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七尋策馬拐過長街以後,就緩緩放慢了速度,任由馬兒漫無目的的走着,而她臉上方纔輕鬆調笑的表情也漸漸收斂了下去。她並不是一個善於表露自己感情的人,尤其是重生之後,在陌生人面前,她都是一貫的淡淡的模樣,就算有偶爾的情緒波動,那也是在她所能允許的範圍內的。
可是今晚她卻失控了,她本應該淡然的面對衆人對鳳九夜的求情,然後一字一句的把全部都駁斥回去,讓他們無話可說。
可是她沒有……
她憤怒,她傷心,她難過,她冷眼看着那些虛僞的人說着言不由衷的話,就像是一個旁觀整個世界的局外人,又像是一個被整個世界所拋棄的孩子。
那些人口口聲聲的說要她原諒,要她大度,要她不去計較鳳九夜的所作所爲,可是憑什麼呢?難道就因爲鳳九夜身陷天牢,就因爲鳳九夜處於弱勢,她就應該放過鳳九夜嗎?呵,天知道要是如今易地而處,鳳九夜會不會仁慈的放過她一命!
不會的吧!鳳九夜如果掌握了她的生殺大權,應該會想盡辦法折磨她至死的——就像上一世一樣。當她懷着期待,期待鳳九夜可以顧念一點姐妹情誼,放過她,放過她唯一的孩子的時候,得到的卻是更深的絕望。
她抓着繮繩的手緩緩握緊,眸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堅決,“鳳七尋,你本就是一個冤魂,你本就是回來復仇的,你要讓那些背叛和傷害你的人,付出他們應有的代價!”
翌日,鳳七尋斜倚在暖閣的貴妃榻上,神情慵懶的睨着爐鼎中嫋娜的薰香,不由得慶幸赫連燮賜給了她這麼一座別緻的府邸,纔不至於讓她在離開雍王府後無家可歸。
除了這一座精美雅緻的府邸外,府裡的管家奴僕一應俱全,可以說就差一個主人了。昨天夜半過來的時候,鳳七尋還以爲自己走錯了地方,直到聽見下人都恭敬地稱呼她“郡主”的時候,她才暗歎赫連燮果然思慮周到。
“小姐,這個郡主府可真不錯,比雍王府也差不到哪裡去!”臻兒推門走了進來,手上端着一盤鳳七尋昨晚想吃卻沒有吃上的梅花糕,自顧自的說:“這一路上假山迴廊,亭臺水榭,建造的可精緻了。冬日裡瞧不出來有什麼好,但要是在夏天,應是極美的!”
“能讓皇上送的出手的東西,能差到哪裡去?”鳳七尋淺笑着挑眉反問。
臻兒把點心放到鳳七尋手邊的矮桌上,試探着問道:“那小姐是不打算回去了?”
“回去?當然是要回去了!這裡不過是我的府邸,雍王府纔是我的家,我豈有不回家的道理?只不過我既然是被父親趕出來的,便不會自己灰溜溜的回去!”
“小姐的意思是?”
鳳七尋拈起一塊點心,漫不經心的道:“放心吧!我們不會在這裡待太久,過不了幾日,父親便會親自來接我回府。”
她眼神裡的篤定,不禁讓臻兒放下了心來。
“郡主。”丫環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什麼事?”
“府外有一個啞婆婆要找您,管家本來想打發她走的,可是怎麼說都不管用,她非要見您一面……”
“啞婆婆?”鳳七尋蹙起了眉頭,沉吟片刻後說道:“把她帶過來見我。”
“是!”
丫環退下去了以後,臻兒不解的問:“小姐,那個啞婆婆不會是曾經照顧二小姐的啞嬸吧?如果是的話,她鐵定是來找您求情的,不見也罷!”
“見見再說吧!”
鳳七尋在意的不是啞嬸是不是過來替鳳九夜求情,她在意的是過了這麼久,啞嬸被燒傷的臉應該已經治好了吧,那是不是意味着她終於可以確定心中的疑問了?
不多時,便有丫環帶着一個用粗布矇住臉的夫人來到暖閣。鳳七尋屏退了暖閣裡伺候的下人,就連臻兒都被她打發去守門了。
“夫人既然來了,爲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她坐直了身體,凌厲的眸光落在了面前啞嬸被粗布掩蓋的臉上,語氣極淺的問道。
啞嬸擡眸回視着鳳七尋,半晌過後,她才伸手解開了蒙臉的巾布,一張完好無損的臉龐出現在了鳳七尋面前,讓她本就因爲緊張而攪在一起的雙手不由得顫抖了起來。
那是一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那是一張她朝夕相對了十數年的臉,雖然多了幾分飽經世事的滄桑,但是仍然可以讓人一眼就看出,這張臉同如今的雍王妃是多麼的相似,簡直如出一轍!
“小七……”啞嬸啓脣輕喚。
鳳七尋就這麼望着那張臉,臉上的表情幾多變幻,有恨和埋怨,也有愛和思念,最終都化作一滴淚水從眼中滾落。她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眸中已經一派平靜,或者說歸於死寂。
“別這麼叫我,小七已經死了——在你決心拋下我們的那一刻。”她語氣冷酷的說,只不過顫抖的嘴脣和聲音還是出賣了她。
此時此刻,沒有母女久別重逢的喜悅,沒有抱頭的痛苦,有的只是如同橫亙了一條銀河般寬廣的冷漠和疏離。鳳七尋自嘲的笑着,眼淚控制不住的從眼角滑落,蜿蜒在她清麗若蓮的容顏上,絕美卻也悽豔。
“小七。”啞嬸又喚了一聲,語氣溫柔且充滿了疼惜。她緩步上前,想要拭去鳳七尋頰邊的淚水,卻被後者飽含恨意的眼神,生生阻住了腳步。
“別過來!”鳳七尋沉聲道,“這麼多年你對我,對我們不管不顧,如今又何必假惺惺的做出慈母的樣子,我不稀罕!我不稀罕!”
“小七,是我對不起你們,不應該拋下你們這麼多年,,我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什麼苦衷?到底是什麼樣的苦衷,能夠讓一個母親拋棄她的親生女兒那麼多年?你說啊!你說啊!我是你的女兒啊,既然你要離開我,當初爲什麼還要生下我呢?爲什麼還要我沒有父母疼愛的活着?爲什麼不從一開始就掐死我?”鳳七尋的聲聲質問,句句指控,都是尖利的刀刃,刺進了韓蕙心的心裡,令她痛苦不堪。
“小七,你聽我解釋。”
“好啊!你解釋啊!我也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苦衷,能讓你甘心拋夫棄子,把我們統統丟給另一個女人!”
韓蕙心幽幽嘆了一口氣,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把曾經深埋在心底許多年的秘密,一五一十的述說了出來。