些傷藥,你好生拿着。”
“嗯~”
藍枝有些羞愧,因爲她沒給大舅母送禮。
“回頭我讓你大表哥再送些過來。”
沈檸沒注意她的表情,只操心自己可能送少了。
戰場上真的是刀劍無眼呢。
“對了,我這裡還有一把匕首。”
青竹忙把匕首送上來。
“它是你大姥爺留下的,隨身帶着防身吧!”
“……多謝舅媽!”
藍枝輕輕拔出匕首,寒光乍現間,很是迷人眼,“好劍!”
雖然短了些,但是於她卻是正正好。
“您……”
藍枝正要再說什麼,外面傳來喊她的聲音。
“知道你忙,去吧!”
沈檸看了一眼外面,“我等你回來,跟舅媽說大勝之戰。”
“嗯!”
藍枝鄭重點頭,“我一定會回來的。”
原以爲沒有家人了,她只有軍中的兄弟。
但是沒想到,一封信,又讓她有了家人。
“舅媽,我送您。”
“……好!”
沈檸一邊點頭往外走,一邊小聲問她,“寧夏軍中,還有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嗎?”
“有的。”
藍枝的眼中忍不住染了一點笑意,“大昭開國的時候,寧夏就有一支女子軍,我就是那邊的副尉官。”
“那就好!”
原身出身文官家庭,只知道有寧夏衛,還真不知道寧夏那邊的具體情況。
但藍枝是那邊的長官,沈檸聽着還是好佩服的,“舅媽等你凱旋歸來。”
回家她還得多弄點紅糖讓賈珍送過來才行。
嗯,或許可以讓李大娘研究一下紅薑糖。
“到時候舅媽請我吃好吃的。”
藍枝順着她的話笑着說了一句,“小時候,我娘最懷念京中的美食。”
“好啊,所有家中吃過的,我都讓他們輪換着給你做。”
馬車離開好一會,沈檸回頭的時候,還看到藍枝站在那裡,目送她離開。
她忍不住的嘆了一口氣。
“快點!”
沈檸吩咐車伕。
藍枝既然喜歡美食,那今天的御賜點心,都可以送些過來。
天氣熱放不住,請同僚也行啊!
戰場上,生死瞬間時,有人看顧跟沒人看顧,完全是兩回事。
……
榮國府,梨香院。
頭上打了疤的王子勝終於在大哥王子騰又哄又嚇下,背了兩根樹條,“不等妹夫他們了?”
要去寧國府,就一起啊!
只他們兩個算怎麼回事?
王子勝自覺他死裡逃生,哪怕親戚,也得讓讓他。
可是這次他又受傷了,大哥也非逼着他去請罪。
“……走吧!”
王子騰看了一眼院門,嘆氣道:“再不走,那老太太只怕顧不得你是不是受傷了,也要過來先罵你一頓再說。”
王子勝:“……”
“不用看。”
王子騰無奈的很,“妹夫他們到現在沒回來,肯定是在捱罵!”
元春回來後,親家老太太顯然沒有以前那樣疼愛妹夫一家了。
這榮國府,到底還是賈赦的。
可憐幾個月前,他還和妹妹謀劃着,把寧國府弄過來呢。
但現在連榮國府都沒保住。
他們家……,最近很背很背啊!
“他們憑什麼?”
王子勝氣炸了,正要再說什麼,院門口已經呼啦啦來了一羣人,賈老太太也跟那沈氏似的,坐着軟轎就過來了。
“大侄子在這正好。”
賈母臉上帶怒,“你是知道這裡的事了吧?你給老婆子說說,他們兩個該怎麼罰?我家政兒,是不是受他們連累?你們在欺他是個傻子吧?”
賈政:“……”
真的捆了荊條的他,滿臉漲紅,羞的不敢擡頭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