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湖水是從山上的雪水引下來的,別看湖面涼爽,實則湖底結了冰,莫忘在湖裡糟了這麼許久的罪,撈上來便開始從裡到外發熱。
楚鈺尋了最近的一間屋子進去,顧不上叫丫鬟來伺候,親手將她裡裡外外撥了個乾淨,白花花如新生兒,只不過從嘴脣到腳趾都讓凍得通紅,明明冷得像冬天屋檐上的冰凌子,她卻覺着皮下滾燙滾燙髮燒發熱,彷彿讓人架在火上烤,翻來覆去沒有一處安逸。
頭髮也滴着水,被楚鈺拆散了髮髻,纏上剛剛高樂遞進來的披風擱在枕邊。楚鈺哪裡伺候過人,莫忘被他囫圇塞進兩牀厚厚的棉被裡,包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他還覺得不夠,才停下手來,衝着門外大喊,“人呢?都死了不是!生火!叫御醫!窗戶都關上,屋子裡的地龍呢?一個個都不要命了是不是!”
沈季同沈太醫一早就在一旁候着,見楚鈺在裡頭喊,趕忙進去號脈,這時候高樂在外頭道:“皇上,葉芳儀差人來問,她那裡有好些個暖爐,可要送來?”
聽得屋內一聲冷哼,楚鈺道:“她倒帶的巧!朕這旁的不缺,若是莫忘有個三長兩短,就讓她好好備着自己這條小命等着朕來取。還有那些個看管的下人,當差辦事不用心,還留着做什麼?一併填進湖裡,省得還要你們動手。”
這是楚鈺第一次這麼大的怒氣,連一直在旁伺候的高樂都聽的心中一顫。
沈季同沈太醫號了脈,囑咐了許多話,寫了方子,高樂連忙使人去熬藥。楚鈺心如火焚,一刻鐘催了三四趟,都說湯藥就快好了,立馬就到。
眼看莫忘血色全無的面龐,分毫尋不出平日嬌憨,長長的睫毛上結了霜,好似個冰凍了的人。楚鈺心中猛然一酸,在炭火上烤熱了的手伸進被子裡,探一探她依然捂不暖的小腳,搓揉着腳趾放進懷裡,冷得人雞皮疙瘩四起。
明明楚鈺今個兒也落了水,受了涼,但楚鈺
只擔心她,望住她。低沉而又喑啞的聲線,陪着千萬分小心,唯恐驚擾了她。楚鈺喚:“阿莫,阿莫,你應我一聲,好不好?”
說着這大男人就好像是哭起鼻子來了。
莫忘的眼皮動一動,他的心就懸起來,高高掛在半空,飄來蕩去沒個着落。
許久,外頭的湯藥終於送了進來,楚鈺喂她喝了兩口,莫忘終於是睜開眼,他的心便落地。她張開口想要說話,無奈發不出音節,只聽見嗯嗯兩聲,細微得彷彿被悶在被子裡。但他了然,緊緊握住了她的手,似握住失而復得的寶貝,將她纖細蒼白的指尖一個個掃過脣瓣,他忘乎所以,在她指間呢喃,“阿莫,阿莫……”再貼近卻又不敢,只能這樣不遠不近不親不疏地念着她,一個音一個音拼出一個旖旎萬千的夢。
她呢喃:“楚鈺……”
“嗯?”他擡眼,眉峰上挑,望住身前秋水漫溢的眼眸。
“是你下水救了我?”
“嗯。”他點點頭,“若是沒有我,你就要凍死在湖裡了。”
“是啊,水裡真是冷死了,就像是要死了一樣,”莫忘本想要再說,突然看見了他身上溼答答的衣裳,又弱弱的問,“你怎麼還沒去換衣裳,受涼了可怎麼辦?”
他這纔在一旁把衣裳換了下來,然後隔着厚重的棉被抱緊了莫忘,“是我不好,是我沒保護好你,就又讓你受罪了。明日朕就將這湖用砂石填了,再不必怕它。”
“這關湖水什麼事兒?”她強撐着衝他彎一彎嘴角,露出個疲憊不堪的笑容來,“湖好端端的在那兒,還能單單的就要吃了我不成,是這湖裡頭有鬼呢,有人打了我的腦袋,我暈到湖裡,湖裡的水鬼抓了我的腳湖底拽,要不是我厲害,可真要死在這避暑行宮了。”
楚鈺一驚,趕忙將她抱在懷裡,輕輕的用手去撥她的頭髮,碰到頭心的時候,就聽見莫忘“嘶——”的倒吸冷氣,他一看果
真腫了一大塊,還有絲絲血跡在上頭。
楚鈺道:“嗯,我定把那水鬼捉出來交給你處置,好解了氣。”心裡想的卻是,要將那人拿住了千刀萬剮,凌遲處死才解恨,卻又怕說出口嚇住了她,便只在腦中盤算。
這時就聽得高樂在門外喊:“皇上,畢芊姑姑求見。”
楚鈺將懷裡的小腳裹進被子裡,再理好了衣襟,“進來吧。”
畢芊的面上還帶着淚痕,看到莫忘裹在被子裡,早忘了什麼端莊穩重,什麼禮數,猛地撲到牀邊就是哭,莫忘笑她,可是又覺得溫暖,這樣一個人從小就在她的身邊,一直這樣掏心窩子的對她。
畢芊的眼淚到底還是沒能忍住,憋着聲響,一面忙活穿衣一面抽噎道:“可苦了小姐,又遭了這樣大的罪,奴婢死上一萬次都不夠。”
“好了好了,還沒哭夠呢!”
畢芊抽泣着扶着莫忘,將剛剛纔從寢殿裡找來的衣裳換好,這會子畢芊眼淚流的嘩啦啦的,莫忘這個躺在牀上的病人,竟還要分身來安慰她,“好了好了,別哭了,本也不是你的錯,有人一門心思的想要我的命,你們就是一直守着也難保不被轉了空子……”
話還未說完,有人撂了茶杯,碰得桌面一響,畢芊唬得一個激靈打直背,又怕又不敢回頭,眼珠子轉了一圈不知該看哪裡纔好。
這時楚鈺發話,“換好了衣裳就滾,廢人留着有什麼用處,不如跟着那些隨侍的人一併填湖。”
莫忘出聲道:“你好端端的嚇她做什麼,如今我身邊也就這一個可以說貼心話的人了,都被你處置了,那我在這後宮也就不用活了,你連着我一併填了湖吧。”
楚鈺拿她沒辦法,就見她那蒼白的小嘴使勁在那兒一張一合,終是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好好好,聽你的,我才說了一句話,你這就拿了這麼多話來堵我,我要是捨得拿你去填湖,剛剛就不救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