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桃花的輓歌 緋葉的紅線千年19、桃花的輓歌
“嘶!”李煥悠悠醒轉,輕輕動了下睡得幾乎麻木的身驅,竟扯到了傷口,疼得他直咧嘴。
“你可醒了。”疼惜的聲音傳過來,然後一隻粗糙的大手搭上他的額頭,確定沒有發燒,才說:“你又睡了兩天,不過這樣也好,對養傷口有好處。”
可能是睡得太久了,渾身發木,腦袋都有些昏沉。努力張口,說:“給我水。”
蒙恬暗罵自己粗心,他剛醒必然口渴,怎就忘了給他倒水呢?
端過水碗,和那天一樣,託着他的頭,把碗遞到他嘴邊,讓他喝的時候不至覺得累。看他喝完了,才說:“對不起,我沒保護好你。”
李煥緩了緩神,知道過了四天了,不能總躺着,讓蒙恬給他後腰墊了幾個大軟墊子,靠在牀頭,才說:“和你沒關係,是我自己想走。至於有人刺傷我,我想那是意外吧,我又沒得罪過人。”
聽着李煥有氣無力的解釋,蒙恬攏起眉毛,事情哪有你說的簡單。又怕剛醒過來的人多添煩惱,遂安慰他:“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夠好,纔會讓你總想着離開。”
看李煥不語,蒙恬陷入沉思。
這兩日,蒙奇派出去的人陸陸續續回報給他一些關於李煥的消息,說有用,也不算太有用。幽蘭坊的青顏算是調查清楚了,李煥的青梅竹馬,除了那晚幫他出逃外,沒有可疑之處。人家就一個癡心赴水流的可憐女人,總不能他堂堂蒙大將軍因爲吃醋,和一個弱女子過不去吧。至於李煥過去棲身的紫竹坊調查結果,可以證明李煥清白得如白紙一般。不過田大當家說了一件事,引起了蒙恬的注意。
十七年前的一個雨夜,一個蒙着面的人抱着剛出生不久的李煥來到紫竹坊。那人告訴田大當家孩子的名字和生辰,然後就把孩子交給他。他說這孩子將來長大了,絕對是個美男子。接下來,那人提出非常詭異的條件,賣這個孩子分文不取,但卻不許這孩子長大後接客,平日裡招攬客人自便。他讓田大當家守着,直到有人肯出千金來買人。田大當家頭回遇到這種事,當時也不知該如何打算,那人許給他二百金,說是撫養李煥的酬勞。一切談妥後,二人簽了一份契約。去年,魏大人到紫竹坊喝酒,驚豔於李煥的容貌,肯出千金買人。出於兌現承諾,不管李煥如何哭求,他還是把人綁了,送上了魏家的馬車。田大當家和當年神秘人籤的那份契約,蒙恬已經見過了,和他說的大致相同。而那神秘人的落款,是個平字,未注全名。
關於李煥過去的線索,就這麼多。然而讓蒙恬不解的是丞相李斯的態度。他記得那晚,李斯看到李煥後,就一直悄悄地注意他。後來,他出去追逃跑的李煥的時候,發現有兩方人打鬥,其中一人看身形,分明就是李斯府上的侍衛李卓。不過,他當時擔心李煥的傷,沒有追刺客。結果,回府不久,李煥這邊生死未卜,李斯本人就到了。他開始懷疑李斯派了刺客,不過從李斯關心李煥的傷情、進而詢問李煥身世的時候,難掩焦急憂傷之色,蒙恬排除了他派人殺李煥的可能。
李煥見蒙恬出神了很久,就問:“你怎麼了。”
蒙恬猛地回過神,笑笑,“沒什麼。餓麼,我叫人給你備下了粥菜。”
想了想,李煥點下頭。四天了,這肚子確實該補充點食物,要不腸子都該粘連了。
食物很快被人端了進來,蒙恬親手拿着勺子,吹溫了勺內的粥,才送入李煥口中。
李煥有點不適應,似乎自己懂事起都是自己吃飯,沒被人這樣照顧過。表情有點僵硬,被動地接受蒙恬的照顧。
等蒙恬再端上鴿子湯的時候,稍稍恢復點體力的李煥嘴角**。
“來,再把這湯喝了,你說的,這個大補。”
“蒙恬,這不是大補,是對傷口癒合有好處懂了嗎?”
“哦,我知道了。你先喝,少說話,會累的。”
唉!難爲你了,蒙大將軍。
魏燎的府上,一人跪在主人身前回報:“大人,屬下無能,沒有查到刺客的線索。”
魏燎嘆口氣,揮手讓那人退下。站在窗前,深秋了,吹到面上的風,已明顯感到陣陣涼意。
“平兒,你一定怪我把你的兒子送給蒙恬吧。唉,你要怪就怪吧,我和李斯大概是你這一生最恨的人了。”
魏燎閉上眼睛,記憶中的桃林又浮現在腦海中。
桃林中,春風徐徐,揚起粉紅色漫天花雨。
一身白紗衣的嬌小身影在花雨中翩翩起舞,銀鈴般的嗓音,動情地唱着令人如醉如癡的歌: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韓國貴公子、韓非的親妹妹韓平兒,國色天姿,歌舞雙絕,這是韓國貴族普遍對韓平兒的評價。
魏燎自從無意間在桃林看到韓平兒,就被此女深深吸引。
於是,自命風流倜儻的魏燎,頻繁拜訪法家創始人韓非。在與韓非青梅煮酒論英雄的同時,韓非也會請自己的妹妹過來,斟酒高歌助興。在那個年代,還沒出現女子所謂三貞九烈的教條,韓平兒落落大方,絲毫沒有小女兒家的嬌羞態。
愛上韓平兒的魏燎,陷入了感情的泥沼,無法自拔。然而大男兒志在四方,沒有任何成就之前,不配談感情,於是,他給韓平兒留書一封,含蓄地表達了自己的愛意之後,就動身去了秦國。
等魏燎再次來到韓國,已是兩年後的事情。他沒有找到韓非兄妹,一個人駐足在韓家後面桃林,想像記憶中的佳人,依舊在落英繽紛中翩然起舞。
正是: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
再次見到韓平兒,是又過了一年之後的事。
韓非出使秦國,把韓平兒也帶上了。只是韓非來到秦國,作爲李斯的同門,自然住在李斯的家中。
魏燎爲了能和韓平兒見面,也經常到李斯家拜訪。然而,他發現韓平兒身畔,卻多了李斯的身影。
心痛,卻有無可奈何。是你當初放下她的,如今她身邊有了別人,你有何面目去責怪於她。罷了,只要他能對你好,魏燎絕不糾纏於你。只要你幸福就好,我會一直守着你。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韓非在出使秦國的第二年,服毒自盡。
關於韓非之死,原本是秘事,但無論始作俑者如何保守秘密,卻瞞不住心思縝密的魏燎。
“李斯,你好狠!”
那一年的夏天,經常下雨。
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韓平兒出現在魏燎面前。頭髮凌亂,向下滴着水珠,衣服被雨水打溼,塌在身上,腹部高高隆起,略懂醫術的魏燎一看,就知道孩子出生在即。
眼裡無限心疼,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人兒,問:“出什麼事了?”
韓平兒抓住他的衣襟,似是很痛苦,咬着牙說:“是他,殺了我哥。唔……”
知道真相的韓平兒,不顧自己身懷重孕,毅然離開李斯的家,選擇回到了默默守護她的魏燎身邊。
魏燎見她痛苦不堪,咬牙似乎隱忍着什麼,低頭一看,才發現裙下一片殷紅,糟糕,孩子要出來了。
也許,老天讓一個女人承受的太多,知道她太過痛苦,起了憐憫之心,所以決定收回這縷苦難的靈魂,讓她在天國得以重生。
韓平兒沒有等到好好看一眼自己的兒子,就香消玉殞,獨留魏燎抱着纔出生的嬰兒,默默流淚。
悄悄地辦好了韓平兒的後事,魏燎開始謀劃如何爲自己的好友和心愛的女人報仇。他恨李斯,也恨自己,還恨李煥,如果不是這小東西,也許他可以帶着心上人遠走天邊,不問世事。然而悔恨又如何,佳人已不在。
魏燎不是聖人,他也有自私的一面。
又是一個電閃雷鳴之夜,他喊來自己的侍衛,“帶這個孩子走吧,給他找個落腳之處,其他的按我交代的安排就行了。”
侍衛微微皺下眉,接過了出生不到十天的嬰兒,轉身沒入大雨中。
魏燎在侍衛離開的那一刻,有一瞬想追出去,那是他的平兒的孩子啊,無論孩子的父親是誰,但他何其無辜!然而,被複仇慾望衝昏頭腦的他,最終沒能追出去。反正都是恨,你就把我也恨上吧,恨我當年離你而去。真是冤孽啊,冤孽!
魏燎在家裡糾纏往事的時候,李斯也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中。當年,出於嫉妒,他與姚賈一道向始皇進言,令韓非被迫服毒自盡。
害死了同門,李斯並沒有得到預期的快樂。自己的最愛韓平兒還矇在鼓裡,不知她知道真相後會如何。
可惜,無論他如何巧妙掩飾,韓平兒還是抓到了各種蛛絲馬跡,自己查出了哥哥的死因。
於是,這個美麗而又倔強的女人,沒有一絲留戀,帶着即將出世的孩子,消失在狂風暴雨中,從此再沒有音信。
直到,那個少年的出現,那個和韓平兒像極了的少年的出現,讓他重燃起心中的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韓非(約前280—前233)是韓國的貴族,“喜刑名法術之學”,後世稱他爲韓非子。他和李斯都是荀子的弟子。公元前234年,韓非作爲韓國的使臣來到秦國,上書秦王,勸其先伐趙而緩伐韓。李斯妒忌韓非的才能,與姚賈一道進讒加以陷害,韓非被迫服毒自殺。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