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名醫女住在一個院子裡,四人一間屋子,不算寬鬆,但也不算擁擠。姚燕語回來後沒通知任何人,只帶着杜三娘子一個人悄悄地去了醫女們住的小院。
小院裡熱鬧的很,一進門便可聽見嘰嘰喳喳的笑聲。這些姑娘們湊在一起說說笑笑,哪有半分有病的樣子?
姚燕語忍不住頓了頓腳步,輕輕地呼了一口氣,壓了壓心裡的怒火。杜三娘子忙低聲勸道:“姑娘不是早就料到了會這樣?何必生氣,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反倒不值了。”
“嗯,我知道。”姚燕語點了點頭。理智上她自然是不生氣的,人都有惰性有私心,何況本來她也沒指望這些醫女們有多麼高尚的情操,可以無私奉獻什麼的。可就這麼明晃晃的被這些丫頭片子當傻子耍,是個人都會有火氣。
七八個姑娘各自穿着棉綾小襖裹着棉被圍坐在兩張拼起來的牀上摸骨牌,一條蘭花棉被上面散着七零八落的骨牌,還亂七八糟丟着一些銅錢。
門簾被掀起,一陣冷風吹進來。然後不知道是誰先止住了笑聲,手裡捏着骨牌呆呆的看着忽然出現在屋子裡的兩個人。然後有人詫異的回頭,於是一個個如見鬼魅一樣變了臉,又不知道是誰第一個丟下手裡的骨牌從牀上爬下來跪下地上認罪求饒。
當七八個姑娘們穿着單薄的小襖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朝着自己不停地磕頭不停地求饒時,姚燕語肚子裡的火氣不知不覺間煙消雲散,只冷冷的笑了。
“你們真是好清閒。”姚燕語的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最後落在那散亂的骨牌和那些銅錢上。還別說,錢還真不少,最裡面的那堆棉被旁邊居然放了兩吊錢,銅錢旁邊還有些散碎的銀子。
“大人饒命,奴婢們再也不敢了……”醫女們再次磕頭求饒。
姚燕語擺了擺手,淡淡的說道:“行了,都起來吧,地上冰涼,把你們真的弄病了也是我的累贅。”
衆人跪在地上不敢動,因爲姚大人說話輕飄飄的,讓她們猜不透是真是假。
姚大人蹙着秀眉,不悅的瞥了幾人一眼,話音有些冷:“怎麼?你們是誠心跟我過不去?帶你們來這裡學醫術你們給我裝病,現在讓你們起來,又跟我卯這勁兒想把自己真的弄病了?”
“奴婢謝大人恩典。”
“奴婢謝大人恩典!”
“謝大人恩典……”
醫女們這才紛紛站起身子,一個個抱着胳膊瑟瑟的站了起來。
“穿上衣服。”姚燕語揹負着雙手,淡淡的吩咐。
這回衆人沒敢讓姚大人說第二遍,忙都跑到牀邊拉過自己的外衣匆匆穿好。
姚燕語徐徐回身,看着眼前站成一排的七個醫女,問:“還有三個人呢?怎麼沒跟你們一起玩兒?”
七個姑娘都紛紛低下頭,半晌,纔有人映着頭皮回話:“回大人,顧念兒,韓芳苒和林素墨三個的確是病了,在那邊屋子裡發汗呢。”
這邊話音剛落,另有人立刻討好的說道:“奴婢這就去去叫她們起來。”
“站住!”姚燕語生氣的呵斥:“本官像是那種不講情理的人麼?你們裝病我都沒說什麼呢,她們真的病了難道本官還要把她們怎麼樣?”
拍馬屁的拍到了馬腿上,那姑娘低低的應了一聲:“奴婢糊塗”便老老實實地低下頭去。
“你們既然不願意去給那些傷兵治傷,當初又何必要跟本官來?”姚燕語氣就氣在這件事情上。
來的時候她是發了話的,決不強求,只要自願。誰怕苦可以不跟這來,她絕不會因此而冷待了誰,等這裡打完了仗回去,該怎麼授課還怎麼授課,絕對不會影響她對醫女們的客觀評價。
所以這十六名醫女不管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思,來的時候都表明自己是自願的,絕不怕苦怕累,就算遭了不測,家族或者主子家也絕不會抱怨生恨。
本來姚燕語還因爲這事兒對這十六名醫女另眼相看,逮着機會便多向她們傳授些醫理知識,卻不料過了這麼幾天,這些人就生出這些心思來。
“你們若不願再呆下去了,可以跟我說。難道我還會扣着你們不放?!”姚燕語生氣的責問。
“大人,奴婢們知錯了。”幾個人又紛紛跪下來承認錯誤。
但凡當時表了忠心願意跟着姚燕語來鳳城的,若非真的想破釜沉舟想要有些作爲的,就是奉家主之命不得不來的。
現在那些真心想要學本領爲自己謀將來的都在傷兵營裡辛苦做事呢,這些被家主責令不得不來的才生出這些心思來躲懶。但也正是因爲如此,若這個時候被姚燕語趕了回去,這些人回去後必定沒有什麼好果子吃。
“你們真的知錯了?”姚燕語冷笑着反問。
“是,奴婢知錯了。”
“奴婢以後絕不再犯。”
“求大人給奴婢們一次機會吧。”
……
“你們真的想要機會?”姚燕語冷笑道,“依我看,在你們發動所有的醫女醫官都一起裝病之前,我還是打發人送你們回京的好。”
衆人聽了這話,又連連叩頭求饒:“奴婢們真的知錯了,求大人網開一面,別趕我們回去。”
姚燕語自然不信這些話,這些人明顯不願意來受這份苦,她們如此委屈自己定然有什麼原因。只是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既然你們都不願意回去,那本官就給你們一個機會。”姚燕語說這話,慢慢地走到牀邊,看了一眼那些骨牌,冷聲道:“這些東西都給我丟火盆裡燒了。你們若是嫌白天忙一天還不累的話,我可以考慮你們值夜。”
值夜可不是好事兒,之前姚燕語考慮到這些都是姑娘家,值夜的事兒便沒安排。如今看來是有人把這份憐憫之心當成了軟弱可欺了。
“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大人不要安排我們值夜……”有人開始求饒。有人立刻隨聲附和,“是啊大人!那些人雖然受傷了,可都是男人,奴婢們爲他們守夜,會被人說閒話的。”
姚燕語冷笑道:“少在這裡狡辯,你們若是行得正坐得端,誰敢說閒話?”
幾個人都不敢說話了,但心裡依然不服。她們就算是奴婢,也是王公貴族的奴婢,能來這荒蕪的邊城做醫女已經是極限了,若真的去給那些男人值夜,將來誰還會要她們?
“你們不說話就算是同意了。”姚燕語說完,轉身就走。她自然知道這些人心中所想,也沒有真的要這些人去值夜的意思,只是若不拿出點威嚴來嚇唬嚇唬這些人,還都認爲她真的軟弱可欺。
“大人!大人!”有人跪行幾步上前扯住姚燕語的衣袍。
“請大人網開一面!”有人直接跑過去跪在姚燕語的面前。
“求大人饒恕我們這一次,只要不去值夜,什麼樣的懲罰我們都認了。”
“是啊!求大人!只要不去值夜,什麼樣的懲罰我們都願意。”
“是啊是啊!求大人開恩。”
姚燕語無奈的嘆了口氣,看着腳邊跪着的七個俏麗醫女,嘆道:“我倒是想不出來,除了值夜,還有什麼可懲罰的。不如你們自己說說看?”
“奴婢們願意盡心盡力爲傷兵們治傷。”有人回道。
“是,奴婢們一定盡心盡力。”有人連忙附和。
姚燕語冷笑:“這是你們的本分。你們是醫女,本來就領着一份俸祿,又因爲來這裡,萬歲爺還特別把你們的俸祿翻了兩倍,若不盡心盡力,你們不怕萬歲爺一怒之下要了你們的命麼?”
衆人沉默,片刻後又有人開口:“我們願把這幾個月的祿米都拿出來,捐獻給那些傷兵。”
姚燕語輕笑搖頭:“祿米在京都發放,我們現在吃的飯還都是從軍營裡出呢。”
“奴婢們現在身上也有些銀兩,我們願把銀兩捐出來。”
姚燕語這回不說話了。
“大人,奴婢也願意把身上的錢捐出來。”
“是啊大人,可以用這些錢僱人來值夜啊!那些百姓們缺吃少穿的,他們很需要錢……”
“說的也是。”姚大人的臉上終於有了幾分笑意。
於是七個醫女爭先恐後的把自己的錢和銀子都拿了出來,不知是誰拿了個帕子包起來遞到姚燕語的面前:“大人,我們的錢都在這裡了。”
“一共有多少?”
“回大人,一共三十多兩銀子,二十吊零六百八十五個大錢。”
“不要給我。”姚燕語擡手推開那醫女的手,“把這些給李守備送去,就說是你們的一點心意,讓他拿着這些想辦法買些白米來,傷兵們養傷需要吃點精細的米粥。你們這次的事情就這樣算了,若有下回,我定然如實稟報皇上。”
“是,謝大人恩典。”
“謝大人恩典。”
“謝大人……”
姚燕語在一片嬌嬌軟軟的謝語裡去了旁邊的屋子。看過那三個真生病的醫女後,姚大人帶着杜三娘子出了醫女們的小院。
杜三娘子看姚姑娘臉上有掩飾不住的笑容,便低笑着問:“姑娘懲戒的恰到好處,只是有了銀子也不一定能買到米啊。”
這件事情姚燕語想過了,鳳城從胡人的手裡奪回來也有些日子了,雖然還在戰時,但有十幾萬大軍在圖母河便壓着,商販們已經開始行動起來,精米細面肯定是有了,就是被那些商販們加了重利,價錢怕是翻倍了。因笑道:“不會的,李大人會有辦法的。你只管去盯着,剛纔她們報的錢數,只別叫她們少交了錢就成了。”
杜三娘子失笑,心想原來自家主子還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
與此同時,中軍大帳裡,衛章和韓熵戈雲琨三個人並頭而坐。三個人的神色都十分的凝重,而這凝重裡又帶了那麼一點點的幸災樂禍。
“顯鈞,你說的是真的?”韓熵戈再次確認。
衛章淡淡一笑:“自然。”他親自出馬,悄悄地跑了一趟北胡王宮帶回來的消息怎麼可能是假的?
五十六歲的胡王耶律吉忽然病重,膝下四個王子各自爲政,誰也不服誰,眼看就要內亂了。
“怪不得這隻狡猾的老狼會忽然想要和談!”雲琨的眼神中難掩興奮之色,“若我們在這個時候發兵,定然能一舉踏平北胡王宮,把耶律族人趕到塔哈爾河以北去,讓他們跟紅毛鬼爭地盤去吧。”
韓熵戈無奈的輕嘆:“可是皇上派下的和談使臣過兩日就該到了。”
雲琨不在乎的笑了笑,說道:“無所謂,反正我們也沒指望和談能談出什麼好的結果。”十五萬兵馬壓境,居然還要和談,真不知道皇伯父怎麼想的。
韓熵戈皺眉道:“但我們總不能在和談使臣來之前發兵,那樣的話就是違抗聖旨。”
衛章別有深意的笑了笑,說道:“韓帥說的是,不過我們可以借這幾天的時間弄點小動作。”
“顯鈞說的不錯,我們來分析一下耶律吉的四個兒子。”韓熵戈說着,把手下的羊皮地圖拿開。
“耶律広,剛愎自用,仗着自己排行老大,從不把三個弟弟放在眼裡,跟兄弟之間的積怨很深。”
“耶律厷,生性魯莽,打架是個猛的,但也是一身蠻力,天生不會的動心思,是個炮仗,一點就着。”
“耶律郄,城府極深,是個陰謀家,自幼喜歡漢學,身邊有諸多謀士,耶律厷對他死心塌地。”
“耶律大石,少年英才,弓馬騎射樣樣精湛,喜兵事,好戰且貪戰,與三個兄長都不合,是耶律郄最有力的對手。”
韓熵戈把耶律吉的四個兒子大致介紹了一遍,最後看着雲琨和衛章,說道:“你們兩個怎麼說?”
對這四個北胡王子,雲琨和衛章都早有了解,只是他們的對手一直是耶律吉,對這四個人還沒有認真研究過。
此時面對新的變化,雲琨認真的考慮了一會兒,說道:“老大和老二不足畏懼,耶律郄這種人麼,雖然善謀略,但卻因爲喜歡漢學而爲耶律吉所不喜。北胡人生性直爽,最厭煩耍心眼兒。如今看來,這耶律大石應該是胡王心中最合適的繼位人選。”
衛章搖搖頭,說道:“不,耶律吉的心裡誰都不是合適的人選,他還沒當夠這個王。”
雲琨一怔,繼而笑了:“說的不錯。耶律吉只是病重而已,不會輕易讓位的。”
“不錯。但耶律吉不怎麼好對付啊。”韓熵戈摸了摸下巴,眯起了眼睛。
“所以我們要想辦法換個好對付的胡王?”雲琨也覺得這主意不錯。
韓熵戈忽然看着衛章,問:“顯鈞,你說暗中行刺殺了耶律吉的成算有多大?”
衛章沉默了片刻,說道:“如果交給我去做的話,成算在八成以上。但殺了他不是目的,目的是如何挑起耶律郄和耶律大石之間的矛盾,讓他們兩個打起來。”
韓熵戈點頭:“說的不錯。”
三個人各自思考該如何挑撥離間時,帳外有人回報:“稟元帥,李守備派人來說,朝廷派下的和談使臣已經到了鳳城。”
“這麼快?”韓熵戈很是意外。
雲琨笑了笑,說道:“看來這位使臣也是個急性子。”
“嗯,我是三軍主帥,不好擅離軍營,君澤,你替我去一趟鳳城,接欽差大人來軍中。”
“好。”雲琨雖然不願意幹這接人的差事,但來人是皇上派來的欽差,他們總不能怠慢了,回頭留個話柄給那些御史們。
自古以來,文臣看不慣武將的打打殺殺,武將更看不慣文臣的迂腐頑固。
尤其是雲琨這樣的皇親貴胄,心裡更對這位來鳳城負責和談的欽差印象不佳,雖然還沒見到人,但那些文臣的嘴臉總是差不了的。
韓熵戈深知雲琨的心思,於是對衛章說道:“顯鈞,你跟君澤一起去。”
“是。”衛章拱手領命,跟雲琨一起出了中軍大帳。
鳳城,李守備府後院。
姚燕語剛收拾完那些醫女們,便覺得有些疲倦,是以想回房偷個懶,略歇息一會兒。熟料剛回屋換了官袍,飯還沒來得及吃,小丫鬟便匆匆的跑了進來笑嘻嘻的回道:“姑娘,蕭侯爺來了!”
“什麼?”姚燕語還以爲自己聽錯了。蕭侯爺?蕭霖不是鹽鐵使麼?跑鳳城來幹嘛?
“姑娘,蕭侯爺說要見您呢,您是見還是不見?”
“見!”姚燕語忙點頭,開玩笑,這人是誰啊,能不見麼?
靖海侯蕭霖,因爲政績卓著被皇上調入京畿,入內閣議政,官拜禮部左侍郎。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出使北胡,任和談使臣。當然,一個左侍郎的身份好像不足以代天子和談,蕭侯爺這次來鳳城,穿的是二等靖海侯的蟒袍。
皇上知人善用,最是珍惜手中的人才,在他北上和談的同時,還要他負責押運第二批弓弩一起到鳳城。所以,蕭侯爺這一趟可謂責任重大。
姚燕語換了衣裳後匆匆往前面去見蕭霖。因爲是熟識,姚燕語又把蕭霖從心裡當姐夫看,所以官袍脫下來沒有再穿,而是換了一身女兒家的衣裳。
李義溶見到蕭霖自然不敢怠慢,連聲道辛苦,又說鳳城窮鄉僻壤,經過戰火的洗劫,物資匱乏,連杯好茶都沒有,還請侯爺見諒。
蕭霖也沒什麼架子,只是隨意笑着應付兩句。況且他滿腹心思也不在茶點上,所以就懶得多說。這在李守備看來,怕是這位欽差大人心裡不高興了,於是不敢再多說什麼。
門口有人回稟了一聲:“姚大人來了。”
李義溶便見剛剛還懶洋洋話都不願多說一句的蕭侯爺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了。
不是吧?蕭侯爺對姚御醫?
姚燕語穿着一身竹青色的狐皮長襖進門,見了蕭霖笑嘻嘻的福了福身:“見過侯爺。”
“好了,別多禮了。”蕭霖笑眯眯的看着姚燕語,左右打量了一番,方點頭笑道:“到底瘦了許多,不過看你氣色還好。”
“當然,這裡雖然冷些,但繁雜的事情卻少。”姚燕語跟蕭霖自然用不着見外,落座後,直接問:“韓姐姐可好?你來之前可曾見她?”
“嗯,見了。”蕭侯爺想起臨行前韓明燦親自到城門爲自己送行,就萬分的滿足。
姚燕語看他那神色便知道大事已定,因問:“定下來了?”
蕭霖點頭:“定下來了。”
姚燕語自然替這兩個人高興,又笑道:“可不許少了我的謝禮。”
“這個還用說,早就準備好了。對了,她還給你帶了東西,還有你家二哥也叫人帶了幾箱子東西來,一會兒叫人搬到你院子裡去。”
“那我就不謝侯爺了。”
“自然不用謝。”
旁邊的李守備傻愣愣的看着這兩個人說笑,抓心撓肺的想,這二人到底是什麼關係啊?姚御醫不是衛將軍的未婚妻嗎?!她這個樣子跟蕭侯爺說話,真的妥當嗎?
只是,越怕什麼越來什麼,李守備這裡正擔心這一幕千萬不能讓衛將軍看到,若是讓將軍看到還不知道會是多大的暴風雪時,門外便有人回稟了一聲:“回大人,雲副帥和衛將軍來了。”
李義溶‘噌’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把蕭霖和姚燕語給嚇了一跳。
蕭霖笑看姚燕語:你家衛將軍有這麼可怕嗎?瞧把人家給嚇的。
姚燕語無奈的抿了抿脣角,眼神閃爍:你怎麼知道他是怕呢,說不定是有什麼別的緣故。
衛章和雲琨一腳邁進來,便看見自家沒過門的夫人穿着顏色嬌潤的衣裳跟蕭霖眉來眼去,臉色頓時黑了下來,就算知道姓蕭的心裡有別人,衛將軍看見他們兩個那個樣子心裡照樣不痛快,沒什麼可說的,吃醋不需要理由。
而云琨在看清來人之後,臉色一時間也陰沉沉的,比衛將軍的還要黑幾分。心頭寶被這廝給搶走了,怎麼可能有好臉色給他?!
蕭霖和姚燕語已經站起身來。
身爲欽差大臣,蕭霖自然是要等雲琨和衛章上前來恭請聖安的。雲琨窩着一肚子的火上前行禮,請皇上聖安。衛章瞥了一眼姚燕語,自然跟上。
蕭霖鄭重其事的說了一聲:“聖躬安。”
雲琨和衛章方直起身來。
“雲副帥。”蕭霖笑眯眯的跟雲琨打了聲招呼,又看向衛章:“衛將軍,你們辛苦了。萬歲爺說邊疆苦寒,讓本候帶了些菜蔬和精米,以及上好的紅籮炭來。”
雲琨和衛章只得再次叩謝聖恩。
一籮筐場面話說完,衆人各自落座。
李義溶自覺自己的職位不高,主要是受不了雲副帥和衛將軍鐵黑的臉,於是忙主動請纓:“侯爺,副帥,將軍,姚大人,下官失陪片刻,去督看一下茶水。”說着,便轉身溜了。
姚燕語‘撲哧’一下笑出了聲,橫了衛章一眼,起身說道:“李守備府裡的廚娘做飯出奇的難吃,怕是蕭侯爺吃不慣,飯菜的事情還是我去安排吧。”
蕭霖自始至終都是和風細雨的神色,聽了姚燕語的話便微笑道:“如此,就有勞妹妹了。”
姚燕語對雲琨福了福身,又看了一眼衛章,轉身退了出去。
衛章的黑臉終於有所好轉:“蕭侯爺好快的腳力,韓帥今日還說和談使臣過兩日才能到呢。”
“沒辦法,一想到邊關苦寒,幾位和三軍將士在這裡受苦,本候這心裡就着急。所以趕路就着急了些。”蕭霖嘴上打着官腔,心裡卻默默地嘆息,自家沒過門的夫人收到好姐妹的書信,聽說在鳳城白米飯都少見,每日也只有麪餅鹹菜和糙米粥,哪裡受得了?
於是足足準備了幾車的吃食,各種宮味點心,精緻醬菜,碧粳米,紫米,江米等更是準備了十幾麻袋,再三叮囑路上要快,一定要早些把這些吃的東西送到鳳城。好像晚一天她的好姐妹就會餓死一樣。
每每想到這事兒,蕭侯爺都暗暗地嘆息,真不知道在自己夫人的心裡,這丈夫和至交姐妹哪個更重要一些?
雲琨看蕭霖自然不順眼,聽他打官腔心裡更瞧不上,所以連一個眼神都欠奉,直接起身跟對衛章說道:“我軍中還有要事,你留下來給欽差大人說一說現如今北胡的狀況,我先走了。”
“是。”衛章知曉一切內情,自然明白雲琨留下來的話什麼事兒也談不成,於是站起身來拱手答應。
看着雲琨離去,蕭霖滿不在乎的笑了笑。他奪了人家的心頭之愛,自然也不奢望能跟人家再做什麼好朋友。只是想不到他堂堂誠王府世子爺,居然沒有容人之量。(話說蕭侯爺,這事兒擱你的頭上,估計你也沒有那種能撐船的肚量。)
衛章看了一眼笑得跟狐狸一樣的蕭霖,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侯爺你這樣子可有些過了。”
“我什麼也沒說啊!”蕭霖無辜的眨了眨眼睛。
“算了,你們之間的事情,別人也說不清楚。倒是這和談使臣之事,怎麼會落到侯爺你的頭上?”
蕭霖無奈的笑了笑,說道:“朝中出了點事兒,原禮部尚書被皇上抄了家,送進了大理寺候審,原來的禮部左侍郎升任禮部尚書,本候得了個空兒,便從江南調回京城了。”
“抄家?什麼罪名?”衛章的心裡莫名的一抽,皇上在這種時候抄了禮部尚書的家,爲什麼?
蕭霖淡然一笑:“貪污番邦貢品。”
怎麼可能,禮部侍郎縱然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可能貪污番邦貢品。難道是……那所謂三分天下的除了高黎和北胡,另外一個人是不是已經被皇上找到了呢?會是誰呢?
看着衛章凝重的神色,蕭霖又點了一句:“跟着吃掛落的還有恪郡王。據說貢品之事恪郡王也有一份兒,皇上責令他閉門思過半年,不許出恪王府的大門。”
恪郡王被軟禁了!禮部尚書只是替罪羔羊!衛章的心頭突突的跳着,臉上卻出奇的平靜。
蕭霖也不多說,事實上他對貪污番邦貢品這樣的名目也不怎麼相信。而且還牽扯到了大皇子。但此乃皇家之事,他自知還夠資格妄議,所以保持了沉默。
事實上,雲都城裡早就是一片看不見的血雨腥風。
因爲皇上手裡的證據不足,恪郡王好歹保住了一條性命,但皇上若是一點線索都沒有,也絕不會輕易地發落自己的大兒子。
恪郡王的母族早就敗落,三歲的時候,他的生母病逝,皇后當時剛痛失愛子,又因他是皇上的第一個兒子,便把他養在身邊,視若親生。
後來恪郡王漸漸長大,野心初現,皇后一再提點,他只是不聽,是以豐皇后便不怎麼喜歡他了。
但皇后不喜歡他卻並不代表豐宰相也不喜歡他。豐家三朝富貴,權傾朝野,也是恪郡王需要倚重的老臣。不過豐宗鄴是個老狐狸,他暗中拉攏恪郡王,面上卻從不表露出來。時間長了,恪郡王自然多有不滿,覺得豐宗鄴不是一心待自己。
況且他的年紀一年一年的大了,現如今皇上還不到六十歲,身體康健,弓馬騎射樣樣都還沒放下,而身爲大皇子的恪郡王已經三十八歲了。再等,下面的皇子們一個個嶄露頭角,眼看就把他給比下去了。
於是恪郡王按耐不住,開始動了歪心思。
而且,他跟鮮族出身的麗嬪關係很好。而麗嬪只有一個女兒也就是六公主雲珠。麗嬪自認爲自己年輕,女兒又小,而皇后對她這個異族女子多有不滿,萬一皇上龍御歸天,自己和女兒便沒了容身之地,於是早早的爬上了大皇子的船。
這回,藉着衛章暗中送回去的消息,以及對誠王爺帶回去的那幾個私自扣下凍傷膏販賣的奴才們的嚴密審訊,恪郡王被皇上順着順藤摸瓜給牽了出來,後來還查出他私下剋扣行軍糧草的事情。
此乃大罪,罪不容恕。皇上一怒之下便下令革去大皇子恪郡王的封號,命他在府中反省,沒有聖諭不得出府門半步,也不許任何人探視。
豐宗鄴早些年跟大皇子之間的瓜葛自然也瞞不住。不過皇上好歹顧及了皇后的臉面,對豐家沒有過多的追查。而豐宗鄴這隻老狐狸也懂得避其鋒芒,乾脆稱病在家,告了長假。
京官們向來嗅覺敏銳,衆人從這一系列的變革中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於是之前那些依附在豐家門下的官員們開始紛紛考慮以後的退路,暗暗地各自打算起來。
關於京城裡的這番風雨,蕭霖自然不會瞞着衛章。
自從他們同船南下去江寧的時候,蕭霖就把自己的將來跟衛章和姚延意拴在一起了。在蕭侯爺看來,衛章比姚延意更能穩妥,更能隱忍,是個成大事的人,值得深交。
姚燕語果然親自去了廚房,看着杜三娘子帶着人開了蕭霖帶來的吃的喝的,又親手整出幾個像樣的菜餚來方輕輕地吁了口氣,嘆道:“說句心裡話,我也想回去了。”
杜三娘子看着那邊廚娘料理的準備現烤現吃的生羊肉,笑道:“在奴才看來,這漠北有漠北的好,最起碼這羊肉就比京城的新鮮。只是姑娘不喜歡。”
姚燕語輕笑道:“再喜歡也沒這個吃法,頓頓羊肉,誰受得了?”
杜三娘子手腳利索,很快便弄出了六個像模像樣的菜餚,讓小丫鬟裝了食盒,隨着姚燕語往前廳去。此時李守備已經回來,茶水也換上了蕭霖帶來的姚氏莊園裡自產的香茶。
菜餚美酒全都齊備了,蕭霖指了指身邊的座位,同姚燕語說道:“妹妹坐這邊。”
李守備忙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姚御醫是蕭侯爺的妹妹。下官真是愚笨,居然不知道。”說着,又不合時宜的追問了一句:“請問是表親麼?”
蕭霖邪氣的笑了笑,瞟了衛章一眼,說道:“不是,姚姑娘是本候的妻妹。”
“呃……”李守備作爲前任經略使之子,粗魯武將一枚,完全不知道京中權貴們最新的姻親關係,所以還不知道這位蕭侯爺的妻子是哪家的千金。
衛章卻微微一笑,說道:“侯爺來了鳳城不去見韓帥,回頭不怕你家大舅兄整治你啊?”
蕭霖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本候也想過了,這事兒還得勞煩妹妹回頭替我說兩句好話纔是。”說完,又笑着看姚燕語。
姚燕語笑道:“我家姐姐可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衛章對姚燕語坐在自己對面的事情頗有芥蒂,於是決定給蕭侯爺也添點堵,搖頭嘆道:“韓姑娘不小氣,就怕有人專門去告狀啊。”
姚燕語滿不在乎的哼了一聲,說道:“都成了過去式了,誰還怕他告狀?”說完,心裡又緊了緊,覺得自己太口無遮攔,若是讓蕭霖知道雲琨跟韓明燦的事情,會不會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於是瞪了衛章一眼,又悄悄地留神蕭霖的表情。
蕭霖卻笑着端起酒壺給姚燕語斟滿一杯酒,嘆道:“妹妹說的是。”
衛章看着姚燕語和蕭霖碰杯飲酒,一雙劍眉皺了又皺。
坐在下手的李守備看的心裡直打哆嗦,原來這位欽差大臣不只是個侯爺,還是韓帥的妹夫!而姚御醫能稱得上是侯爺的妻妹,那也就是韓帥的妹妹咯?
可韓帥的妹妹怎麼會姓姚呢?據說還是兩江總督姚大人的女兒?莫不是認了乾親?可鎮國公是長公主的駙馬啊!乾親豈是那麼好認的?
這些士族權貴之間的關係實在是太複雜了!李守備表示自己真的不夠玲瓏剔透,完全想不通這裡面九曲十八轉的關係,於是只好打起精神來敬酒。
北地的漢子生性豪爽,也天生的海量,喝起酒來從不含糊,也從不打酒官司。
蕭霖也是個爽朗的性子,於是幾個人左一杯右一杯,三杯再三杯。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一罈子京城帶來的梨花白就見了底。
姚燕語這個一再推脫不能喝酒的人也喝了有足足兩碗,初時還沒覺得怎麼樣,說了會兒話酒氣上來了,她便有些坐不住。雙手疊在桌子上,嚷嚷着頭暈,就要趴下睡覺。
衛章嘆了口氣,說道:“她喝醉了,我送她回去。侯爺和李大人慢慢喝。”
蕭霖大手一揮:“送,送,趕緊的把我家妹妹送回去,瞧這點子酒量吧,以後可不敢讓她喝了。”
衛章起身走到姚燕語身邊,扶着她站起來,好歹出了前廳的門,便一彎腰把人打橫抱了起來。
“哎——”姚燕語但覺天旋地轉,便忍不住伸手勾住了衛章的脖子,並皺眉埋怨:“晃什麼呀你!晃得我頭暈。”
她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嗔怪,聲音又綿又軟,氣息裡夾雜着梨花白和她身上特有的香味,撩撥得他慾火沖天。
只是!不管怎麼樣,都得忍着。
身後杜三娘子跟着,前面有小丫鬟挑着燈籠引路,一路走過還有粗使的婆子們紛紛避讓請安。就算他是將軍,就算懷裡是他的未婚妻,他又能怎樣?!
幸好守備府不大,從前廳到後院不過百十步的距離,衛將軍健步如飛,沒多會兒功夫就進了屋子。
翠微和翠萍見自家姑娘如此被抱了回來,兩個人都嚇了一跳,待問明只是喝醉了酒,方纔放心。翠萍一疊聲的吩咐半夏:“快去弄醒酒湯來!”翠微則匆匆忙忙去整理牀鋪。
姚姑娘還不知死活的在衛將軍的肩上一邊噌一邊埋怨:“暈死了!叫你別晃嘛!”
衛章低頭看着她醉紅的臉頰和嬌癡的模樣,恨得咬碎了後槽牙,心裡默默地發誓,臭丫頭,你就作吧,等到那一天,看我怎麼收拾你!
把人放到牀上之後,衛將軍片刻沒有停留,丟下一句:“好生照顧她”便匆匆的走了。
翠萍愣愣的看着被摔上的門簾,嘆道:“難道我們姑娘是老虎不成?將軍怎麼怕成這樣子?”
翠微輕笑着啐了一口:“呸!你不要胡說八道的。”
“哪有?難道你沒看見將軍剛纔那一副逃跑的樣子嗎?”翠萍扁了扁嘴巴,轉身去擰帕子給她家姑娘擦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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