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初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寢室的,她大概是被吻暈了吧?洗漱的時候看着鏡子中的自己,雙脣被吻得紅紅腫腫的,眼神迷離,她想起剛纔終笙說“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我會控制不住自己……”後又強壓下來的吻,臉再一次的自燃了起來。
她用手捂住臉,心裡鬱悶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爲什麼自從那次終笙到她家後,一切好像都不一樣了?在他面前,她再也僞裝不起來,只要說上幾句話,就恢復了她內心深處符合這個年齡纔有的性子。
其實聰明如她,怎麼會感覺不到內心深處的改變?她根本就不是什麼聖女,她也和普通女生一樣“好男色”,區別就在於別人會不顧一切地表現出來,她卻隱藏得極深,以至於從小到現在,她都沒有談過一場正式的戀愛。
這世界好像做什麼事情都要有資本,談戀愛是一件很花力氣和時間的事情,她沒有,所以不奢望也就不會感到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就像當年的林希,一個妖精一樣的男子,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迷惑了安夏,同樣也迷惑了她,可是她同樣能放棄。不是沒有遺憾的,尤其是在幾個月前得知他是大明星的時候,認識大明星該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若那時她答應當他的男朋友,也許現在一切都不用愁了呢?可人也是有尊嚴的吧?即便是那麼早之前她就知道這個妖精少年絕對不是一個安於平常的人,那又怎樣呢?那是別人的事情,跟她沒有關係,要被人看得起,要過上好日子,要讓外公以她爲榮,她就得靠自己。
垂眸,她看着鏡子中的自己,象牙般的肌膚,女神般的精緻五官,當真是好看極了。她從小就知道自己美,也許,這是上天賜給她唯一的擁有吧。
正在她難得犧牲寶貴的時間發呆時,電話聲就響了起來,她一怔,接起,裡面如所預料的聲音響起:“換好衣服了嗎?”
“……”
“換好衣服的話,就下來一下。我本來想上去的,可是你們偉大的管理員大嬸太彪悍,我說什麼都不同情。”
他沉聲的調笑讓她很容易就心軟了下來,她勾勾脣問:“下去幹嗎?我要休息了。”
“我知道,五分鐘,只要五分鐘就好……看在我跋山涉水送你回來的份上,你也不應該太絕情啊是吧……”最後他還特別黏膩地叫了聲,“小初初……”
如初只覺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她輕輕的“嗯”了一聲,便掛了電話。
厚重的禮服在她進門之前就已經換下了,此刻的她穿着的是很休閒的一套紫色運動裝,長長的頭髮高高的綁成一個馬尾,跟着她一擺一擺的在腦後跳舞。她跑到終笙跟前的時候,粉頰上還是紅撲撲的,說不出的動人。
“叫我下來有什麼事?”
她仰起小臉問。
“怎麼跑的這麼急?”終笙嘴角輕揚,“該不會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見我吧?”
如初等他一眼,作勢要離開。
終笙忙拉住她:“跟你開玩笑的。”說完就把什麼東西塞在她懷裡,她低頭一看,竟是熱熱的蛋撻,清香味泛在鼻息間,色澤在月光下特別的漂亮。只聽他道:“一個晚上忙了那麼久一定肚子餓了,聽說這個東西,小女生特別喜歡吃,剛纔路過就幫你買了。”
如初心裡泛起一陣說不出的苦澀,從小到大,除了外公之外,從來沒有人關心過她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
有什麼東西好像在她的眼眶裡想要鑽出來,她使勁地眨了眨雙眸。人,其實挺像雞蛋的。有着柔軟的內心,因爲怕傷害,一定要包着小小的殼。只是人們總是不明白,其實這小小的殼,也是很柔軟的東西。這是我們的悲哀,也是我們的幸運。
一旁的終笙發覺了她的異樣,以爲她身體不適,忙問:“怎麼了?”
她搖搖頭,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些:“沒事,謝謝你對我這麼好。沒事的話我先上去了。”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往樓上跑去。
終笙有些鬱結地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半晌,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皺起的劍眉才舒展了下來。
晚上如初在半睡夢間收到了一條手機信息:對我來說,人生中重要的事情只剩下了三件,如果要把它們從輕到重排列,我想應該是這樣的——我愛你。愛你。你。
不長的一段話,卻似乎包含了意味深長的涵義。
很多日子後,她才明白那是承諾,更是誓言。
(二)
隔天,如初就打了電話給高振偉,他讓她下午的時候到指定的地點去面試。
上午上了兩節課,在圖書館裡查了一些書的資料,吃過飯之後她便往公司那邊出發。
高振偉的影視公司在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不同於尋常的歐式建築相當吸引人的視線,常常都被人當做是路途的指標。顯然高振偉已經跟下屬打好了招呼,她一報上自己的名字,就有負責人把她帶進會議室等待。等了差不多十分鐘的樣子,她就聽見外面傳來喧譁的聲音,半晌之後有腳步聲往這邊走來,她以爲是高振偉來了,從沙發上站起來,卻沒想到出現在會議廳門口的居然是林希!
她的手輕輕地顫抖着,再次看到他,她比自己想象中還要緊張。
其實相比較以前而言,此刻的林希變化相當大,唯一相同的是他一如既往的魅和美,臉上依舊是吊兒郎當的浪子表情。那樣的表情總是在向人闡述一個事實,無論誰再努力,也無法忽略他這個男人近乎囂張狂妄的存在感,他從來不會允許別人忽視他。
林希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看着站在不遠處的她。她下巴的曲線依舊是那麼瘦小,細緻的肌膚白皙而紅透。她仍然如以往一般的清純靚麗,一身職業化的短裙套裝裹住她玲瓏有致的曲線,盤起的頭髮則增添了她的女人味與一絲幹練。
“看你外表柔柔弱弱的,沒想到穿起套裝還挺有模有樣的。”坐在辦公室後的皮椅上,林希昂起下頷,以輕鬆的語調說道。
“爲什麼你會在這裡?”她看着他,美眸之中有些微訝。雖然知道他是高振偉捧紅的演員,但依照高振偉的作風一向是紅過了的演員在五年之內都沒有再合作的可能,而林希所在的經紀公司也不是高振偉旗下。
“高導演沒有告訴你,我是這部電影的男主角?女主角的抉擇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我和她有沒有默契,註定電影的成敗,所以我當然有必要過來看看她合不合適與我搭戲了。”
她討厭他脣畔噙着的那抹笑意,彷彿在諷刺着她的天真。好像在對她說“你以爲自己真的可以逃開嗎”?他嘲弄的神情讓曾經真的擁有這種念頭的她感覺惡劣極了。
是的,她真的以爲自己逃開他了。
三年前他的離開對於她來講是突如其來的,不是沒有想過自己說過的話有多殘忍,但那個時侯的她並不認爲自己會重要到說一些話就讓他傷心到退學的地步。
自從他成爲當紅的影帝時,她就知道了他,只是一直放在心裡沒有被想起。
她不認爲在自己曾經那樣對他的情況下,接受了這份工作之後,他還會善待她。
“對不起,我不要這份工作了。”說着,她轉身走向門口,就要離開。
“你可以離開,可是,難道你不怕到時候你外公病發了,你手頭沒有錢替他做手術?你知道醫院不是慈善機構,你沒錢,他們是不會替你辦事的。”林希醇厚的嗓音不疾不徐地說道,“你外公的病隨時隨地都可能會發作,你隨時隨地都可能需要一大筆錢,就算明知道會有這種下場,你也要不惜一切離開這裡嗎?”
“我還可以應徵別的工作。”她背對着他,選擇不正面看他,但仍舊可以感覺到他灼烈的視線緊緊地盯住她。
“我相信任何一個工作所得的報酬都不會比這個來得快來得多。”
“……”她低頭不語,雖然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調查過她外公的病情,但他說的一點都沒錯。前幾天她回到家裡問過從一開始就一直給外公做身體檢查的醫生了。他跟外公關係極好,說的話沒有半點摻假的成分,他說外公的癌細胞已經擴散開來,要儘快住院治療,否則這樣下來,撐不過幾個月的。
若不是她有所懷疑自己去問,外公似乎一直都不打算告訴她。白天他做很多她喜歡的菜給她吃,晚上陪她一起看電視聊天,一切都像跟以前一樣。只是外公早上早起變成了一件很困難的事,無數次她都感到很害怕,有一天,他會就那樣睡着睡着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外公是她唯一的親人,她不能讓他有事。
似乎早料到她內心的掙扎,林希微笑,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氣惱的嬌顏:“所以乖乖的做我的搭檔。我都不介意你是個新手,你害怕什麼呢?”接着,又像諷刺一般的說道,“我記得,我印象中的沈如初可是一個連被好友出賣都能夠鎮定自若的人,你不是爲了你外公什麼都可以做、什麼都能放棄嗎?此刻你又在猶豫什麼?”
是啊,她在猶豫什麼?閉上眼睛,再一次睜開的時候,她已經恢復了平日裡淡然自若的沈如初。
“好,我接下。”
“這纔是我認識的沈如初。”林希勾勾脣,“爲了完成自己的事,不惜對任何人都不留情面,任何人在你面前都如同一隻螞蟻,小得讓你看不見。”
“你直接說我是個自私的女人不是更恰當?”她冷笑。
“不不……”他似笑非笑的搖搖頭,“你怎麼會是個自私的女人呢?我們的沈小姐應該是個冷漠無血的女人才是,對嗎?”
(三)
如初咬牙,長長的睫毛微顫:“如果這樣說會讓你心裡好受一點的話,那麼你現在可以把你當年在我身上沒發泄的憤怒全部罵完。”
他雙手環抱,右手支起下巴,一派悠然若有所思的姿勢,漆黑的眼眸裡是故意裝出的訝異:“這麼多年沒見,難道我們的沈小姐性格變了?居然會乖乖地站在這裡讓我罵?記得以前我不過一出現,你就像避瘟神一樣的逃跑。”
“……”
“哦,我知道了。你是在等高導演嗎?”他故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忘記告訴你了,他不會來了,只要我對女主角滿意,他就沒什麼意見。”
如初感覺自己就像是在演舞臺劇的小丑,她低頭沉聲道:“既然高導演不會來了,我先走了。”說完腳步迅速地往門口走去。
“等等——”明顯聽出她話裡音不對勁,林希忙叫住她。
可是她卻像沒聽見一般往外面走去。
林希一個箭步將她扯住,強硬地將她身子扳過來的時候就見她漂亮的眼眶紅紅的,淚水被她使勁藏着纔沒流出來。
林希心一扯,收起玩笑的神情,半晌,才悶悶地說:“你哭什麼?”
她撇過頭沒搭話。
“對不起。”
她微怔,有些詫異地看着他。
林希同樣也看着她,絕美的眸子裡閃過一絲什麼:“如果我剛纔說的話太難聽,我道歉。我以爲你還是我印象中的沈如初,不管別人說什麼,都刺傷不了你。”
她低下頭,依舊沒搭腔。
林希卻輕吐了一口氣:“嗯……這樣說話太沒情調。老朋友相見,再怎麼說都應該好好坐下來敘敘舊吧?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請你吃飯?”
她擡頭看他,思考半刻點點頭。
“……親愛的。親愛的。只有這樣叫你時,我纔不那麼完美……”忽然傳來一陣悅耳的歌聲,林希放開她的手說了句“在這等我”便出去接電話。
如初看着他的背影,原本悵然的眼睛漸漸地恢復了淡漠。再次見面,他眼底幽深的恨意和捉弄太過於明顯,如果在工作的過程中,她想要被他輕易饒過,那麼裝可憐是她必要的手段。
午後的B城帶着幾分慵懶的神色,一輛香檳色的跑車在路上緩緩開着。
路上的車輛並不多,這個時候的工作人員大多都窩在辦公室裡吃飯。坐在林希的車裡,如初看着外面緩慢倒退的樹與建築,終是忍不住問:“怎麼開得這麼慢?”
“想跟你多待一會兒啊……車慢一秒就能跟你在一起的時間多一秒。”林希一笑,也不知道是玩笑還是真話。
如初悶悶地撇過頭去不說話。
好半晌又聽見他開口道:“要是你不陪着我,我一個人會孤獨的。”他誠懇的聲音讓如初意外地扭頭看他。他的眼睛卻是看着前方,讓人看不清他在想什麼。無論是不是隨便開口說說的,她認爲現在的林希跟以前的林希終究有些區別,成熟了,讓人難懂的地方也更多了,而且還變得……孤獨了。從一開始到現在她每次見到他都是隻有他一人,即便他什麼都沒做沒說,光是看着他的身影就會有種與世隔絕的錯覺。
(四)
餘光看見擺在副駕駛座前的幾張CD,如初伸手隨意地翻了起來,大多是一些外國歌手的歌。林希看見,道:“選你喜歡的音樂好了。”
如初“嗯”了一聲一張張地翻看着。
“想去哪裡吃?”
“隨……”
她話音未落,林希好像早知道他要說什麼似的,突然猛地踩上油門,強大的慣性把向前傾着的她摔到車坐的靠背上。
“你瘋了!”如初驚叫一聲。
林希沉默,在紅燈處緩緩停下,然後轉頭看着她,漂亮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望着她。
“你……”發現林希的異常,如初想說什麼,話在嘴邊卻被他的一根手指“噓”的一聲阻止,但見他俯過身來,俊美的臉離自己越來越近。如初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眼中的神暈,慢慢融入林希的目光中。脣越來越近……
林希突然停止向前的移動,右手越過如初,一把將安全帶拉過她胸前,扣好。然後離她不到半尺的脣微微動了動:
“要繫好完全帶,親愛的,這是常識。”
如初臉一下子涌上紅暈,在下一秒中,她迅速把頭轉向夜色,逃離林希好像要將自己看穿的目光。
林希踩上油門,笑對被自己戲弄成功而背對自己的如初,拿過她手裡握着的CD,放入音響內,極好的音效系統將音樂融入兩人呼吸的空氣中……
“我很高興你選的是我新專輯裡最喜歡的一首歌……”他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如初瞪着他,眼神還因爲剛纔被戲弄而憤怒。
那表情讓他莫名有種惡作劇得逞般的快感,又像是有根狗尾巴草在騷撓着他的心口,癢癢的。
對他而言,這是種詭異而趣味的感覺。於是,他又靠近她一步,繼續不懷好意地說:“還真被我猜中了,其實你一直都在默默地關注我是不是?”
她一時語塞,片刻,才從齒縫咬出“神經病”三個字,冷冷地說:“停車,我要下去。”
他拉住她的手臂,調笑道:“開個玩笑嘛,何必這麼認真?”
她甩開他的手:“你別動不動就拉拉扯扯的行嗎?!我跟你沒那麼熟!”
“好好,我不碰你。”他輕笑,“你還是那麼容易生氣。”
她面色沉下來,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眼前這個自戀狂妄且痞態盡顯的“紈絝子弟”真的輕易就能把她激怒。
他不再說話,她更不會說話,於是空曠的車內只有深情的男聲在唱着那首與明媚無關與憂傷有染的情歌——
“若不是因爲你,我依然在風雨裡,飄來蕩去我早已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