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偶真好看耶。”你笑着和朋友說。
“好看也不是你的,喜歡自己養一隻不就好了嘛。”她用塗了可撕拉紅色指甲油的手敲了敲桌子,不客氣地建議道。
“我要是有時間還在這和你嗶嗶賴賴?”你挑高了鋒利的眉峰迴道。
“不試試怎麼知道?”她抿了抿烈焰紅脣,用手直接拉了拉低低的領口遮住了豐滿的胸部,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嘴。
於是,你養了一隻布偶貓
他真的非常漂亮,只是有些缺乏自己的特色,和網上曬貓帖子上的可愛布偶們別無二致,一樣的高顏值,一樣的粘人。
他像玻璃彈珠一樣藍色眼睛裡的大而圓的黑色瞳孔時常凝視着一切新鮮的事物,粉紅色的鼻尖和有着細軟倒刺的舌頭總是流連於你的脖頸和發間。甚至你去洗澡都擺脫不了這條嬌氣的小尾巴,他會用小小的爪子撓着白色洗浴間的門,然後哼哼唧唧地表達自己的不滿。
你是非常喜歡他的,甚至是有些把他當做孩子一般的寵愛,他雖然是一隻成年的布偶貓了,但是他是這樣的需要你,你對於他,就像樹根之於樹葉,神經膠質細胞之於神經元,血管之於組織,父母之於孩子。
沒有我,他會死的。每當想到這一點,你就會被有一種深沉而肅穆的責任感籠罩,然後你就推去了一切含蓄而隱晦的縱情享樂,褪去一切虛浮的快樂,努力僞裝成一個擁有不悲不喜高尚靈魂的苦行僧。
當熱情逐漸退卻,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接踵而來。
他長而柔軟的白毛在你公寓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能找到,你黑色的馬克杯裡,你的碗裡,你紅色的bra上,與之相伴的還有一撮又一撮莫名其妙的,紅色的,細長的,柔韌的毛髮。
你開始困惑,不解,但是依舊自作主張地扮演年長者的角色。你會給他置辦他喜歡的貓零食,會溫柔地梳理他的毛髮,會力爭成爲一個合格的鏟屎官,而他依舊愛窩在你的身邊黏糊糊地向你撒嬌,此時此刻你那令人無奈的責任感依舊桎梏着你的煩躁,焦慮,以及不安。
父母都是這樣的,不是嗎,當愛被疲憊和厭倦所消磨,隱忍和剋制則作爲愛的影子長長久久地存在。
鬧鈴響了起來,你睜開沉重的眼睛,感受着一陣又一陣的心悸,你擡起了細長的手捏了捏鼻尖,然後臉上傳來一陣溼潤的感覺,他用粉色的舌頭溫柔地舔舐着你的臉,你擡頭對上一雙大大的藍色眼睛,你親了親他粉紅色的鼻尖,笑了笑,穿戴整齊洗漱完叼了一塊麪包出門,快速地開着紅色的別克前往醫院。
你正準備下車,忽然一雙手用力地拍打車窗,一箇中年男人突兀地出現在昏暗的燈光之下。
你閉上了眼睛。
“你這個醫生怎麼當的!爲什麼我媽治療這麼久了,病情反而加重了,轉院!我們要轉院。”中年男子對你大聲喊叫着,你淡漠地盯着他混濁的佈滿血絲的眼睛,深刻的鼻脣溝,和黃褐色的四黃素牙,。
“ 患者家屬,請您冷靜,您的母親已經步入老年階段,身體恢復能力已經不太好了,並且有十分嚴重的糖尿病,這樣的情況下,即使是一個小小的傷口,也可能會引發嚴重的感染,更何況是在她的背部長了一個體積較大的搭背,我們已經對病人進行手術處理了,手術進行的也很順利,病人現在發熱是由於壞死組織過大產生的吸收熱,如果你們覺得需要轉院也是可以的,這是你們自己的權利。”
“不要和我扯這些東西,你別找藉口吧?”他忽然湊近,然後抓起你的衣領問:
“那該死的手術不會是你做的吧?如果是你做的,你給我小心點!”
“不然怎麼樣?你要弄死我嗎?”你忽然不想再虛僞地微笑着,小心翼翼地規避一切風險了,你想起了年輕時在解剖課上刀下交織暗紅色的肌纖維,黃白色帶有腥味的脂肪,刺鼻的福爾馬林液體。
中年男子用力地推搡了你消瘦的肩膀一下,你一下子沒有站穩重重地摔倒在地,後腦勺磕到了白色的牆上,眼前一片短暫的黑暗彌散後呈斑點樣散開。
你扶着牆站了起來,把白大褂脫了扔在地上,上去就給了他一記鞭腿,把他掃到了地上,然後上去卡着他的脖子把他卡到了牆上,湊到他的耳邊輕輕地說。
“你可以試着,弄死我看看。”
你又聽見你的心跳了,劇烈的,倉促的,慌亂的,令人窒息的,你睜開了眼睛,癱坐在柔軟的座椅裡,喘息着,然後劃開了手機。
“我病了,我需要一個假期。”
“又難受了。”
“嗯,是的。”
“去吧。”
“謝謝你,姑姑。”
“所以院長給你放更年期的假了?”朋友扶了扶酒紅色的長卷發,點了根菸,含糊地問。
“我還年輕好嗎,但是最近真的感覺不好。”你無視了她滿嘴胡話。
“多慮平吃了沒?”她眯了眯細長的眼睛,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
“吃了,你最近怎麼樣。”你迅速地避開服藥的話題,然後暼了她一眼,然後擡手看了看錶。
“看書呢。”
“好了,八點了,我要回去了。”
“回去陪貓兒子?”
“嗯,走了。”你打了聲招呼,然後轉身走向這家清吧的出口。
“留有遺憾的愛情和陷入絕望困境的屈辱總是比超級英雄的故事更加深刻不是嗎?”她抿了抿薄薄的紅脣,有些刻薄地說道。
“你什麼意思?”你有些不快地反問。
“ 快回去吧,你,我就隨便一說。”
“那走了。”你悶悶地說了一句。
你回到家的時候已經九點了,打開門卻沒有看見他蹲坐在玄關等着你,你有些失落地關上了門,打開了客廳的燈,然後癱坐在沙發上,賭氣地等待他黏過來的同時,卻搜尋着他的蹤跡,然後你的視線定格在你給他買的半封閉式貓窩上,但他從來沒有睡過。
那個粉紅色毛茸茸的小貓窩背面對朝你,那裡有一隻可愛的三花貓貼紙,在貓眼睛的位置是兩個圓圓的洞,你透過洞看到了一雙眼睛。
你看到他了,你開心地走了過去,蹲下身子溫柔地看向他的時候,和他發生了對視。 頓時感覺兜頭一桶涼水。
這雙眼睛黑白分明,白色的鞏膜沒有任何的血絲,如同白瓷一般泛着淡淡的藍色,虹膜的顏色是少見的深黑色,和瞳孔難以分辨,這是一雙人的眼睛,然而它的主人卻蜷縮在一個不可能容納人類的狹小空間之內,它一眨不眨地盯着你,帶着審視,帶着一股琢磨不透的惡意。
你努力控制着嘴角的弧度然後僵硬地起身,儘量輕聲細語地說:
“我給你買了你喜歡的貓零食哦,放在門口忘記拿了,我去給你拿呀。”
然後迅速起身,轉向門口,拿起放在桌角的手機時,餘光瞥見了索尼電視機內的反光,看見了一個巨大的焦黑的人歪着頭從粉紅色的貓窩裡面爬了出來。
你穩了穩神,加快了步伐的同時,迅速地尋找着你的貓
然後在衛生間裡聽見了一聲溫溫柔柔的叫聲,你衝了進去,看到他昂着頭看着你,剔透的藍色眼睛水汪汪的,你快速地抱起了他,正準備離開衛生間時,和它打了一個照面。
真的這個東西非常的高大,即使是蹲在那裡都比你高的多,它的上身挺立,用雙手緊緊地捂住臉,漆黑的指縫間露出一雙轉動的充滿惡意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你迅速地退回了洗手間,緊緊地反鎖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