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段樂雅本人也記不清是如何離開包廂，一步步走在人來人往的鬧市街邊……只有孟然那彷彿看透了自己的眼神從頭到腳的讓段樂雅覺得不安，十分的不安。子欣間斷性的抽泣聲在耳邊環繞，從始自終都沒敢多看她一眼，因爲不安。
在段樂雅的心中她比誰都更清楚自己對孟然的那份羨慕有多強烈。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有多渴望自己也能如此執着一些，如此堅強一些，如此勇敢一些。但她做不到。她還是被淹沒在了社會這個嘈雜污濁的染缸中沒能逃脫，逐漸看不清了自己的顏色。
從前的段樂雅也曾有過夢想，也曾喜歡穿球鞋，喜歡牛仔褲，喜歡路邊攤的味道，喜歡鋼琴所發出的每個音節，喜歡被左文宇牽着手到處走……
電影散場的人潮，百貨公司琳琅滿目的新品，音像店又播着誰的最新單曲，段樂雅覺得眼淚快要模糊了視線，看不清每個人的臉，高跟鞋讓腳趾疼痛難忍。夜晚的風吹過髮絲，飄散出新款的香水味，此刻卻顯得那麼的刺鼻……
街尾拐角的小公園靜悄悄的空無一人，每棵樹都安靜的站在原地，段樂雅走近長椅，終於可以脫掉那該死的高跟鞋，讓腳趾徹頭徹尾的放鬆一下，從皮包裡拿出香菸，點燃。深深吸了口，吐出不成形的菸圈，什麼時候開始沒那麼討厭香菸的味道，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竟習慣了香菸的味道。什麼時候開始每天看鏡子裡的自己發現一天一個模樣了？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想多看一眼自己的模樣。雜誌報紙網絡常常看得到自己，即便如此也只是好像看一個似曾相識的熟人，但也好像沒那麼熟。
那是關於左文宇的最後一絲記憶，段樂雅從錢包的夾層拿出一張有些褪了色的小彩紙，摺痕已經很舊很舊了。好多次都想要丟掉，好多次又說服自己這種微不足道的東西，留着和丟了沒什麼兩樣，就那麼放着吧……然後一放就是6年。
高二，那年最美最美的時光，段樂雅曾無數次在夢中回去過，但每次夢醒後，都被她忘得一乾二淨。
“段樂雅，這次英文考試我又沒及格，你呢？”同桌小馬氣憤的看着試卷上滿篇的紅色叉叉。
“呵呵，我也纔剛剛好而已。”
“煩死了，又不準備出國幹嘛讓我學英文啊……”小馬繼續抱怨。
段樂雅悄悄偷看了一眼隔壁組坐在最後一排的左文宇，不用問也猜得到了，一定又是滿分。這樣下去可怎麼行呢，整天形影不離的兩個人，就算外表看起來再怎麼般配，實際的那些差距也是會被大家看在眼中，也是會成爲同學間議論的話題。
“笨蛋丫頭，上次考試不就是這篇閱讀題嗎？這次還出錯。”
“哎呦，我也有印象啦，可就是想不起答案是什麼。”
“什麼時候才能聰明點呢？”放學後的教室裡空空蕩蕩，左文宇在段樂雅身旁的位置坐下來，拿着她那剛剛及格的試卷聚精會神的尋找着什麼。
“討厭，幹嘛要學英文，哎……”段樂雅伸展了雙臂趴在課桌上。
“你忘了？不是說好要一起去留學的嗎？”左文宇放下試卷，右手撐着腦袋，認真的注視着段樂雅。
“啊……乾脆你幫我補習吧，要不出國了什麼都不會。”
因爲約定好要一起出國，段樂雅竟在短時間內對英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而這全都要歸功於左文宇。原來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不是隻有撒嬌和甜言蜜語的，還有很多事可以兩個人一起做，比如學習，共同進步。這是從左文宇身上得出的結論。
段樂雅看着手指間燃盡的香菸，現在的自己怎麼會如此淒涼呢？第一次被左文宇擁入懷中，心臟如同小鹿亂撞般的狂跳不止，現在恐怕再也找不回那種感覺了，每次與異性之間的接觸都變得家常便飯般的平常，不論是小凱還是陳零。
當時的段樂雅一直以爲自己的第一次會給左文宇，因爲那是她的初戀。
“等我真正可以給你幸福對你負起責任的時候，等我們結婚的時候……”那時候他就是這麼說的。他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雙眼無限的真誠。
“爸，我想出國……”
“出國，你還想去哪兒？看哪兒遠就往哪兒跑。”
“爸，我是說真的，我想去留學。”
高考結束後的炎熱午後，那天真的很悶熱，是這輩子最難熬的一個午後，額頭上的汗珠大顆大顆的往下掉。
“愛去哪兒去哪兒。”
“爸……”
“話我先說清，你愛去哪兒去哪兒，不過我沒錢，要錢找你媽去。”
“你不是說我上學的錢都一直存着的嗎？”
“存什麼村，你媽現在嫁了有錢人，你不找她找誰去。”
“我真的想去留學，爸……”
“去去去，別在我眼前晃。”
無論如何，也要努力爭取才行。自從母親改嫁後，段樂雅一直和父親住在一起，除了左文宇，沒人對她那麼好，沒人那麼珍惜她。她總是笑，因爲他說她笑起來很漂亮。她努力學習，因爲他們約定要一起去留學。她只是想爲自己將來的幸福爭取一下而已。
“媽，我想出國留學。”
“小雅，怎麼突然有這個想法了？”
“不是突然有的，我就是想去。”
“是嗎，你爸怎麼說？”
“他說不管，媽……”
“小雅，你也知道媽媽現在的情況，你念大學的錢，媽媽還能幫你湊一湊，可出國留學……媽媽恐怕拿不出那麼多錢。”
“媽，求你了，讓我去留學吧……”段樂雅越說越着急，其實結果並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我有好好學習，真的，我的英文從不及格到現在能拿到滿分了……”
聽着電話那邊女兒抽泣的聲音，這邊的母親心裡能好受到哪兒呢，“媽媽知道，媽媽都知道……”母女倆就這麼隔着時空通過一根電話線“抱頭大哭”。
留學的夢還沒開始做，就被殘忍的叫醒了。和左文宇之間的約定，還沒來得及去努力爭取就看到了結局，而且還是最糟的那一種。
度過了那個最難熬的午後，接下來是更加難熬的整個暑假。段樂雅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很多天都不願出門，她光着腳丫在房間裡來來回回，或者大聲朗讀英文課本中的文章，或者半夜小聲流淚。至今段樂雅還記得，那次來月經，有多痛，肚子痛到分不清臉上的是淚水還是汗水，蜷縮在地上的她想了很久，自己和左文宇沒有未來。
段樂雅深深吸了一口氣，打開摺痕很舊又有些褪色的小彩紙，左文宇寫的一行清秀的小字：星期天我在書店門口等你，我的電話號碼：*********
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左文宇在上課的時候讓同學悄悄遞過來的紙條，因爲老師任命他們兩人幫班上的同學去書店找指定的輔導練習冊。段樂雅自己也說不清爲什麼這麼普普通通的一張紙條在她心中竟佔有如此重要的分量，竟被她看作是無價珍寶。但那次是第一次與左文宇單獨外出……
不知過了多久，就這麼徹底的失去了聯絡。久到段樂雅已經記不清左文宇究竟去了哪個國家哪座城市留學，久到段樂雅已經記不清左文宇習慣用左手拿筷子，久到段樂雅已經記不清左文宇那糟糕的球技，久到段樂雅已經記不清左文宇最喜歡的英文電影之一是《海上鋼琴師》，久到段樂雅已經記不清左文宇說過的每個冷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