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把舉起的小銀勺子又放回碗中,看着她那副模樣,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剛纔不是還說餓麼?怎麼現在又不肯吃?”
皇上簡直不知道拿她怎麼辦好,這個脾氣,就是個小孩子。
陳文心還是低着頭,悶聲道:“讓白露喂。”
氣他,所以連他喂的飯都不想吃了是麼?
他一時氣急,索性把碗放到矮几上,把她的身子掰過來,讓她擡頭看着自己。
她這微微一擡頭,皇上才發現,她淚流滿面。
這一哭哭得皇上都揪起了心,他直接用袖子替她抹着眼淚。
那眼淚像斷了線的珠簾,怎麼抹,還是有淚珠兒掉下。
“好念念,別哭了,是朕不好。”
承認錯誤總是沒錯的,先讓她止了哭先喝粥,這纔是要緊。
皇帝的職責就是三妻四妾,他不過是多寵了一個玉常在,她有什麼資格生氣呢? www▪тт kǎn▪Сo
皇上猜疑她也是應該的,她的確揹着皇上去幫助嚮明了。
道理她都明白,感情上還是難以過這一關。
如果未曾有過一生一代一雙人的期盼,或者她應該知足,安安分分地做皇上的寵妃之一。
把皇上給予的所有感情當做是恩寵,而非愛情。
可惜啊,她一開始就定位錯了皇上,也定位錯了自己。
他兩的關係,原就不是尋常夫妻。
“皇上沒有不好,皇上做得,就像一個皇上一樣。”
她說的分明是實話,卻心酸得越發想哭。
皇上聞言微微呆愣,什麼叫做,皇上做的就像一個皇上?
她的意思是,他現在做好了皇上,而沒有做好,念念的玄燁嗎……
他有多久,沒有從她口中聽到玄燁這兩個字了。
“你是安心要和朕生分了,是嗎?”
皇上皺着眉頭望着她,“因爲朕寵着玉常在冷落了你,所以你就氣朕到這個地步嗎?”
這話從皇上嘴裡說出來,便是親口承認的事實。
陳文心氣紅了臉,胸腔劇烈地起伏,似乎有許多話想要駁斥他。
--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她現在犯不着和皇上發脾氣,她要出宮,要再也看不見皇上。
那現在就不能衝動。
皇上見着她這副樣子,又服了軟,“你聽朕說,其實……”
陳文心一擡頭,一雙明眸之中滿蓄着淚水。
她掙扎着起身,雙膝跪在牀上,朝着皇上的方向磕了一個頭。
皇上忙扶着她,“你就躺着說,又起來做什麼?”
她身體孱弱,明明吃食就擺在旁邊,她還不能吃。
但她執着地跪着,推着皇上的手,道:“皇上若是還能顧念臣妾往日的半分好,便求皇上答允,送臣妾出宮省親。”
她一醒來除了用膳,便是想着出宮。
皇上隱隱覺得不妙,他有一種,陳文心想要一走了之的錯覺。
她是個孩子脾性,一衝動做出這等事也不算奇怪。
皇上道:“你現在身子這樣,如何還能出宮?”
“就算死,我也想死在皇宮外頭,免得魂魄都飛不出這紫禁城。”
她這話說的露骨,叫皇上蹙緊了眉頭。
她竟然,這般厭惡皇宮。
“更何況……”
她看着皇上道:“這宮裡想我死的人太多了,我若繼續留着,難保今日的事情不再發生。我如今身子這樣,只想回家養病,不想其他。”
如果只是回家養病,皇上倒也沒有什麼可不同意的。
他想起了對陳希亥的承諾,一旦陳文心醒來,就讓她出宮省親。
現在陳文心醒來了,還是和她在給陳希亥的信中一樣堅持。
皇上把那碗粥重新端起來,“你若肯乖乖喝粥,朕就答應。”
她哪裡是想出宮養病,分明就是想躲着自己,躲着宮裡的嬪妃,躲着那些流言紛擾罷了。
就讓她先待在陳家也好,陳文心不在,他要辦的事才能肆無忌憚地展開手腳。
早知道她會氣病,他早就會把事實和盤托出。
現在再和她說她未必相信,不如等事情辦好再說罷。
皇上能同意她出宮省親,那就太好了。
她的肚子早就餓了,這會子條件談好了,那粥自然就乖乖喝下去了。
她最喜歡的高郵鹹鴨蛋,油亮的蛋黃混在清淡的白粥裡,黃白相間格外好看。
皇上的勺子專門往粥多的地方舀,她現在病着,就那鹹鴨蛋也嫌口味太重了。
她巴不得皇上的勺子往蛋黃多的地方舀,這白粥淡而無味,有什麼可吃的。
轉念一想,皇上已經有了新寵,還能在這給她喂粥,她還是別挑三揀四了。
等皇上一走,她就讓白露悄悄端些好吃的上來。
那碗粥喝到見底,陳文心自己拿帕子抹了嘴,搖了搖頭。
“吃飽了嗎?”
皇上這麼問,她心裡翻了一個白眼。
吃飽沒吃飽也要看吃什麼,有些東西吃飽了還能吃兩口,有些東西沒吃飽也能少吃兩口。
白粥這東西,顯然屬於後者。
鹹蛋黃都拯救不了它的寡淡,何況皇上還老是往白的地方舀。
她又道:“皇上既然答應了,那明兒一早就走罷。”
他的手無意識地拿着小勺,在碗中斷斷續續敲擊了幾下。
思忖片刻,他道:“好,明兒你睡醒就出宮,不必太急。一應物品,朕命內務府連夜備好。”
他的聲音裡滿是無可奈何。
陳文心擡頭看了他一眼,想着皇上對自己多少還是有幾分舊情的罷?
對於一個皇帝而言,已經很難得了,她可不能再作了。
“臣妾多謝皇上。”
她對着皇上躬身行禮,一頭披散的青絲隨着這一彎腰,從脊背滑落到身前。
髮絲在她面旁微微凌亂,襯着她不施粉黛的病容,宛若出水芙蓉。
他伸出手來,將那一縷微微凌亂的髮絲捋直,然後輕輕地別到了她的耳後。
“念念,你要相信,朕還是你的玄燁。”
她一愣,隨即皺緊了眉頭,深呼吸了一口氣。
彷彿是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歸於沉寂。
這話令她感到氣惱。
她不想反駁皇上說的任何話,又無法勉強自己說些歌功頌德的話,只好
別過臉去。
皇上一看她這模樣,就知道她心裡還在置氣。
“等過些時日,你就知道了。相信朕一回,好不好?”
如果皇上說相信他,她就應該相信,那在揚州那時,皇上爲何要懷疑她?
相不相信,陳文心自己會看皇上的所作所爲,而不是聽他的一面之詞。
他這話的意思,莫非他寵幸玉常在,是另有原因?
陳文心暗自思忖,要不要趁着這個話頭,把玉常在有古怪的事提出來談談?
也許皇上查到了什麼她不知道的,又或者她查到了什麼皇上不知道的。
待要轉頭去問他的時候,他又開口了。
“今兒晚了,再不休息明兒一早你就不能出宮了,現在該就寢了。”
陳文心:“……”
皇上這是很希望她走的意思嗎?
她強壓住內心的一萬隻草泥馬,微微點頭,柔聲道:“恭送皇上。”
皇上走出正殿,看見翊坤宮的大院中宮牆上的一片紅影。
這是陳文心十五歲生辰的時候,他特意爲她制的,能在地上投影下字跡和圖案。
她那時很喜歡,還拉着他在燈影底下跳西洋的舞,叫做華爾茲。
她跳舞的時候,腰肢柔軟,腳步輕盈,就像一隻隨時要展翅而飛的蝴蝶。
他好幾次忍不住,緊緊地牽着她的手,怕她一個轉圈甩出去,就會消失在燈火闌珊之中。
她美得不似人間應有,總讓他有些患得患失。
從沒有什麼東西能讓他患得患失,因爲這天下秀麗江山,都是他的。
唯有陳文心,她就像天上落入凡塵的謫仙,和這個人間格格不入。
這種格格不入,或許會讓很多人嫉恨。
也讓皇上倍加珍惜。
他命人把這些紅燈再點起,就是希望爲她添福添壽,讓她病體康愈。
天可憐見,陳文心畢竟是醒了。
他微微一笑,一轉瞬,那笑容又融化在了夜空之中。
“命內務府,連夜備好勤嬪出宮省親的儀杖,佈置好一應關防。”
一個嬪位的娘娘出宮省親,這儀杖可不小,一夜準備也太緊湊了。
李德全問道:“皇上,勤嬪娘娘省親多久呢?總要有個明確的時間,纔好讓內務府辦事。”
皇上瞪了他一眼,“準備上長住的東西,一應物品還是按照妃位的例來比照。有不好比照的,就按貴妃的例。”
大清建朝以來,妃嬪省親之事甚少。
皇上擔心內務府連夜忙亂,不好找着比照的例,委屈了陳文心。
李德全聽明白這意思了,就是可以多添,決不可少了。
這是皇上要給勤嬪娘娘臉面啊。
這一道旨意頒佈下去,滿宮裡還有誰敢說勤嬪失寵的話?
李德全忙告罪道:“皇上恕罪,現在天色已晚了,奴才得儘快去宣旨纔好。”
他要是再不去,內務府誤了這事兒就不好了。
皇上大手一揮,“你去罷。小李子伺候朕回南書房,朕在那裡給念心園題匾。”
等皇上題字後,這字還得送到內務府去制匾。看來內務府今夜,是沒法子休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