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秀雲來到北宮的時候,正好遇見太上皇后身邊的高位女官賜東西給林家姐妹,樑秀雲還猶可,可是她身邊的一個秀女就忍不住了。
這個秀女說起來跟樑秀雲也有點關係,是樑秀雲的表妹,勳爵之後,在家裡很得寵,有點口無遮攔,見那長長的一溜兒內侍宮女們,捧着托盤,忍不住道:“兩位縣主還真是得寵呢。”
樑秀雲道:“都別說了,等唐姑姑走了,我們再進去。”
那秀女嘟着嘴,不說話。
其實樑秀雲來的消息早就有人告知了林招娣林黛玉姐妹兩個。只是樑秀雲來了,也沒有敲門,更沒有進來,林招娣和林黛玉就當作不知道。
如今她們姐妹風頭正盛,對於有些事情還是裝聾作啞比較好。眼下的她們對樑秀雲太客氣了,別人會以爲她們在收買人心,變相地討好君王,如果她們對樑秀雲視而不見,別人又會說她們生性傲慢、眼高於頂。
這個時候,她們姐妹無論做什麼,都會有人往她們頭上扣帽子,還不如什麼都不做,就當自己是泥塑的菩薩呢。
反正她們姐妹已經決定了,能不進宮就不進宮,自然也沒有必要做多餘的事情。
等太上皇后派來的女官離開以後,樑秀雲這纔在宮人的通報之後,進了院子。
北宮跟儲秀宮不同,北宮是一個完整的建築羣落,比儲秀宮不知道大了多少,眼下因爲大選之故,也不過是將其中的一部分投入使用而已,更多的則是隻有寥寥幾個灑掃的老宮人在。即便是高大巍峨,裝飾得金碧輝煌,可是依舊難掩那缺乏人氣帶來的陰森。加上北宮裡面的秀女們都是一個人一個院子,不像儲秀宮裡,秀女們都是兩三個人一間屋子的,使得北宮肅穆了許多,也比不得儲秀宮那樣鮮活。
樑秀雲進入林招娣的院子的時候,就硬生生地打了一個冷戰。
原來對北宮的人的羨慕眼下就只有慶幸了。如果換了自己,在這樣的地方住着,只怕沒有兩天,就會因爲身體不適被送回家裡去了。
說起來樑丞相跟林如海是當朝的左相和右相,可是作爲樑丞相的孫女,樑秀雲跟林招娣林黛玉兩個在選秀之前從來都沒有見過。
雖然說樑秀雲一直都在京裡,即便父親外放,也因爲祖父祖母的寵愛,被留在了京師,替父母盡孝。樑丞相能夠成爲宰相,歷經三朝都穩穩當當的,固然是因爲太皇陛下尚在,更重要的是,他是一個謹慎的人,是一個純臣,對家人也管教得很牢,不允許家人和僕役們在背後搞小動作。也因爲樑丞相的緣故,樑秀雲也很少有機會跟長輩們出門應酬,跟別家的姑娘小姐們也不熟,這一屆的秀女們,除了自己表妹,她也不認得幾個人。
林家姐妹比她更閉塞一點。
林如海由蘭臺寺大夫杯貶斥爲揚州巡鹽御史的時候,無論是林招娣還是林黛玉,都還小,還不到跟着長輩出去應酬的年紀。加上林招娣到底不過是個記名嫡女,林黛玉身體也弱,所以她們都沒有出過家門。等林如海成了揚州巡鹽御史以後,林如海更不會同意賈敏帶着孩子出去應酬了。
再後來,賈敏死了,林家姐弟又進了京,有一年孝期不說,又是寄居在親戚家裡的。就是賈母願意替她們張羅,她們要忌諱的。加上賈家亂得很,賈母從來都不知道叫賈寶玉避開些,就是想,她們也要三思,更不要說很多人家對賈家的混亂都是有話的。如果這個時候在讓賈家幫忙應酬,那不是交友了,那是結仇。
她們回家了,賈家就更加不堪了,加上林如海重任在肩,林家也沒有正經長輩在家,使得她們都不好出門。
之前,因爲小皇帝在場,林招娣和林黛玉都不曾好好看過樑秀雲,如今一見,果然是個溫情美人,只是這眉宇之間多了一絲愁緒,不復遊湖那天的明**人,卻別有一番味道在裡頭。
林招娣和林黛玉姐妹二人會覺得樑秀雲有幾分可人之處,可是樑秀雲看見林家姐妹就不是那麼平和了。
就像是和平是強者對於弱者的施捨一樣。林家姐妹遠遠超過樑秀雲的美貌和氣度讓樑秀雲的心中出現的危機。原來只有三分的不安變成了七分的恐懼。
出於女孩子的直覺,樑秀雲覺得,如果林招娣和林黛玉都進宮的話,那麼,皇帝絕對不會寵她太多日子。
大多數的男子都無法拒絕林招娣林黛玉這樣美貌的女孩子,甚至可以說,只要林招娣和林黛玉不要有太過明顯的錯誤,或者冒犯了底線被男人當場抓住了把柄,否則,她們的丈夫絕對不會拒絕她們的要求。
換句話說,林招娣和林黛玉天生就是那種支配級的美女,生來就是讓男人們爲她們神魂顛倒、粉身碎骨、在所不辭的。
樑秀雲在看到了林家姐妹的那一瞬間,才發覺,皇帝是多麼的難得。能夠拒絕這樣的美女,對一直以來表現平平的自己如此青眼,可見是一片真心。
也正是因爲萬歲出身皇家,這片真心才更加難得。
樑秀雲思緒萬千,臉上卻是一脈地溫柔平和,依禮見過林招娣林黛玉,林招娣林黛玉又還了半禮之後,這才由林招娣帶頭,前往小花廳。
這也只有北宮的秀女們有這個條件,每人一個院子,臥室和待客的花廳都是分開了。換了儲秀宮裡的那些秀女們,就只能在院子裡跟別的姑娘們說話了。
各自坐下,小宮女上了查過,樑秀雲的表妹胡倩不無羨慕地道:“淳化縣主這裡真是好,我們儲秀宮裡,大家都擠在一起,一間屋子裡要擠三四個人呢,客廳雖然也有,可是要七八個人一起用,伺候的宮女更是一個院子才兩個,想用口水,也要自己去拿。哪裡像淳化縣主這裡,一個人一個院子不說,宮女內侍都是妥妥的,點心茶果更是一樣都不缺。”
林招娣一愣,道:“上殿愛重,乃是皇恩浩蕩。這些茶果,大多是宮裡賞賜的,也有別的姐妹們送的。妹妹既然喜歡,回頭不妨帶些回去。”
胡倩吐吐舌頭,道:“那倒是不用了。別人給縣主,也是別人的心意,我能夠來蹭點心茶水已經是厚着臉皮了,再連吃帶拿的,我算什麼人了。對了淳化縣主,你還記得史湘雲麼?”
林招娣道:“可是原保齡侯之女,金陵史家的大姑娘?”
胡倩道:“可不是她。如果她父親還在的話,只怕這秀女之中也會多出一個人來。可惜她是個孤女,聽說在家裡也很不如意呢。天天做活做到很晚。”
林招娣一愣,道:“是這樣麼?我們姐妹剛進京的那幾年曾經見過她兩次,不過不熟。依稀記得她是個很爽朗的女孩子,很喜歡笑,也很喜歡熱鬧。如果說年紀,今年也該十三歲了。”
“可不是她。”胡倩道,“這次家裡送我來選秀之前,特地舉行了一次小宴,她也來了,還說,她自己的日子也不如意,就是想照顧親戚也沒有這個餘力,還讓我帶話給兩位縣主,讓你們多照顧外祖家。”
樑秀雲當即就變色了。
賈家的那些事情,樑秀雲並不陌生,尤其是王氏被賜死、賈母一降再降最後淪爲罪奴一事,她都是知道的。她也知道,林家沒有錯,卻被賈家拖累,導致林家這邊如今只能算是小宗。樑秀雲自忖,如果賈家是她的外家,她也會羞於啓齒的。
林招娣想了想道:“我們林家跟史家素無往來,如果說交集,也不過是那位賈史氏而已。如果這位史大姑娘想要照顧親戚,卻沒有這個餘力的,大概也是這個賈史氏和她的兒孫了。只是,我們林家京師這邊子嗣單薄,宗族那邊態度也強硬,加上被人拖累,我們這一支已經是小支了。就是我們有心,也要考慮國法家規,還要過族老那邊的重重關隘。最多最多,也只能讓當初母親身邊的陪房想辦法偶爾帶一點東西去看看她們,別的,我們是做不到了。”
胡倩道:“怎麼連縣主都辦不到麼?”
“各家有各家的規矩。”林招娣笑笑,“賈史氏膝下只有一個兒子,下面孫子也是三個,分成三支,最大的那個,早早進學又早早過世,早在多年以前,就留下了賈李氏帶着幼子過日子。這賈李氏多多少少有一點嫁妝,母子二人吃喝花用,簡樸一點倒也過得去。”
“這個我也知道。史大姑娘跟我說過,說她這個表嫂是個厲害的,不用擔心她們。她想讓你們幫忙的可不是她們。”
林招娣看了看胡倩道:“那麼應該是賈史氏最小的一個孫子了,他是庶出,他的母親是丫頭出身,沒有多少錢財,還有個姐姐。日子過得最是艱難。好在這個孩子還懂事兒,如今剛剛纔十歲出頭吧?就知道到處找活計貼補家用,不至於讓母親太過辛苦。”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