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理、有道理,有參照物這便直觀許多了。”錢源開表示認同。
“我想想,一公斤黃色炸藥完全釋放的能量好像是四兆焦多。”周長風不確定的說。
受限於迫切的現實需求,人們在認知尚不清晰的情況下就開始對核裂變的武器化進程,自然存在諸多模糊之處。
特別農作物研發會呈遞給皇帝的奏報聲稱核子炸彈大約能釋放出3000萬兆焦的能量,相當於0.75萬噸梯恩梯。
當然,這只是模糊的估算,究竟能有多大威力誰也說不準。
金烏計劃團隊成員也各執己見——保守的人覺得只相當於幾千噸梯恩梯的威力;樂觀的人則認爲利用率不至於那麼低,應該可達幾萬噸。
一大幫子物理學家和數學家興致勃勃的賭誰估的更準,目前最大的下注換算爲梯恩梯當量是一萬噸。
朱泠婧輕輕頷首,淡然道:“取中位數來看便是,即便按萬噸來計也相當可觀了,當年哈利法克斯大爆炸基本將一城夷爲平地。”
“而且那個爆炸的能量還不是在瞬間全部釋放的。”周長風如是補充道。
歷史上還真有大爆炸作爲參考案例,而且時間相隔不久。
歐戰期間,加拿大東部港口城市哈利法克斯發生了可怕的災難——滿載軍火的法國貨輪蒙伯蘭號出現碰撞事故後起火爆炸。
那艘船上裝的可不是普通的貨物,而是聽着就讓人害怕的東西——2300噸苦味酸、2000噸梯恩梯、35噸苯、10噸無煙火藥。
剎那間,許多爆炸物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炸的飛散出去,所以實際上只釋放了一半多的能量——不到三千噸梯恩梯當量,相當於五分之一小男孩。
大爆炸導致大約兩千人喪生和失蹤,九千多人負傷,數百人失明,三千餘幢住房被毀,兩萬多人無家可歸。
這是目前大家可以參考的毀傷效果案例。
物理學家趙湛生主要負責結構設計,他忍不住問道:“這般大威力的炸彈該如何使用呢?用來攻擊敵人的部隊?”
周長風瞟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品嚐的朱泠婧,接着模棱兩可的答覆道:“攻擊集結地或者關鍵交通樞紐,這大概是比較合適的。”
“英美肆無忌憚轟炸敵國本土城市,今後如果核子炸彈也用作那樣……太恐怖了,委實不敢想象。”趙湛生十分憂慮地說。
“那是來瓦解敵國的抵抗意志的,那樣的話,就相當於多了一種無差別屠殺的武器。”
“唉,這真成天罰了,生靈塗炭,實乃不祥之器啊。”
幾人有這樣的心理包袱早在周長風意料之中,他微微一笑,說道:“未必不是好事,有這樣的巨大威脅,今後世界會安穩很多,不大可能再有列強之間的大戰了。”
他又看了一眼默然不語的朱泠婧,然後補充道:“等雙方都掌握了原子核間的能量後,權貴們慫恿民衆參戰的大國利益爭奪戰爭要一去不復返了。穩居後方的他們一樣也可能屍骨無存,當自身安危受到威脅時,決策自然要慎重了。”
細思片刻後,趙湛生憂心忡忡地問道:“在那之前呢?估計其它列強掌握核子炸彈要比我國朝晚很久。”
“也不會濫用。”周長風擺擺手,笑道:“或者說,想多用也沒有啊,一共就這麼點產量,造不了幾個出來,除了嚇人以外改變不了大局。”
“將自然之偉力開發爲殺人兵器,說真心話,實在是慚愧,我心難安。”
“別這樣,先生,拭目以待吧,這是毋庸置疑的大功。”
錢源開苦笑道:“年輕時確實渴求名望,追求榮譽,現在……唉,只願天下太平安好便是。”
“這樣志同道合的人有很多。”周長風岔開話題打趣道:“放心,”
一直不表態的朱泠婧不鹹不淡地開口道:“朝廷會謹慎斟酌的,不必多慮。”
隨後幾人討論了一些技戰術指標,以及大致的製造計劃。
等三位首席科學家離開後,這座小院的廳堂中就剩下了周長風和朱泠婧二人。
後者平靜道:“有些話私下說說就行了,不要講出去。”
周長風遲疑道:“剛剛那個不算什麼吧?他們不會看不透。”
“不,只是叫你謹慎些。”朱泠婧的語氣有些無奈,“金烏一事你大力推動,可質疑的點太多了。”
“沒辦法,陛下。”周長風同樣無奈,“這個東西必須不計工本的搞,我不摻和也不行啊。”
與曼哈頓計劃面臨的處境一樣,金烏計劃也存在科研人員的立場問題。
半數以上的科學家都至少是左翼共情者,或者說存在好感,這給高度保密的核計劃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如果剔除掉立場不堅定的人,那麼很多優秀人才就被排除在外了,複雜的核計劃勢必不能以最高效率進行。
反之,不做嚴格篩查,那麼肯定存在泄露機密的可能性。
顯然周長風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第二個選項,不論如何搶先搞出來纔是硬道理。
爲此,許多被審查懷疑有風險的科研人員都被他直接開了綠燈。
朱泠婧意識到這對周某人個人而言是很大的隱患,未來有可能成爲被抨擊、質疑、牽罪的點。
她嘗試專門找別人來代理類似的特批審查職權,卻發現根本行不通,因爲從金烏計劃啓動那一天周長風就在各種努力推進度了。
考慮到戰後世界格局的大變化,她擔心周某人會落個謠言與疑點滿天飛的下場。
“戰後你打算如何?”朱泠婧望着他。
周長風沒想到這關於核計劃的討論最後會演化爲現在這樣,不過他迅速做出了反應。
他先試探着答曰:“呃……我想先陪陪夫人孩子。”
朱泠婧顯然不吃這招,上下打量了他幾眼,輕聲吐出幾個字,“去,還是留?”
“臣聽憑陛下指派。”
“是我在問話。”
周長風知道如果再敷衍回答那她就要生氣了,於是沉聲道:“我還是想留在軍中。”
“如果讓你回家賦閒呢?”
現場的氛圍在不經意間變得緊張了幾分,朱泠婧坐在椅子上沒有其它動作,只是目光不變的緊盯着周長風。
後者故作不以爲意地說:“陛下應該不會那樣。”
“這話倒是自信。”面帶笑意的朱泠婧微微側身,胳膊撐在桌上,手託着臉頰,輕聲細語地說:“但是別忘了有句話——飛鳥盡,良弓藏。”
周長風敏銳地應對道:“很明顯還沒到那個程度。”
朱泠婧淺笑了幾聲,悠然道:“好了,不說這個了。戰後澳洲少不了麻煩,你去吧。”
這還算符合預期,周長風不客氣的直截道:“我要帶上家人。”
神情自若的朱泠婧故作勉強地說:“出格了,不過也並非不行。”
這些年的相處下來她大致摸清了周某人的稟性,篤信他不可能捨棄兵權,今天只是在言談間確認一下而已。
虛名和榮譽沒有實際價值,上將也好、公爵也罷,都只是一份文書和一身衣服的事。
然而一旦涉及實際權力,那可就關係重大了。
另外比較令人頭疼的是周某人和朝廷與諮政院方面關係比較糟糕,而且和勳貴們也一般般。
前者倒是無所謂,後者纔是朱泠婧替他擔心的。
勳貴們的吃相大多蠻難看的,開戰迄今賺的鉢滿盆滿,最近又在舉行鍼對澳洲的產業的瓜分大宴。
與這幫傢伙相比,周某人的節操就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顯而易見他不可能真正融入他們,人性使然。
另外就是他的妻子也不夠給力,如果換一個圓滑狡黠的夫人,能跟其她貴婦人搞好關係,那麼狀況也會好很多。
“並非不行?”周長風不解地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再說,到時候要拜託你一件小事罷了。”朱泠婧故弄玄虛地搪塞道。
莫名其妙!
她這樣賣關子還挺罕見,周長風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沒想太多。
現在是正午時分,朱泠婧打算就在這裡用餐,還叫住了正欲告退的周某人。
於是乎,二人在這兒享受了一頓簡餐。
說是享受,其實菜餚本身並沒有多美味,只是核計劃幾近成功的進度彙報讓他倆心情大好。
從不喝酒的朱泠婧也喚人奉上了葡萄酒,決定小酌幾杯怡情。
“往最壞考慮,假設美方核計劃與我方進度一致,但受破襲阻撓,大抵也要遲上兩個月,這是最少的了。”她說。
周長風沉吟道:“其實可能要晚半年,我是這麼覺得的。”
“這些時日,我方少說能造出三顆炸彈,多則……五顆。”
“陛下,還要考慮首次試驗,所以得減一顆。”
朱泠婧抿了一口柔和微澀的葡萄酒,“堪培拉是首選,除此之外還得仔細商討。”
周長風拿起筷子尋找目標,“堪培拉確實是首選,然後巴拿馬也很合適,就是風險太高了。”
原子彈雖然是劃時代的顛覆性產物,不過早期原子彈的威力處在一個相當尷尬的層級。
說它威力小吧,也不小——對建築人口密集的城市有很好的毀壞效果,殺傷十餘萬人不在話下。
說它威力大吧,也不大——對暴露人員的殺傷半徑還不到兩公里,對躲避在野戰工事裡的人的殺傷半徑僅四百多米。
【配圖】
十字路口行動也表明兩萬噸當量的早期原子彈對艦隊的殺傷效能一般,而且不論是Able還是Baker核試驗,受試戰艦的排布都相當密集,實戰中不太可能存在這麼理想的條件。
早期原子彈太笨重也是個大問題,四、五噸的質量意味着只有重型轟炸機可以搭載,這又極大的限制了實際應用。
周長風和大明海軍上層都認爲核攻擊巴拿馬運河船閘在戰略上是很好的選擇,這將極大阻礙美軍艦隊的戰略部署。
不過問題隨之而來——這太過遙遠,唯有讓潛艇搭載原子彈實施突襲。
姑且不論大概率有去無回,最大的風險在於潛艇有不小的風險被美軍在半途中擊沉,現在雙方的反潛水平都要比戰初強的多。
大家都不敢拿數量稀少的原子彈冒險,故而澳大利亞纔是一致認同的首選目標。
第一,它處在己方重型轟炸機作戰半徑內。
第二,它基本喪失了制空權,己方轟炸機被擊落的風險較低。
第三,它不具備潛在的報復能力。
時間像沙漏中的細沙緩緩流逝,靖和二年的最後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新的一年新的開始,元旦本應休假,可戰爭尚未告終,無人能夠懈怠。
早上吃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餛飩,周長風驅車來到大都督府參謀處聽取報告,此時此刻天色還是灰濛濛的。
在他步入大樓的時候,執勤的中尉撫胸敬禮,欣然道:“太好了,周長官氣色這麼好,應該痊癒了吧?”
“痊癒了,好的很!”
因爲現在還太早,室內取暖設備纔剛剛啓動,值房和議事廳都涼颼颼的。
過了一刻鐘,軍官們才陸續到來。
比較好的消息是毛伊島部隊仍然穩固的據守着防線,美軍及其僕從軍迄今爲止發起四次大規模和十一次小規模進攻都未取得多大進展。
並且,第一登陸軍主力也已零零散散的撤出,絕大多數重武器都遺留在了毛伊島,好在瓦胡島儲備有充足的武器裝備,僅有少量技術裝備沒法做到立刻補充。
“新飛機跟新電探相結合,效果拔羣啊,二式殲雖然其貌不揚,可實際表現卻是不錯,一線將士評價甚高,有新人已斬獲三架敵機,是個好苗子。”
空軍處的一名中校大力讚揚二式殲擊機解決燃眉之急的功績。
“那個飛機我聽過彙報,本質上是着重強化了某一方面的性能,好像是爬升?終究是劍走偏鋒的應急品。”周長風接着問道:“你們寄予厚望的東西到底能不能行?”
“回稟僉事,上行公司那邊上個月下了軍令狀說一定能行,機體已經造出來幾十架了,在等發動機交貨。”
“發動機怎麼耽誤了?”
“有點技術問題,(渦輪)增壓器容易過熱着火。”
周長風感到不可思議,他皺眉道:“那就先用機械增壓器代替,你們空軍好高騖遠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去,你們負責人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