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錦繡派出所院子,車門打開後,楊偉直接跳下來,這個刷着白石灰牆的院子對他來說比自己住的地方還要熟悉,他們把兩手伸到民警面前,踢他屁股的民警像以往一樣,給他打開銬子,一臉壞笑,邊說着:“老規矩,自己去住單間!”
楊偉接過鑰匙,自已走進派出所所謂的單間,也就是拘留室,像往常一樣,他知道派出所一般都是把他做爲最後一名錄口供的,以往進來,起碼要關上一天,直到有人來交罰款才放人,久而久之,派出所裡大大小小都認識這位活寶了,都知道每月他都要定時來幾回給所裡送錢,而且認罪態度不是一般地好,見了民警男的叫哥女的稱姐,沒皮沒臉,打他也不怕、罵他還笑,整個一個無賴相,誰也拿他沒辦法。所以,除非是很原則的事情,大家平時對這位財神爺還是挺客氣的。
楊偉走進拘留室,自顧自地就躺在水泥地上,在這裡,他倒也不期望會得到什麼更好的待遇,事實上,在拘留室不給你銬着銬子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一夜宿醉他覺得有點困,加上剛纔亂七八糟的事情,心裡一時也理不出個頭緒來,昨天晚上,是個朋友,叫管軍的,一年前認識的,是錦繡歌城的常客,來找他幫忙,還帶了一個人,賣醫藥的好像是,就是,長得像個賣假藥的,後來喝着喝着就喝的有點多了,倒不是楊偉多了,而是管軍和他的朋友喝多了,兩人說也沒說清楚,三個人就是包間裡胡侃了半宿,沒睡多大一會,楊偉本來是晨練以來就回去睡覺的,不想路上遇到了這事。
想着想着,楊偉的確也不善於動這個腦筋,然後就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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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點多,做完筆錄的民警劉寶,也就是踢楊偉屁股的那位,拿着一疊資料走到所長辦公室,敲了敲門,裡面有人叫到“進來”。
“所副,好像今天的事有點不對勁!”,劉寶進門對着正在擦槍的王副所長,上一任所長離退之後,直接就由王英堂副所長主持工作,正式任命還沒有下來的時候,王英堂還是堅持大家叫他“副所長”。
“咋回事,說說看”王英堂擡頭看了一眼,繼續擦他的槍。
“楊偉這估計還真是冤枉的!”劉寶說道:“剛纔對現場的幾名圍觀者進了筆錄,事情起因是由於楊偉不知道怎麼就穿了件城管的衣服,商販們又看他一個落了單,就想起鬨趕他,嚇唬嚇唬,結果沒嚇跑楊偉,反倒被楊偉嚇住了,不過看筆錄,楊偉這次確實也沒打人!”
“咦,這小子轉性了!那位坐在地上的老漢怎麼回事?”,王英堂聽到這裡,稍稍有了點興趣,估計這是他頭一次聽說楊偉沒有動手。
“他是**鄉的農民,進城賣蘿蔔!膽子挺小,估計是第一次進派出所,據他說,楊偉是揪住了他的領口,他自己害怕就假裝被打,自已賴到地上的,根據楊偉平時的表現,估計是真沒打他,要不不會是這個樣子!”劉寶繼續說道,這個楊偉他是無比的瞭解,最差的結果都是鼻青臉腫,這不傷人的事還真是罕見。
“得了,沒什麼大事,這幾個賣菜的都就放了吧!”,王英堂有點心不在焉地說。
“好!那楊偉呢?也放了?”轉身要走的劉寶問了一句。
“放,你放放試試,那貨就是一攪屎棍,沒理還要攪三分,現在你說沒事放他,他不訛你纔怪呢!”,王英堂說道:“關着,等一會我處理!”
劉寶出門後,王英堂把擦好的64式別進腰裡,自言自語地說:“得虧這小子今天沒打人,要不可真是麻煩了!”。事情弄清後,他這心也放下來了,點上一支菸,美美的抽了一口。他就想着,前幾天市裡才下了緊急通知,要各基層派出所嚴密控制羣體事件,要在這風口上自己轄區真出個什麼羣體事件或者集團械鬥什麼地,他這副所估計永遠正不了還是小事,捲鋪蓋回家還非常有可能。
其實王英堂自己也是個退伍老兵,不過社會這個大熔爐早就磨掉了軍人的棱棱角角,看看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肚子,那是喝酒喝的!摸摸有棱有角的臉上現在滿面油光,那是營養太好催的!筆直的腰桿已經開始有點駝了,那是每天見上級領導點頭哈腰給弄的!以前附臥撐能做兩百多個,20米手槍速射能打到180環以上,可以近兩年難得開一槍,手上的繭子早就不見影了,王英堂經常看着自己越來越厚實柔軟的手,他心裡就想,這他媽人常說美女養眼,說不定美女也養手呢,自己的手怎麼越來越軟,手上胳膊上越來越使不上勁,說不定就是經常摸小妞的手、摸小姐的胸起的負作用。
今天早上的事可真讓他出了一身冷汗,這讓他想起前段時間外界傳得沸沸揚揚的羣體事件,起因是出租車司機對市裡費用政策不滿,上千輛車把市委黃花街路段圍了個水泄不通,一想起那天黑壓壓的不知道多少人,王英堂心裡就覺得虛得厲害,那天,他們錦繡派出所接到支援命令後,六個人根本連街區都沒有進去,愣是被堵在街區口上動不動不了,那一瞬間,國家機關平日裡的震懾力量彷彿都失效了,連街上老大媽都敢指着警察的鼻子罵人,更別說一些平時就唯恐天下不亂的壞小子偷機摸空砸塊石頭、啤酒瓶什麼的,他當時就想,完了完了,這逑弄個因公致殘什麼的,可都完了!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十年前的勇氣、力量都沒有了,一切都顯得那麼的蒼白無力!最後還是武警出面干涉,市長、市委書記做出了承諾之後才平息了這次羣體事件,當時王英堂看着荷槍實彈的防暴武警,那股逼面而來的殺氣、那種震懾一切的雄悍,他就覺得自己慚愧得厲害,想想自己好歹也當了五年兵,簡直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了,跟人家都根本就沒得比。
這件事以後,王英堂就常常反思自己,在公安局,他好歹也是掛得上號的,甚至有人盛傳他將上下一任進了市刑偵大隊的人選,不過他並不看重這個,這幾年,在這個被稱爲全市最亂的錦繡區,號稱三晉第一紅燈區,甚至在網上都能查到這裡娛樂項目的介紹。轄區有9個洗浴中心、6個洗腳城、12所歌城,後臺一個比一個大得嚇人,抓不敢抓、打又打不絕、其實打也沒用,收拾了姓王的老闆,說不定又會來個後臺更大的張老闆、李老闆什麼的,這是他一個小所長管不了的,何況還是個副字的。當然,身處這裡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最起碼經費問題從不發愁,沒錢了,晚上出去半個小時,能提留回一串**的,光罰款就不是個小數目,可怕就怕抓個大頭回來,這年頭,什麼事都有,指不定一不小心惹了那尊大神,給派出所穿個小鞋就麻煩了,上一任所長就是因爲關一個歌城幾天,惹了市裡一位後臺老闆,給捋了!回家養老了,他可不想惹這個騷。
比如今天早上抓得這個楊偉他就知道是個惹不起的主,這人身份還沒搞清楚,反正是每月總要來派出所蹲上幾天,每次看着這小子犯的事他就頭疼,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打架、收保護費、敲詐每月都少不了幾回,反正能想到的壞事他準參與,屬於小錯不斷、大錯不犯的那一類,要按正常判,少數也夠得着兩年勞教了。可每次都不了了之,原因這小子不但幹壞事時“度”把握得非常好,而且後面有人保他,聽說這小子號稱鳳城第一“棍”,因爲出奇地難纏而和鳳城黑道上原有的賭棍、惡棍、紅棍打手齊駕並驅,成爲道上有名的“攪屎棍”。有一次蹲在分局半個月沒出來,弄得錦繡城一多半小姐罷工(外面根據這件事編了句歇後語叫做:小姐大罷工----抗日,注:這個“日”字可得揣摩揣摩,可不是小日本的日。),逼得歌城老闆第二天就火急火燎地把他保出來。不過這小子倒也沒聽說過什麼其他劣跡,除了難纏之外,倒也不和警察發生衝突,也沒聽說過什麼罪大惡極的劣跡。不但如此,和派出所關係處得還非常微妙,最起碼轄區的張牙舞爪的小片警見了他都混得跟親兄弟似的,實在是讓人摸不透深淺。
王英堂看看時間快到中午了,站起身來,準備去拘留室,其實這些事情也是偶而想起,他對自己現在的生活還是挺滿意的,每天小酒喝着、小錢收着、小妞陪着,隔三差五領着手下腐敗一小回,其實男人嘛,誰不好這一回,只要不觸及法律底線,他倒也是願意省一事少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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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楊二毛,起來,起來。”,王英堂進到拘留室,踢了踢正打着鼾、留着口水的楊偉,心裡想着,真是傻小子火力旺啊,逮那睡那,這地方都能睡得着覺。
“啊欠……誰呀!……啊,王所副啊,咋了啦,開飯了!我還沒睡醒啊!”,打着哈欠的楊偉坐起身了,摻雜不清的說話。
“怎麼,二毛,準備長住啊!”,王英堂看着他說。
“嗨,所副,你不是準備再關我幾天吧,我這一大攤子事呢!”,楊偉一骨碌爬起來,說道:“所副,今天這事真不賴我,我也沒弄明的這怎麼回事呢,我真是冤枉的!”
“切!你那次不是冤枉的!”,王英堂加重的語氣,把這個“不”字拉長了。
“不是…不是……王所副,王叔,您看,以前咱不說,就說這次,天地良心,我真是冤枉的。”楊偉見王英堂根本就不信他說的話,有點急了,心裡還真但心自己被不明不白地關上幾天,忙不迭地給王英堂說好話,所副直接當成叔了。
“拉倒,少給我套近乎扯蛋!”,王英堂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說:“那就事論事,這次我也懶得審你,老規矩,拘留7天、罰款1000元,兩條路,你自己選!”
“嘿,你剛關了我兩天,又要關,那不行啊,再說了,這幾天你都關着我,我上那給你弄錢去,要錢總得先放我出去吧!”楊偉一臉嘻皮笑臉無賴相,這也是他對付警察慣用的伎倆,就是讓你生不起氣也,也拿他沒辦法。
“行啊,這次看在你小子沒把人打壞的份上,放你一馬,不過罰款記着,下次犯事一起交!”,王英堂心裡暗笑楊偉進了套子,最起碼不會糾纏抓錯人的事了,這小子就怕被關起來那也不讓去。抓着軟肋拿人,一拿一個準。他看着楊偉,揮揮手:“早點滾蛋,別讓我看着你心煩!”
“唉!好嘞,就走”,楊偉估計每次最愛聽的就是這句話,馬上高興地往外走,不過剛走出門又回過頭來說:“王叔,我這次真是冤枉的,我到現在都沒弄明白呢!”
“想知道你爲什麼被打嘛?”
“想!”
“嗯!你這身衣服誰的!”王英堂並沒有明說,指着楊偉身上髒了巴嘰的城管服說。
“唉喲!感情賣菜的把我當城管了!”楊偉一經提醒,拍着腦門恍然大悟,:“這他媽管軍真害死老子了,我咋就沒想到這事!早上起來套了件衣服就穿上,怎麼就正好穿上這小子的制服了”
“知道這叫什麼嘛,罪有應得,沒聽說過城管出門不落單,現在小姐和城管都一樣,出門都要三五成羣組個團,虧得你還在歌城混,活該!!”王英堂看着他一身慘樣,沒好氣地說。
“得,不跟你說,我回家了啊!”楊偉說了一句,準備走的時候突然反應過來。回頭問道:“所副,那你們不是搞冤假錯案了,我還沒地方說理去了不是。”
“要不,給你說說理,不過事情查清之前,你可得待在這兒!”王英堂抓住了他的軟肋,一臉褻笑,做勢從腰裡掏銬子。
“切,算你狠,告訴你,那1000塊罰款我可不認賬啊,你們這不擺明了詐我嘛!!”楊偉雖然不服,但還真不敢和警察較勁,真要查清的話,誰說得準他們怎麼擺治你。
“滾蛋!”王英堂擡腿踢楊偉屁股,楊偉一貓腰躲開了,轉身就跑。
“呸、老東西。”楊偉快跑出派出所門的時候,遠遠罵了一句,罵得聲音倒也不大,只有他自己能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