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五百年前（三）
林語軒聞言大驚，顫聲問道：“前輩是神醫紫月？”那女子點頭笑道：“不錯，我便是這魔醫谷谷主魔醫紫月！”她話音未結，便看到林語軒已盈盈拜倒，哽咽道：“萬望前輩救我小兒性命，語軒爲奴爲婢，也報前輩恩德。”紫月扶起林語軒，微笑道“但看你我皆是薄命女子的份上，我也會救。何況，蘇大公子已然全集這五大珍寶，我身爲魔醫谷主，又豈能食言於天下？其實三年之前，若不是蘇大公子來求，而是你林大小姐，我也早就應了這樁事。只是我魔醫谷規矩，男子求醫者，一概不應。三年前蘇大公子誠意打動了我，我才起考校之心，出着絕世難題，是想他知難而退，沒想到他……罷了罷了，這蘇大公子本是男兒中的異類，爲了你，恐怕連着江山都不要……”說到這，紫月眼神飄渺，望着天上那一彎明月，似在回憶什麼。她並不知道，在相隔千里的揚州城外，一位比她小二十多歲的女子，已經用同樣的話形容過蘇大公子，而且，說這句話時，她們的神色都是一摸一樣的。這相差一代的兩位風華絕代的女人，究竟是有怎麼相似的過往呢？
……
三月十九。揚州城外白廬山中。
聽雨閣那座小樓下的院中，易水寒坐在半月前他曾經坐過的那尊石凳，她的身旁還是隻有綠兒。聽雨閣上下一百人，也只有綠兒一個人敢陪在她身旁，想陪在她身旁。這個丫鬟。在她五年前初入聽雨閣便開始服侍她。五年了。她們名爲主僕，實爲姐妹。有僕如此，還有那個名聞天下的大公子爲知己，人生復有何求？代爲父報仇之後，跟他跟她一起煮酒賞月，閒坐聊天過一輩子似乎也是不錯的事。易水寒癡癡想着，又看向桌上那張素白的紙——“魔醫出谷，素兒有救。然疾病纏身已久。若要根除，必等三月之後。六月二十，聽雨閣中，卿煮酒已待，吾必踏月而至。齊。”身旁卻聽綠兒埋怨道：“小姐，蘇公子都說了，六月二十纔會來，你莫不是要在這等到六月二十，哼，怕到時候酒喝不成。蘇公子又得帶你去魔醫谷求醫了。”易水寒淡淡笑道“我並不是在等他，只是想看看這月亮了。六月二十，那月亮會和今夜一般大吧？只是半月前那晚的月亮並不如今夜的大，恩，但比這亮得多。”想起三月初三的那個夜晚，想到醒來時還在他懷裡的情景，易水寒那原本略顯蒼白的臉上出現了些許紅暈。綠兒看到這一幕，掩嘴笑道：“小姐，你臉紅了，是不是又在想他了？想他的懷抱了吧？”易水寒雙手捧着略微有些發燙的臉蛋，啐道：”死丫頭，少貧嘴。這長夜漫漫，無聊至極，我給你講個故事吧。”綠兒聞言大喜，拍手笑道：“好啊好啊，綠兒最喜歡聽小姐說故事了。！”
易水寒看她舉動，好笑道“你也不小了，轉眼就十七了，都快要嫁人了，怎麼還這麼小孩子氣？”綠兒聽到此話，不服氣道:“我纔不要嫁人，男人沒個好東西。小姐你上次不還講過一個爲了娶一個大家小姐的男子，親手打死自己相依爲命的戀人的故事麼，哼，這些男人都該殺！”易水寒神色一黯，淡淡說道：“縱使這種男人很多，但也不可說天下男子皆薄倖。別的不說，蘇大公子爲了林大小姐做過多少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這般癡情男人，也是很多的。”綠兒反問道：“那小姐怎麼就知道綠兒嫁的會是蘇公子這樣的癡情男子，不是故事裡那種無情男子？”易水寒寵溺的摸了摸綠兒的頭，嘆道：“我並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將來你的男人對不起你，我必會殺了他！”說到這兒，易水寒心中又暗暗加了一句“我不會讓我的悲劇在你身上重演的，綠兒，我只有你一個妹妹。”綠兒聽得心中感動，轉念一想，又笑道“小姐是好福氣，那蘇大公子如此癡情之人，將來肯定不會負了小姐。”易水寒臉色又紅，罵道“小蹄子，你又亂說什麼。我與他，只是知己之交。何況，他又怎麼會放得下那姓林的女子？”說到這，似乎自己都有些懷疑自己的話，於是轉口說道“還要不要聽故事了？！”綠兒忙不迭的點頭道：“要要要！”
“某朝，皇帝有兩位皇子，大皇子爲人謙和內斂，二皇子爲人鋒芒畢露。皇帝在世時，兩位皇子爲了那把椅子明爭暗奪。二皇子處心積慮，廣結黨羽，大皇子卻是按部就班，不急不動。皇帝看在眼裡，對大皇子欣賞有加。此時大皇子的皇妃又爲他誕下一麟兒，皇上更加歡喜，遂立大皇子爲太子。二皇子眼見大勢將去，派人暗殺大皇子。在那次暗殺中，大皇子身受重傷，僥倖保住性命，但那位嬰兒卻不幸夭折。其實朝中二皇子派日益壯大，大皇子再無子嗣，二皇子卻已有三個兒子，二皇子派便以此爲藉口，上書要求改立太子。但在此時，皇帝駕崩了。這位一死，朝綱混亂，兩派大臣亂戰不休。只因先皇駕崩太過突然，沒有留下遺詔。”
“那不是有太子麼？大皇子登基不就成了麼？”
“傻丫頭，你懂什麼。每位皇帝駕崩之前都會口述由司禮秉筆太監寫成發出在位之時最後一份聖旨，是爲遺詔。遺詔多爲交代太子繼位，並責己自省。但遺詔中臨時改立太子之事也不是沒有，二皇子派便以此爲藉口，聯合司禮掌印太監並內閣首輔一口咬定先皇留有遺詔被大皇子藏匿，拒不接受太子繼位。兩派鬥得無比慘烈，凡是能上的人都上了，能用的手段都用了，鬥到最後，二皇子眼看就要勝利。內閣首輔卻突然反水，拿出先皇遺詔，大皇子順利繼位，天下大定”
“二皇子馬上就要勝了，首輔大人爲什麼還要反水呢？”
“恐怕咱們都看錯了，大皇子看似謙和，實則老謀深算，我猜，怕是內閣首輔一開始便是大皇子打入二皇子派的臥底。”
“那大皇子是爲了什麼，鬥這麼長時間，難道大皇子派就不元氣大傷麼？”
“只要最後能夠順利繼位，什麼都可以在培養，一個皇帝，天下都是他的，又怎麼會在乎那些。心腹沒了，可以再培養，大臣沒了，天下想當官的能當官的無可計數。以大皇子的城府，我猜測他是想用這麼一場爭鬥將朝中二皇子一派全部誘出，一網打盡。後來大皇子登基之後，封其弟爲信王，封地四川，然後朝中換血，三位尚書，六位侍郎，七位郎中，十一位都給事中，並若干巡撫或被停職，或被流放。而內閣首輔更是被抄家，滿門男子處斬，女子賣入教坊司！！”說到這，易水寒眼中放出莫名怒火，彷彿是在譴責帝王的無情，然後一字一段說道“這些人中，出了內閣首輔，全部是二皇子一派骨幹！”
綠兒聽到這才恍然大悟，“小姐，原來你說的是本朝二十五年前雙龍奪嫡啊！只是，當今聖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怕？不是人人都說他是仁君麼？”
易水寒嘆道“你太小，終究是不懂。所謂仁君，不是仁德之人，而是仁德之君。爲人者，守誠信，重義氣，不怒不怨，是爲仁德；爲君者，薄賦役，惜民力，不苛不暴，是爲仁德。”
綠兒還是不解道“那爲什麼他罷了那麼多人的官，卻還要封天佑皇子爲信王，他不怕天佑皇子造反麼？內閣徐首輔立了那麼大的功，爲什麼他還對他這麼殘忍？難道徐首輔真的如民間傳說有謀逆之心麼？”
易水寒冷笑道：“他要做千古明君，怎麼會殺害親兄弟，在史書上留下不光彩的一筆呢？只是封地四川，呵呵，自古入蜀一條道，他是要用這蜀道之難來困住信王爺。信王，哈哈，如此不信，卻封爲信王。他是在打自己的臉麼？至於徐首輔造反，更是子虛烏有，徐老大人忠貞之臣，怎會有謀逆之心。恐怕是皇帝在殺人滅口吧。當年先皇猝死之謎至今未解，這位皇帝還不知道幹過多少噁心事呢。徐首輔死是因爲他知道太多皇帝不想讓他知道的事。但是全家男子處斬，這位皇帝未免手段太狠。也是因果報應，當今聖上自那次暗殺後再無子嗣，偌大的一個江山卻無人繼承，只怕他心裡也不好受吧？”說到這，易水寒想到那個和她一起喝酒的男人，想到他輕佻的笑，或者，這個江山，由他繼承，也是一件有趣的事呢。
“當年那位王子，真的死了麼？”
易水寒點點頭，道“聽雨閣雨室中都找不到半點那位龍子的下落，聽雨閣都找不到的東西，那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這件東西在這個世上消失了！“
綠兒吐吐舌頭，又撒嬌道：“小姐，幸好咱們是江湖人，這些朝堂的事跟咱們沒關係。那地方，真是比江湖仇殺都可怕。”
“江湖，只是朝堂的一部分。”
說完這句話，易水寒起身，頭也不回的走向那座小樓。
她沒有說的是，二十五年前那件由朝堂衍生到江湖的血殺。甚至，連這個聽雨閣和他的雨墨門其實都只是某些大人物手中的一件武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